他爸一边说,一边用拳头揍他的脸、他的脑袋。
“你以为你上了大学就了不起了啊?你以后还不如你老子我!你就乖乖给我好好送货,考个屁的大学!”
疼,火辣辣的疼。
小和知道,自己的脸一定肿起来了,眼眶一定青了。
他爸还抓着他的脑袋往地上磕,湿乎乎的,可能流血了。
明天肯定上不了学了,好长时间都上不了学了,他得等脸上的伤看不出来,才能去上课。否则老师会问他,怎么了,同学们会议论纷纷,他是怎么了。也许大家就会猜出来,他是被他爸打的,他爸是个混混,是个靠打老婆孩子发泄怒气的垃圾,而他妈是个常年被家暴无力反抗的懦弱女人。
下周要模拟考,他参加不了了。老师说,这次的模拟考很重要,考完要全市排名,大家可以根据排名大概估摸自己的掌握程度。
参加不了了。
小和蜷缩着身体,护住肚子,护住脑袋,希望疼痛快点过去。妈不在,没人帮他挡下这些疼痛。可如果妈在,躺在肮脏的楼道里被打的就是他妈了。
他想逃离这种生活。
曾经还小的时候,他会求他妈,走吧,带他走吧,去哪都好,别跟他爸待一起了。
他妈总是说,你还小,你不懂,离婚了怎么办,你就没爸了。
可这种爸有还不如没有。
小和很瘦弱,长期的精神紧张,导致肠胃不好,有时候还会无故胃痉挛。十八岁了,可他还是很瘦弱,力量根本比不上壮硕的胖哥。
八岁的时候他想,自己长大了就好了。
十八岁了,他还是被压在地上打。
他想考大学,远远离开这里。可他怕他爸发疯,不让他参加考试。他爸这种疯子,什么都有可能做出来,反正他爸根本不在乎自己儿子成绩多少,能不能出人头地,只在乎他还能不能送货。
十八岁后考上大学离开这里,是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
如果这点信念都没了,那他活着,真的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血糊住了小和的眼睛,他觉得鼻子有些酸,可能流鼻血了,眼眶有些发热,可能眼角被打裂了。
可下一秒, 他感觉泪水滚出了自己的眼眶,流到了脸颊上。
眼泪很烫,很热。
他爸提起脚,就要往他脑袋踩。
小和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了。
如果说他这辈子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他从没有过一天,是安安心心的,是毫无恐惧的。
然而死亡没有来临,他就看见他爸被踹飞了。
有一个人影冲过来,拿起掉落在楼道的椅子一砸,他爸被砸晕过去了。
那人在小和面前蹲了下来。
一张冷漠而英俊的脸,嘴角紧紧抿着,一句话也没说。但小和觉得,他的眼神是关心的、有点紧张的。
他将小和抱进屋子里,擦了擦小和脸上的血,将电话拿给小和,让他自己拨号,而后就走了。
小和打给他妈,说自己被他爸打得动不了。
挂掉电话后,小和静静看着门外躺在楼道里的、晕过去的他爸。他艰难地爬起来,将他爸慢慢拖回屋里,免得被来来往往的人看到,丢人。
导演一喊卡,鲍小瑞就冲过去,将冰袋敷到费可脸上。
费可的两边脸颊,都红肿起来了。
戏里面的打耳光,是真的打。
林元生问过费可,真的打行不行,费可说行。
当然可以靠化妆,但真的打,力气是真的,疼痛是真的,效果更好。
曾锴彬从地上爬起来,朝费可竖了个大拇指:“不错!”
为了逼真,他是下了真力气的,并不会因为费可是陆邢文的人,就特殊照顾。可费可接得很好,不娇气。
陆邢文深深看了费可一眼,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句话,就被林元生拉去看回放。费可也想看,可又不敢看。
他觉得自己刚刚,情绪流露得太多了,他有点羞耻。
他回到休息区,在椅子上坐了会。
鲍小瑞在旁边碎碎念:“太狠了,真的下手打,太狠了。林元生真是太狠了,果然大导的戏不好接。身上还有没有哪里痛?刚刚椅子砸那一下要不要紧?”
椅子不是真椅子,是道具,但多少有点重量。
鲍小瑞不说,费可还不觉得,一说就觉得背上有点疼。
鲍小瑞帮他掀起衣服一看,后背青了一块。
鲍小瑞大呼小叫、哭天抢地,拿了缓解疼痛的喷雾,赶紧给费可喷上。
费可说:“别喊了,只是淤青而已。”
“这么大一块淤青!”鲍小瑞给他比划,“赶紧回去敷药!还是莉馨姐有经验,准备了好多药,跟我说,要是受伤了,她那里都有。”
费可轻声说:“陆先生的打戏很多,受伤的几率很大的,当然要准备好。莉馨姐跟了他那么多个剧组,肯定很有经验。这点淤青算什么,陆先生拍《剑锋》的时候,被道具砸流血了,还继续拍。”
“行吧。”鲍小瑞说,“这是你的陆先生给你的。”
鲍小瑞递过来一颗用金色纸张包裹着的巧克力。
费可一看到那颗巧克力,耳边就仿佛响起陆邢文低沉的声音:“乖孩子,这是给你的奖励。”
费可一手拿着冰袋敷脸,一手接过巧克力,紧紧抓在手里。
那些如黑色的雾一样沉沉包裹住他的坏情绪,似乎因为一颗香甜的巧克力,消散了不少。
小和的身体很瘦弱,为了贴合人物,费可已经好长时间戒甜食了,三餐也尽量低碳水。这一段时间,除了陆邢文的巧克力,他什么甜食也没吃过。
他将巧克力剥开,放进嘴巴里,无法自控地看向远处正在跟导演一起看回放的陆邢文。
费可觉得,他有了一点很陌生的情绪,此前从未有过。
林元生看着回放里的费可,对陆邢文说:“费可这一场拍得不错,情绪很好。”
陆邢文点点头,看着躺在地上被一拳一拳打着的小和,有些心疼。
林元生指指屏幕:“入戏了,不错。你看他的眼神,很到位。心灰意冷,又有点不甘心,很好。”
陆邢文回答:“他本来就是个聪明的孩子。”
林元生瞄了他一眼:“不过太入戏也不好,喊卡之后,我看他的情绪抽离得很慢。这些你是专业,我就不说了,你自己去跟他说吧。”
陆邢文点点头,起身离开。
他走到费可身边坐下,说:“收工了,脸上的伤疼吗?”
从他走过来,费可的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此时乖乖回答:“一点点疼,不是很疼。”
他们离得很近,费可说话的时候,陆邢文闻到一点点可可香,笑着问:“小朋友已经把奖励吃了?”
不知道为什么,被陆邢文这么一说,费可觉得很不好意思,好像他是个贪嘴的小孩一样。
陆邢文简直想亲亲他,尝尝他嘴里可可的味道。
他又低声问:“是喜欢巧克力,还是喜欢我的奖励?”
他问得实在太暧昧了,鲍小瑞赶紧走开,觉得自己没眼看,听不下去。
费可红了脸,答不出来。
陆邢文摸摸他头发,又问:“刚刚的眼神很好,是不是入戏了?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演出来的,当时在想什么?”
费可轻声说:“我就是按照您教的办法,想象是我自己在那里,然后回想我以前有没有过类似的情绪……”
费可的头低了下去,那是他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情绪,是最私人的秘密,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连妈妈都不知道。
陆邢文靠近,额头抵着费可的额头,轻声问:“什么情绪?能不能告诉我?”
费可不知为何,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我小时候,在跟现在这个继父结婚之前,我妈还认识过一个叔叔……”
陆邢文的心揪了一下,有些失控:“他打你了?!”
费可忙说:“没有!没有打我,我妈不会允许的。只是……那时候我很小,很怕他,总觉得他的态度他说话的语气,让人很不舒服。他没有打过我,可我总觉得他不喜欢我,他会打我。那时候……我总是很害怕,害怕他来家里,害怕妈妈叫我跟他说话跟他玩,害怕他跟妈妈真的结婚了。”
费可有些羞怯:“我那时候太小了,很傻……”
陆邢文摸摸他红肿的脸,冰冰的:“不傻,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小孩。”
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孩。
费可说:“我很害怕,可是我不敢跟妈妈说,因为妈妈……也很辛苦。”
而这种恐惧的情绪太过强烈了,在每一个深夜都陪伴着费可。后来妈妈跟现在的继父结婚了,费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仍害怕继父会翻脸,会讨厌他。后来,继父对他真的很好,恐惧才慢慢消散。
可这种害怕,似乎在他内心留下了一块阴影,永远也去不掉。
费可将它藏在心里的最最深处,不去想起它,不去提起它。
直到遇到小和。
“这没什么。”陆邢文说,“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些不愿提及的黑暗情绪。你有,我也有,这很正常。表演是一种需要让观众共情的艺术,人们永远不可能因为虚无的情感而感动,只可能因为他们也体会过的真实而激动。好的表演,永远需要演员将自己真实的情感表露出来。当然这种情感只是从我们内心提取出来放大,并不是百分百展露出来的。你今天做得很好,不需要对自己流露出内心最深处的情感而感到羞耻。”
“我的每一次表演,都在向观众展示我的内心。可你看我,是个在镜头底下暴露得明明白白的人吗?观众会因为我的表演,知道我的内心,知道我的童年,我的青年时代吗?”
费可摇头。
陆邢文笑:“他们能感受到的,只有每一个人都曾经历过的内心最真实的感受。不用害怕去表达,我们都是一样的。”
第六十三章 话语权
费可摇头:“我、我不是很懂……我觉得我演戏,是蒙着头演的,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
“思路?”陆邢文无奈,“你以为表演跟做数学题一样吗?”
费可一脸“难道不是吗”的表情,实在很可爱。
陆邢文怕自己控制不住,站起来:“走吧,收工了,去卸妆。”
化妆间里今天只有三个演员在卸妆,费可、陆邢文跟曾锴彬。费可他们到的时候,曾锴彬已经在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