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宝镜
“你说什么?”
今夜之事很快报给北宫政, 正准备歇下的北宫政闻言勃然大怒,立刻召见黎桑与青岩。
青岩跪于堂中,以额贴地,恭声道:“此事是臣大意失察,请殿下放心,蛊人炼制已至收尾阶段,绝不会因此有所延误。”
北宫政望着青岩,冷笑一声,问:“可我竟从未听说你还有一个师父, 一个能克制你蛊人的师父!”
青岩面色一僵,飞快接话道:“这世间蛊王难得,只要杀了他, 可永绝后患。”
“是该杀,可是……”北宫政摇晃茶盏的手一顿, 骤然将茶盏掷向青岩,厉声道:“你竟然放任他被人救走了!”
精致的茶盏擦着青岩的手侧摔在地面, 跌得粉碎,迸溅的碎片顿时割破他的手指。
青岩瑟瑟不敢言,只能将身体再度伏低。他跟随北宫政多年,深知这位太子的暴虐脾气,只能等待黎桑出言解围。
“殿下。”待北宫政气息稍平, 黎桑上前拱手道:“蛊人的队伍有数百人,养了近一个月,威力不容小觑。而对方不过区区一个风烛残年的蛊师, 又是青岩曾经的师父,想来他更清楚这蛊师的来历、弱点,很快就能有应对之法。”
北宫政面色阴沉,道:“景城那些守军早骇破了胆,能在这时候闯入军营掳人的只可能是薛铖。蛊人被他提前发现倒不是大事,但他一旦得了这位蛊师,必然会想法破此困局。”说着嫌恶地看了眼青岩,“滚下去调/教你的人,明日若派不上用场,提头来见!”
青岩不敢有违背,诺诺称是,立刻爬起身退出屋内。
待青岩走远,黎桑这才对北宫政道:“殿下准备明日攻城?”
“不错。”北宫政颔首,“既然薛铖已至、蛊人将成,不必再等。”
“臣先祝殿下旗开得胜荡平景城。”黎桑深深一揖,又道:“不过,还有一件事,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先禀明殿下为好。”
北宫政:“说。”
“青岩在溯辞身上发现了同心蛊。”
“同心蛊?那是什么?”
黎桑:“同心蛊乃是南境蛊术中一种极难得的蛊,为蛊王之一。种下同心蛊的两人从此性命相关,折损一方,另一方必将陨落。”
北宫政眯起眼,“你是说,溯辞和薛铖分别种下了同心蛊?”
“虽未确认,不过想来不会有别人。”黎桑恭声应答。
北宫政饶有兴致地将黎桑上下打量一番,似笑非笑地问:“你想让本王生擒薛铖?”
“只要留他一口气在即可。”黎桑抬眸看向北宫政,眼中仿若有鬼火幽幽,一眼望不见底,“待臣达成毕生夙愿,便可助殿下一统天下!”
或许是他眼中的欲望太过直白,让他仿佛看见当年自己的模样,北宫政在沉默片刻后道:“只要不有损大局,如卿所愿。”
***
在北宫政安排明日攻城事宜之时,薛铖一行人返回景城。
徐冉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掳回来的那迦,十分不解地问:“这不是那个大蛊师么?他怎么在这里?!”
那迦不理会徐冉,抚平衣袍上的褶皱,兀自在桌边坐下。而那个被溯辞顺手捞回来的小娃娃更无视满屋子探究的目光,颠颠地爬上桌斟了杯茶,小心翼翼地奉给那迦:“师父,用茶。”
那迦饮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开口道:“为何阻我杀青岩?”
“方才的局势,你杀不了青岩。”薛铖道:“就算我们出手帮你,在解决那些蛊人之前,闹出的动静势必会惊动后方守军,若引得北宫政率军赶来,便再无脱身可能。”
那迦微微点头,权当同意,又道:“诸位将我掳回来又是为何?”
薛铖直言:“青岩是你徒弟,我们需要你助我们破他的蛊人大军。”
那迦瞥他一眼,问:“我有什么好处?”
薛铖:“我们可助你亲手杀了青岩。”
那迦一笑,道:“不够。”
“你想要什么?”
那迦的目光从薛铖身上移开,伸手指向溯辞,道:“她。”
按捺不住好奇心早拉溯辞去一旁说悄悄话的徐冉听得此言顿时柳眉倒竖,怒道:“你说什么?!”
那迦面色不改,不徐不疾对溯辞道:“没有你们,我杀青岩或许费时费力,但不无希望。但若没有我,即使你们又同心蛊在身,恐怕也很难破蛊人阵。”似乎知道溯辞心中所想,他又补充道:“单凭血是不够的,活血的确对蛊人有震慑力,但一旦脱离身体超过一段时间,便失去了它的作用。你不懂如何驱使体内母蛊,纵凭一人之力走出重围,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徐冉嚷道:“你这是趁火打劫啊!”说着一撸袖子就准备给他点颜色看看。
一旁的小娃娃感受到徐冉的杀意,顿时警觉,一双黑洞洞的眼紧盯徐冉,准备伺机而动。
溯辞伸手拦住她,对那迦道:“敢问大蛊师要我做什么?”
“姑娘果然是爽快人。”那迦轻声笑了起来,一字一顿道:“云浮秘宝。”
溯辞微喟,摇头道:“不存在,所谓云浮秘宝不过谣传而已,让大蛊师失望了。”
“琉璃宝镜,并非谣传。”那迦直直看着溯辞,斩钉截铁道。
听到这四个字,溯辞和薛铖的面色齐齐变了。
琉璃宝镜乃云浮宫封藏的圣物,对外只称是云浮秘宝,但究竟所谓何物,除了云浮宫至高的几位长老和上任圣女一事有纠葛的老人外,无一人得知。薛铖知此物还是当日苏嬷嬷亲口告知,那迦又是从何得知的?
“你怎么会知道琉璃宝镜?!”溯辞沉声诘问。
“五十年前有人欲窥伺宝镜的秘密,杀害了上代圣女,此事引得云浮宫震怒,很快将凶犯缉拿处死,秘密压下了这件事。”那迦曼声道:“但,那个人的确从宝镜中看到了一些东西——是一张阵图。那人知自己触怒云浮宫,恐难以出西境,便将这阵图交给一位商人悄悄捎了出去。而这位商人很不凑巧正是南境的首富,他猜到这阵图的价值,以重金卖给了一位大蛊师。后来阵图几经流转,不巧被在下所得。这五十年来南境无一蛊师破解阵图,在下不才,潜心研究了十多年,终于发现这阵图并非不可用,而是少了东西。”
他抬手缓缓指向溯辞,道:“云浮圣女。”
溯辞失笑:“你莫不是以为需要云浮圣女来发动这个阵法吧?不可能的,琉璃宝镜藏有阵图的事云浮宫历代长老都知道,他们并非没有尝试过,却无一人成功。”
“只有云浮圣女自然不会成功。”那迦又指向自己,道:“还需一位蛊师。”
溯辞不解,问:“云浮的阵法,与蛊师何干?”
“天下秘术归根究底本是同源,只不过在漫长的演变中慢慢割裂,以至于到现在看起来毫无关联。但这阵图恐怕是上古之物,我在南境为此特意去寻找蛊师相关的所有古籍,的确发现了蛛丝马迹。”
“这阵图产生于各种秘术尚为分裂之前,被古人称作——长生术。”
一语落定,满座皆惊。
“修炼这东西能长生不死?”徐冉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也太像话本了吧……”
“长生术……”溯辞低眸喃喃,突然明白了黎桑为何要生擒她去北境的缘由。
“长生术听着似乎很诱惑,但仔细研究后便可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长生不老的秘术,不过佐以一种蛊,可达到生死人肉白骨之功效,因确实可延年益寿,所以得此名。”那迦双手一摊,道:“你们也看到了,我遭蛊毒反噬,苦苦支撑十年早已耗尽了这副躯壳,如今已是风中残烛时日无多。我可以助你们灭北魏的蛊人大军,作为交换条件,我要云浮圣女助我开阵施展长生术。”
这一番话有因有果脉络清晰,甫一听下来似乎是桩不错的交易,连溯辞几乎都有些心动。
用一点血换晋军大捷,怎么想都太值了。
然而不等溯辞说话,薛铖断然否决:“不行。”
那迦颇感意外地看向薛铖,狐疑道:“我以为我已经把来龙去脉说得够清楚了,薛将军还有疑问?”
“上一任圣女因这张阵图流干了血,如今要开启阵法,溯辞是不是会付出同样的代价?”薛铖面色阴沉,冷声发问。
耗尽心血,血枯而亡。
苏嬷嬷当日那沉痛的话语回响耳畔,令薛铖由心底生出恐惧。
启料那迦听到这句话却如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哈大笑起来,“上一任圣女流干了血乃是那人贪心太过,以为不止有一张阵图。开启这阵法的确需要圣女之血、圣女本人用云浮秘术启动,但所耗之血不过几滴而已。薛将军若是不放心,施术当日你在旁边候着,若有任何不妥,你直接把人拉出阵便是。”
即便如此,薛铖仍有不安,道:“不行,这太过冒险,我不能……”
“将军。”溯辞伸手覆上薛铖的手背,温声道:“没事的,大蛊师若想害我,当日我去向他求解药时他就可以下手。”
“可你……”
“将军,今夜我们的行踪必然以被北宫政所知,恐怕他最晚明日就会动手,这件事拖不得的。”溯辞温声劝慰,转头对那迦道:“我答应你,不过,需在你破蛊人大军之后方可施术。”
那迦向溯辞施以一礼,道:“无妨,我一时半会还断不了气。”
话既至此,已然成了定局。安置好那迦后,魏狄瞅着薛铖黑沉沉的面色,悄悄把还想说什么的徐冉一把拽走,给他俩留下独处的空间。
望着薛铖紧皱的眉头,溯辞伸手抚上他的眉心,轻声道:“将军,如今我们性命被绑在一起,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拿你的命冒险的。所以信我这一回好不好?云浮秘术确实耗费心神,但真的不致死。”
薛铖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当日苏嬷嬷的预言,沉沉叹了一口气,捉住她的手将她紧紧搂进怀里,道:“征战沙场,本就不该让你牺牲至此。”
“是我愿意的。”溯辞紧贴他的胸膛,笑道:“是我死皮赖脸非要改你的命,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
薛铖轻吻她的发际,闷声道:“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让那迦出手是最好的选择,北宫政不会给我们留太多时间。”溯辞道:“我也不想看着景城、看着晋国成为下一个月桑部落。”
薛铖一时半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用力将溯辞拥得更紧,沉声道:“我守着你,不会让他多取你一滴血的。”
溯辞噗嗤一声笑了,“我这么多年卜卦用的全是血,也没见你这么紧张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薛铖不言,只埋首于她的颈侧,细嗅发间芬芳。
溯辞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思绪慢慢飘远。
云浮宫,阵图,蛊师……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当年阵图流出,黎桑会不会也知道其中秘密?
第127章 震慑
天蒙蒙亮时, 城中百姓被开战的号角声惊醒,营中士兵飞快奔往城门方向。薛铖一身银甲立于城墙上,燕云军早已就位,蓄势待发。而城楼下连夜搭起一座高台,黑袍蛊师正盘膝坐在高台上,闭目养神,静候北魏大军。
朦胧的晨光洒落在一片焦土之上,夏风吹起地面蒙蒙尘土,在视野尽头有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正朝这边缓慢前进。
北宫政命青岩率领蛊人做前锋, 自己则率领大军坐镇后方。他对这一战有九成胜算,纵使蛊人计划失败,他也有把握能斩薛铖于景城!
潮水般的蛊人慢慢接近城北, 饶是薛铖已对众将讲述过有关蛊人的事情,但亲眼看到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时, 依旧令人头皮发麻。
青岩坐在马背上,看向景城城楼, 从袖中抽出短笛,慢慢抚过光洁的笛身,随后置于唇边奏响曲调。诡异的曲子让原本慢慢挪动的蛊人群沸腾起来,那些蛊人的眼里涌起猩红的颜色,蓦然爆发出一声咆哮, 朝着城门拔腿奔去。
城楼上弓/弩手纷纷弯弓搭箭,对准那一片黑压压的蛊人。而那迦在这一刻睁开双眼,慢慢站起身来, 待到阵阵腥风涌入鼻尖,那迦从袖中取出一片窄叶,抿在唇间发出一声细长的哨声。
这哨声听起来平淡无奇,然而落入蛊人耳中后却引发了骚乱,前排奔跑的蛊人忌惮而谨慎地放慢了步子,后排的蛊人来不及收脚,顿时撞成一片。那些狂躁的蛊人却未因此骚乱更加愤怒,反而警惕地看着那迦所在的高台,缓慢前进。最终停在城门前五丈外,面露恐惧之色,又被笛声驱使无法后退,只能原地互相推搡。
城楼上弓/弩手拉弦如满月,未得命令之前,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而远处青岩与黎桑并肩而立,看着这僵持的局势并未显出半分不耐、焦急之色,似乎都在等待着些什么。
这种僵持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城楼上跃下一袭白衣,落向蛊人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