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婆子哭喊出声,想爬过来和林未晞求情,却被人架着拖出去。卜妈妈听着耳边的吵闹,心越来越凉,不过是收了外面人十两银子孝敬,这个林氏竟然把人赶出去了?她怎么敢!
林未晞的视线转向卜妈妈,卜妈妈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跪直了。林未晞看到后只是笑了笑,说:“卜妈妈,我也知道你伺候了沈王妃十多年,后面又伺候了世子十八年,是王府一等一的老功臣,便是说为半个主子也不为过。可是凡事总要讲章程,妈妈地位高,然而做错了事还是要按规矩惩处,卜妈妈说是不是?”
卜妈妈腮帮紧绷,咬着牙说道:“是。”
“卜妈妈明白就好。”林未晞慢悠悠说,“卜妈妈不辨是非,听从恶奴的挑拨,将内宅之事闹到世子面前,这是僭越之罪,是为其一,她身为大主管却纵容左膀右臂贪骗,多年失察不说,后来还中了别人的圈套,这是失职之罪,是为其二。”
众人都对林未晞接下来的话关注起来,一个是刚入门的新王妃,一个是前王妃带来的老人,王府里十多年的内务总管,这是她们二人第一次过手,最终结果多么重要不必多说。就连高然也不由紧绷起来,她一方面对林未晞不以为然,毕竟林未晞算什么,怎么敢动卜妈妈这种势力庞大的地头蛇呢?高然过门一年,也只敢说好话周旋。可是另一方面,高然却不由被此刻的气氛感染,变得提心吊胆起来。
林未晞没让众人等多久,她垂眸扫了卜妈妈一眼,声音清脆又娇气:“卜妈妈有错在身,继续总管王府恐难服众。但是她毕竟是伺候了王府二十多年的老人,还服侍了两代主子,看在世子的颜面上,卜妈妈的职位便不降了,调到世子的青松园继续做大主管吧。”
顾呈曜听到这里大大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林未晞做出太过激的举动,那毕竟是他的半母。卜妈妈本来打算闹个不停不休,但是听到林未晞将她调到青松园,心里的敌对劲儿倒松了松。虽然从王府大总管变成青松园大总管,名义一样可是实际上却是降了位,但是有赵婆子做铺垫,卜妈妈对现在这个结果还可以接受。她手里的权力大大缩小,但是能就近去照顾世子,卜妈妈还算愿意。
这个结果两厢欢喜,唯有高然险些当场失态,林未晞说什么?把卜妈妈塞到她的院子里?卜妈妈本来就拿腔作势,把自己当半个婆婆,高然原来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若是让卜妈妈长住青松园,这还了得?
第49章 分歧
卜妈妈对自己明调暗贬的结果还算接受良好, 尤其是有赵婆子因为受贿而被赶出王府的重罚在前, 卜妈妈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如果林未晞用一样的手段对付她,那她就煽动王府众多下人闹事。可是没想到, 林未晞的实际发落相比于她之前的声势,实在是雷声大雨点儿小。
虽然从王府内院降职到青松园, 可是青松园是世子起居的地方,重要性不言而喻,卜妈妈听到后不吱声了, 组织人闹事当然也没了必要。而顾呈曜听到这里也大大松了口气, 卜妈妈确实有错,但是若由着林未晞发挥, 顾呈曜反倒不愿意了,幸好林未晞只是将卜妈妈调到青松园。对顾呈曜来说这个调动并没有什么影响,他本就是卜妈妈照看着长大的,他对此无可无不可。
顾呈曜和卜妈妈都算满意, 在场唯一对这个结果不满的恐怕只有高然了。高然怎么也没想到, 林未晞给她来了这么一手。
林未晞不肯出面得罪人, 便将卜妈妈塞到高然院子里。男主子一旦成婚,那内院的管事大权理所应当属于妻子, 从前卜妈妈便喜欢对青松园指手画脚, 可是他们到底不住在一起,卜妈妈又要忙王府其他内务,高然忍一忍便也罢了。高然本来打算自己先委曲求全, 忍受一段时间后,再以蚕食之势摧毁卜妈妈在顾呈曜心中的地位,逐步瓦解掉卜氏。可是这其中,并不包括让卜氏搬到他们的院子里。青松园已经有了她这个世子妃,再来一个大管事,那到底听谁的?
高然对这个结果怄气的不行,可是当着卜妈妈乃至顾呈曜的面,这让她怎么说?高然有苦难言,而卜妈妈和顾呈曜却对此乐见其成。林未晞心里很是出了口恶气,她都不给高然反应的机会,就将这件事敲定了。
唯有顾徽彦意味深长地瞥了林未晞一眼。
顾呈曜看不出来这其中精微的争斗,但是顾徽彦却懂。林未晞这一招实在是很高明,比官场上祸水东引还要高明。她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非但隐隐安抚了府中众仆,展示了自己完全不插手世子内务的避嫌姿态,拿回内务大权,还顺便离间了对方。高然和卜妈妈现在看起来确实融洽,因为没有什么矛盾,便两个人一起针对林未晞。可是,现在没有矛盾,等住在一起呢?
必然生隙。等矛盾和摩擦激烈到掩饰不住的时候,都不用林未晞费心,高然和卜妈妈自己就先露馅了。不费一兵一卒而让敌营自行分裂,实乃兵家上计。
看来他的王妃很有些心计,顾徽彦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林未晞并不曾注意顾徽彦看向她的那一眼,她现在满心都是痛快。前世的时候她就吃了卜妈妈不少亏,这个老妪仗着自己年纪大资历老,竟然插手新婚夫妻的房里事,现在倒好,她前世的两个老相识都凑到一块去了。
高然和卜妈妈不是主仆和睦你友我恭么,不是看不起高熙刚直,现在还连起伙来排挤她这个新王妃么,既然高然心目中的婆婆只有沈氏,那就好好伺候沈氏留下来的功臣吧,林未晞衷心祝福她们相处愉快。
闹到现在时间已经不早,天色已然大黑。如今没人有心思用膳,林未晞便替燕王做了决定,取消今日晚宴,各房回各房的院子吃饭。景澄院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厨房将膳食送到上房,林未晞趁着丫鬟摆饭的功夫,低声吩咐宛月赶紧去取钥匙和对牌。
王府所有的钥匙都在卜妈妈手里,从库房取东西的对牌也被她收着。请佛容易送佛难,到手的东西谁肯吐出来,若是寻常,想从卜妈妈手里要回钥匙太难了,但是今日卜妈妈却触怒了燕王,趁着这股东风,林未晞当然要趁热打铁,把东西拿回自己手里。
卜妈妈当然不肯交出钥匙,但是她又不敢在这个关头闹事,若是惊动了燕王,那就不是罚点月俸吃点苦头能收场的了。卜妈妈再不甘愿,也只能磨磨蹭蹭把钥匙和对牌盒子拿出来,没好气地扔给宛月。
宛月才不在乎卜妈妈的黑脸,她检查东西无误后,赶紧一路小跑着回到主院。林未晞一直等在耳房里,她见到宛月手里的东西后,这才放松地呼了口气。
直到此刻,她才成为燕王府实际意义上的女主人。各院和库房的钥匙掌握在自己手中,手里握了命脉,这才有说话的底气。林未晞不由心情大好,她又看了一遍后,让宛星宛月好生收起来,自己则起身往正房走。
她可不敢忘,燕王还在里面等着她吃饭呢。
顾徽彦坐在桌前的时候就看到林未晞一脸笑意进门,后面整个吃饭期间,林未晞都喜气洋洋,显然心情很好。他看在眼里,却并没有点出,等晚上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了,顾徽彦才随意说了一句:“今日辛苦你了。”
林未晞心中警觉,笑容也不由收了起来:“不敢。”
顾徽彦看到林未晞紧绷的神色,不禁失笑:“我并不是质问你的意思,你不必紧张。”
林未晞配合着顾徽彦的话放松了身体,但是心中还是紧紧提着。
顾徽彦也看出来林未晞如今十分戒备,他当真觉得无奈,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夫妻之间,为何要这样防备?她和一个奴仆之间,他还能向着别人不成?
顾徽彦也不明白她对枕边人这样强的不信任来自哪里,他只能缓和语气,说道:“今日你的处置很好。我常年不在王府,府中规矩不免松懈下来,我本打算替你处置了这些人,但是念在你才刚嫁进来,这样做恐怕会吓到你,所以我便没有提。没想到就这几天的功夫,他们竟然闹到你面前了。”
听到顾徽彦的话,林未晞的肩膀不知不觉松了下来。对啊,这是燕王,并不是顾呈曜,她不必担心自己费心费力制衡下人,回来后还要被丈夫冷言指责。林未晞终于笑了出来,语气中带着她自己都没发现的试探:“王爷,你不觉得我今日的做法太过冷情吗?”
“怎么会?”顾徽彦轻笑,招手示意林未晞坐到自己身边来。他掌心穿过林未晞柔顺的长发,说道:“奖罚分明,权责一致,你做的很对。越是经年的、信任的老臣,越要严格,若不然就是害人害己。”
林未晞从前在国公府的时候就总被人指责冷酷绝情,嫁人后又被丈夫那样说,渐渐的她也怀疑起自己来。现在终于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不一样的话,燕王还给了她这么高的评价,林未晞心里的结登时放下,神情也放松了许多,眼神亮晶晶的:“王爷不怪我就好。”
“应该怪我。”顾徽彦亲眼看到自己的小姑娘眉眼变软,脸上的惊疑忐忑散去,眼底深处也带出星星点点的笑意来,“我承诺娶你,却没有提前处理好王府的事,让你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这是我的不对。”
“我怎么会怪您。”林未晞说着就笑了,她尝试着将肩膀靠在顾徽彦身上,发现顾徽彦没有反应,就放心地将身体重量放到他身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是屋中的气氛却很温馨。
今昔对比竟然如此鲜明,林未晞替自己唏嘘之余,也对燕王府的这对父子生出许多感慨来。顾呈曜从小生活优越,而老燕王早早病逝,燕王又忙于战事,顾呈曜没有接触过太多的男性长辈,就这样被后宅里的女子宠爱着、纵容着长大。因为儿时是世界中心,等长大后,依然理所应当地用自己的看法判决别人。
可是顾徽彦就不一样,他成名太早,三十岁就已经站在王朝顶尖,有资格和他同席而坐的都是六十多的老人精,如今三位辅政大臣中,顾徽彦几乎是张首辅的儿子辈。因为太早承担了家族、封地乃至全军的期望,顾徽彦的责任感便出乎意料的强。而他半生戎马,当然认同军队里铁面无私的行事作风。顾呈曜和顾徽彦虽为父子,但是价值观鸿沟却巨大。
林未晞这种又犟又刚的性格,和顾呈曜在一起,果然是灾难啊。
顾徽彦看着林未晞略有些出神的侧影,眼睛眯了眯,声音依然一如往常:“你在想什么?”
林未晞蹭地回神,她掩唇咳了咳,说:“没什么,想卜妈妈的事,有些忘乎所以了。”
顾徽彦没有追问,既然她说是卜氏的事,那就是这个老仆的事。但是林未晞现在人还靠在他身上,顾徽彦并不允许她想其他有的没的。他向后坐了坐,顺势揽着林未晞的肩膀到自己怀里,说:“其实你远不必费这么大工夫,如果你想要王府的财务大权,尽可以和我说。”
林未晞觉得顾徽彦手劲有点重,但是她只以为是偶然,包括顾徽彦这句话,她也没有多想,只是按着自己的想法摇头:“不要。这是我分内的事,我能求王爷帮我一次,还能求你帮我一辈子吗?”
顾徽彦笑着反问:“为何不能?”
林未晞一时还真没接上话来,她忍不住笑,仰着头去看顾徽彦,戏谑道:“王爷,你无论在军中还是朝中都威望赫赫,若是一个人无论出了什么事都得找你出手,那王爷麾下还留着这种人做什么?”
“这不一样。”顾徽彦看着林未晞眉眼弯弯地向自己笑,心里的阴云好歹散了些。他声音很轻,几乎像是自言自语:“你并非麾下之士。追随我的臣子可以有很多,但是你只有一个。”
林未晞脸上有些烧,出于莫名的慌张,她下意识地说道:“这可不一定,忠诚之士难求,但是王妃却好换的很。”
顾徽彦看着她没有说话,林未晞在这样的目光中渐渐败下阵来,完了,她又嘴快了。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轻轻拽了下顾徽彦衣角。顾徽彦还是没有动,林未晞只能咬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伸手环住顾徽彦的脖颈,眼巴巴地说:“王爷,我随便说的,你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
“你肯定生气了。”林未晞干脆横下心直接挂在顾徽彦身上,手臂收紧,头发毛茸茸地顶在顾徽彦脖颈间。因为她下巴磕在顾徽彦肩膀上,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王爷,你不消气,我就不下来。要不然明天你就上不了朝了。”
顾徽彦实在没忍住笑了,他伸手环住林未晞的腰,稍微用力就把人抱了起来:“就你有理有据。行了,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第50章 罚抄
进入十二月, 年关将近, 家家户户都繁忙起来。等这几日下了一场雪, 天地浩白,年的味道便更重了。
佛堂里, 一个侍女手里提着红提盒,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刚进门, 她一边跺脚,一边抖掉兜帽里的积雪,朝里面喊了一声:“世子妃, 奴婢给您送热汤来了。”
高然拥着手炉坐在侧间的低案旁, 身上盖了厚厚的灰鼠毛斗篷,即便如此, 身侧的丫鬟还是一刻不停地拨动着炭盆里的银丝碳,生怕把高然冻着了。
佛堂本就清净,又常年浮动着檀火佛香,夏日便很是荫凉了, 冬日越发凉地渗进人骨头缝里。高然被林未晞罚在佛堂里抄孝经, 高然本觉得两三日就能抄完, 可是等她来了才知,事情并没有那么乐观。
好在林未晞虽然派了人来看着高然抄书, 却并没有阻止下面人给高然送东西过来。高然嫌这里阴冷, 特别怕呆的时间长了会影响自己生育,便让人搬来了好几个炭火盆,还有坐垫、座椅、靠枕等等不一而足, 几乎把清梵威严的佛堂侧间改装成她的私人暖阁。
凝芙刚刚出去,便是回青松园取热茶和新出炉的糕点去了。高然身上裹了厚厚的保暖衣物,握着笔时本来就有些臃肿,等凝芙把茶点等物一一摆在桌上时,高然手一抖,笔下写错了一个字,本来已经快写完的一页纸又废了。
高然心中突然蹿起一股无名火,她砰地把笔扔到笔山上,笔杆和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佛堂中十分明显。凝芙的动作不由顿了顿,陶妈妈看高然脸色不好,连忙从背后推了凝芙:“世子妃抄书呢,你拿这些吃食过来做什么,岂不是耽误了世子妃运笔?快出去。”
凝芙嘴唇张了张,不是世子妃说冷,让她回去取些热食过来吗?凝芙一言不发地把碟子端回食盒里,躬身退下。
高然十分烦躁,马上就是年关了,这几日燕王府迎来送往不知多么繁忙,可是她却被林未晞困在佛堂,连外人面都见不到。高然阴沉着脸坐了一会,问:“这几日管事都去景澄院交对牌?”
“是。”陶妈妈小心地说,“王妃专门把景澄院外面那进院子的配间辟作见下人的地方,寻常婆子管事每日巳时去那里向王妃禀事,请示每天的安排,如果还有拿不准的,就下午申时再去,除了这两个时间,除非有突发事情和急事,否则王妃不见任何人。王妃说,若是这些管事婆子想起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就过来问她,那王妃一天什么事都不要干了。索性把时间都集中在一起,所有人都这段时间去,王妃有什么话,也能一次说明白。”
卜妈妈被调到青松园,虽然还是大管事的名义,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卜妈妈这是被夺权了。只不过虽不能管王府,但是卜妈妈还能待在世子身边管事,体面依然,这才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弹罢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王府里也不能没有拿主意的人,卜妈妈离开,那管事的人自然而然变成王妃。林未晞一上手便拿出和卜妈妈完全不同的行事作风,非但规矩明确了许多,连禀事的时间也被确定下来,一天内除了这两个时辰,林未晞不允许管事想起什么就什么时候过来。即便人就站在她的门外,只要过了时辰,林未晞说不见,就是不见。
闲散惯了的媳妇婆子当然嫌林未晞麻烦、事多,可是吃了几次闭门羹后,见王府中实在没有能申诉的人,便都乖乖听话,按林未晞的要求走。这样一来,管事的人每天都得来见林未晞,偷奸耍滑的婆子不敢再出去赌酒吃菜,踏实但是有些蠢笨的人能见到上面的主子,便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有什么话也能及时送上去。管事层规整起来,不至于一整日都见不着人,下面做事的仆妇丫鬟有人可问,办事也麻利了许多。这才几日功夫,王府里上下一清,秩序井然,办事效率也肉眼可见得转好。
府中的变化瞒不过众人的眼睛,高然即便白日在佛堂里,也略有耳闻。高然来之前隐隐自信,林未晞一个平民之家出来的小户女,那里比得上自己见多识广,贸然接手足有几百人,相当于前世一个中型企业的燕王府,肯定会出乱子。等林未晞出了丑,实在没有能力调转这么大的王府,那管理之权还是要落回高然手中。到时候,这一百遍孝经抄与不抄,也实在没什么所谓了。
所以高然一直都不急,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年关也越来越近,而高然预料中的乱子却一直没有到来。高然坐不住了,连着几天打发人出去询问,发现林未晞当真把偌大的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她震惊之余,还觉得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呢,林未晞一个新来的人,连府中的下人都认不全,对这些家奴盘根错节的关系更是一无所知。她一个半瞎的新王妃,怎么可能将人安排的恰到好处?
高然想不通,她努力忽视内心里不断涌现出来的恐慌。她皱着眉思索了半响,只能把林未晞宛若先知一般的动作归结为狗屎运。高然枯坐了一会,还是不甘心地问:“年底这么多事情,宴席准备、年货采买、核对商铺田庄账本,还有给宫里和各府大员的节礼,处置下面人送来的孝敬,这些事都是她一个人安排的?”
“是。”陶妈妈说,“听说这几日王妃的院子特别忙,景澄院的人走路都快飞起来了,不过确实都是王妃安排下来的。”
一个刚成婚一个月的新妇就敢操办这么大的事,本事相当不俗。高然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二月进门,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但是也还不敢上手这样庞大繁杂的事情,尤其其中涉及给宫里、首辅等人的回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是林未晞十一月才成婚,几乎是刚进门就接手大事,面对的还是一些完全陌生的人手,任是放到谁家,都没人敢轻视。
陶妈妈见高然神色沉寂,她心里也不好受。高然在娘家一路逆袭,后来更是一举高嫁,虽然高然是庶女,但是这些年一直在走上坡路,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挫。现在突然跑出来一个地位比高然高,话语权比高然大,眼见着能力也比高然强的人,别说高然,就是陶妈妈也受不了。
时光仿佛倒流,再一次回到高然十来岁,牢牢被高熙光芒笼罩的时候。那个时候就是这样,高熙有嫡长孙女的身份,有不需要看祖母脸色的强力外家,有出色到让人仰望的诗书成绩,国公府的小辈们提起长姐,俱是惊叹艳羡,连嫉妒比较之心都不敢有。高然总是觉得她就是输在庶女身份上,所以她这些年来汲汲经营,想尽一切办法撬走高熙身边的人、手里的物,后来还阴差阳错地嫁给顾呈曜。高然本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她终于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比高熙好,所有嫡庶之分都是偏见,可是,她奋斗了这么久,如今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外面有人过来,陶妈妈出去了一下,回来的时候神色尴尬。她看到高然脸色不好,但是又不敢不说,只能支支吾吾道:“世子妃,世子要准备春闱,这几日就不回来睡了。卜妈妈说世子妃要加紧抄佛经,恐怕没时间伺候世子,就让云慧跟着世子去书房了。”
高然骤然回神,手心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肉中。顾呈曜那日之后被燕王惩罚,具体怎么罚内院无权得知,高然只知道顾呈曜的功课一下子繁忙许多,平日几乎面都见不到了。现在顾呈曜更是要干脆住到书房里,高然能理解男子的上进心,她也愿意支持。但是这种支持仅限于让顾呈曜一个人清苦读书,而不是抛下她这个妻子,带着其他女子朝夕相伴,红袖添香。
卜妈妈拦住高然的人,还打发云慧过去书房,他们的龌龊心思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高然气得不轻,她胸脯上下起伏,最终还是忍下这口气。小不忍则乱大谋,这里是古代,三妻四妾是寻常的。反正她才是正妻,暂时忍一忍这些贱婢,别让顾呈曜对她生出意见来才是大事。等日后她生下了儿子,地位稳固之后,可不是由着她随意处置这些贱蹄子么?
高然好容易平复了心中的气,她看着眼前摊开一片的孝经,顿生烦躁。谁耐烦抄这些封建糟粕,除了浪费时间还有什么用?女子学习琴棋书画便是为了嫁人,现在她已经是高嫁了,还看这些做什么?有这点时间,高然忙着出去参加宴会,和官太太交际,以及盯着顾呈曜身边的莺莺燕燕。
高然顿了顿,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耽误了。她叫来陶妈妈,附耳低语。陶妈妈了然,过了一会,一个人从燕王府角门出去,朝英国公府的方向而去。
景澄院里,林未晞总算把前来禀事的管事都处理好,她坐回自己的起居室,宛星连忙往林未晞腰后塞了块软枕,宛月也递了热茶给林未晞:“王妃,您忙了一上午了,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嗯。”林未晞接过茶,抿了一口,问,“佛堂那边,那位还没抄完?”
说起这个,宛月的表情都有些怪了:“只比昨日多了一卷。”
林未晞放下茶,她都有些匪夷所思了,她承认她当初罚高然时有私心,卯着劲儿让她抄一百遍,可是孝经不到两千字,便是次数多了些,二十天了还抄不完吗?林未晞本来预计的时间是半个月,女眷犯错,禁足兼抄书半个月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个惩罚力度也刚刚好,省得年底走动的时候高然不在场,多事的人又说她苛待儿媳。可是林未晞实在没想到,高然抄了二十多天,从月初抄到年关,竟然还没出来。
这就尴尬了。年底各家各户开始走动,许多夫人来王府串门,只见林未晞不见高然,难免要问一遍,仅是这几天,林未晞就和人解释了好几遍,世子妃之所以不在,是因为她在屋里给燕王抄孝经。
反正丢脸的是高然,又有燕王做挡箭牌,林未晞十分坦荡地说了实话。高然书法不过关,一百遍孝经抄不完,能怪林未晞吗?
堂堂国公府的女儿,燕王府的世子妃,笔迹不好看就算了,连基本的工整也做不到。基本功疏忽到这种程度,林未晞都替高然丢人,十来年的功夫,高然学了点什么?
林未晞眉梢轻挑,并没有掩饰自己眼中的讥诮,宛月也觉得世子妃实在有些不像样子,但是这种话不是她能说的,宛月只能转移了话题,说道:“王妃,今日二十三了,从今儿起王爷便能休沐,不必再去上朝了。”
不知不觉,都二十三了。林未晞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站起来道:“今日休沐,王爷不必待在宫里议事,现在恐怕要回来了。我去外面看看。”
宛星哎了一声,着急地说:“王妃,你今日一上午都在给下人分派事,腰都僵了,你先歇一会再出去吧。”
林未晞已经快步走了出去,声音混不在意:“用不着。”
燕王府正门,顾徽彦刚从宫城回来,带着人往王府里走。跟随在他侧后方的是赵潜,另一边是周茂成。
赵潜也是跟了顾徽彦多年的老将了,他早就听闻燕王大婚,但是身在外省,无缘参加,只能托了人将贺礼送到京城。现在年末回京述职,赵潜借着这个机会终于能来燕王府,亲口对顾徽彦道一声“恭喜。”
“王爷,属下恭喜您新婚万福。六月份听到的时候属下便想来给您贺喜,只是边塞庶务繁杂,一直找不到机会脱身,直拖到现在才找到机会赴京。”
“这没什么。你尽心守着关城才是正经事。”
“属下明白。属下生怕辜负王爷所托,一刻都不敢放松。”赵潜说着感叹起来,“属下之前便总觉得您独来独往,虽然雷厉风行,但难免有些孤寂。现在您娶了新王妃,实在是了却我等老臣多年的一桩心事。”
往常无论是多么相熟的将士老友,只要说起续娶王妃的事,顾徽彦的脸色总会冷淡下来。赵潜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结果他却发现顾徽彦并没有喝止,脸色看起来还很柔和,赵潜大吃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周茂成。
周茂成了然,接话道:“王妃姝美心善,待人也诚,王爷和王妃感情甚为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