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徽彦放下笔, 也不关心首辅那封被毁掉的信了, 而是看着林未晞,眼神平静, 好整以暇:“你继续说。”
林未晞下意识地想低头, 太可怕了,比儿时那个教她认字的古板夫子还可怕。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林未晞总不能和燕王说对不起您听错了, 方才都是她在说梦话吧?
林未晞脸红的几乎滴血,用她内心里最果敢洪亮,实际上却细若蚊蝇的声音,细细道:“您看,我怎么样?”
顾徽彦依然是那样清清淡淡喜怒不辨的模样,可是他自己却知,并非如此。
顾徽彦的手指轻轻搭在桌案上,他的指尖下是写给张首辅的回信,刚刚被一滴污墨毁了。可是在这份信件之下,还压着另一张精致的宫笺。
信笺是寿康大长公主写过来的,大长公主在信里说,她和林未晞极为投缘,她一个老人家自己住在公主府里总觉得空空荡荡,正好林未晞也提起这件事,所以寿康大长公主想把林未晞接到公主府来住。
这其实是很两全的一个提议,即便没人敢说燕王府的闲话,可是林未晞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和燕王府无亲无故,燕王府里也没有女性长辈,她住在这里,于名声终究不好。
很合情合理的提议,可是顾徽彦盯着这份信看了许久,竟然迟迟无法写下那一个好字。大概雨天会让人烦躁,顾徽彦没来由生出一股被冒犯的不悦,他察觉到这一点时自己都吃惊了,怎么会?顾徽彦脸色还是往常的模样,可是心里已经海啸山崩,他没有继续处理寿康的信,而是另取一张纸,铺陈其上,执笔给张孝濂回信。顾徽彦回信时思绪总是不自觉朝另一件事飘去,正在这时,林未晞推门进来了。
顾徽彦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偶然,还是数个巧合嵌和起来的必然。
他心里转过的这些念头只在瞬息间,现实里,林未晞刚刚自我推荐完,羞窘得头都抬不起来。
顾徽彦看着林未晞的发旋,她这样低垂着头的模样格外乖巧,那一抹脖颈像天鹅垂颈,几乎让人疑心一折就断了。顾徽彦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或许是一盏茶,或许只是瞬息,他很快回过神来,收回目光:“你发烧了,回去好好休养吧。这些话我只当没听过,以后你依然安心住在燕王府里,需要什么去和顾明达说。”
“我没有!”林未晞本来羞愧得不行,可是听到顾徽彦的回话,她出奇地愤怒了,“燕王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和你说了这种话,你只是觉得我发烧,若无其事地让我回去休息,日后还以一样的态度对待我。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一个没有想法没有感情的物件,还是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过养着逗趣的宠物?”
顾徽彦眼神微动,终于透露出些许他真实的情绪:“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林未晞心想反正事已至此,索性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我仰慕燕王殿下英姿,想嫁给您做继妃。我父亲托您照看我,您也一直想给我找一门好亲事,让我以后有良人可依。可是看人万一走眼怎么办,万一他只是为了您的权势,贪图我的嫁妆怎么办?您能为我撑一次腰,可是能护着我一辈子吗?既然如此,让我留在燕王府,岂不是最好的照顾……”
林未晞的声音在顾徽彦的目光中越来越弱,好吧,她也知道这是歪理邪说。可是,话不好听,理就是这个理啊。林未晞从踏入上京之路时就处在一种矛盾之中,一方面她觉得前世已经过去,她没必要赔上自己的新生,她应该开始新的生活,另一方面,她看着前世的人,前世的事,又实在不甘心。她已经死了,而这些人依旧好好的活着,而且看趋势以后会活的更好,她过不了心里的这道坎,真的不行。
林未晞这样想着,眼睛不由漫上水泽。顾徽彦一看头疼地叹了口气,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他还什么都没说,始作俑者倒委屈的要哭了。顾徽彦只能说:“淋雨易受寒,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又是这种说辞,这些上位者为什么总喜欢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他倒是先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林未晞朱嘴微启,还想说什么,可是顾徽彦的目光下一秒就扫了过来。林未晞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一溃千里,她垂下头,沉默地给顾徽彦行了一个万福,就闷闷地转身走了。
林未晞告退的动作带了些赌气的成分,不过这个关头,没人会在意这些了。林未晞刚出门,便看到顾呈曜正站在檐下收伞,顾明达尽职尽责地守卫在门口,顾呈曜见林未晞脸色不好,奇道:“你怎么过来了?”
林未晞一个字都不想说,冷着脸和顾呈曜擦肩而过。顾明达方才便听到屋里似乎争执,他们这等亲卫很懂得分寸,并不会探听主子的谈话。可是,顾明达身为燕王身边最老的属臣,心里多少都在惊异,竟然有人敢和燕王起争执?或许说,竟然有人能和燕王起争执?
所以看林未晞出来时脸色不太好,顾明达也并不意外,倒是顾呈曜,见林未晞头也不回地走入雨幕中后,默默皱起眉:“她怎么被雨水打湿了这么多?”
林未晞回到静澹园后,刚进屋便头疼,当夜就发起烧来。她这一病来势汹汹,前面在宫里就受了凉,今天还在雨中走了那么久,一回来便高烧不退。林未晞的病惊动了许多人,燕王府连夜请太医入府,半个王府的灯都亮了个通宵。直到第二天中午,林未晞的烧好容易退下去些许,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看到一袭衮龙服站在床帐外,衣服是威严沉重的黑色,上面用金线绣着蟠龙,伫立在精致暖和的绣房内,越发显得威仪庄重。
能在王府里这样穿的,不做第二人之想。
许是听到拔步床里的动静,外面的谈话声停息了。过了一会,三四层床帐依次撩开,顾徽彦站在隔扇外,看着林未晞的目光无奈又叹息:“好些了吗?”
林未晞现在浑身骨头都疼,仿佛这一场发烧把她的骨头都烧酥了。林未晞抿了抿唇,费力说道:“还好。”
声音一出口,其中的沙哑把林未晞都吓了一跳。顾徽彦叹了口气,怎么会相信她是真的“还好”。顾徽彦示意宛星宛月把床帐放下来:“她现在见不了凉,好生将养吧。”
宛月遵命,小心翼翼把最里面的一重红帐放下。顾徽彦外面还挤压着许多事情,实在没有时间继续耽搁下去,他身形动了动,刚转身走了两步,就听到林未晞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声音喑哑又用力:“殿下,我昨日说的事情并不是随口胡言。”
顾徽彦的身影停住,他半侧过身,看到薄薄一层纱帐内,林未晞从床上半撑起身体,即使看不清眼神,也能想象到她现在目光灼灼,即便病得难受,也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宛月正在放帐子,突然看到林姑娘不顾病体撑起身子和燕王说话,而燕王也不言不语地停了下来。宛月不明所以,昨日说的什么事情?她虽然陪着林未晞去书房,但是具体细节并不知晓。
宛月手里挽着细腻的罗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站在床边,不打扰林姑娘和燕王说话,静静等着。
顾徽彦沉了沉,说:“你如果是担忧钱二的事情,那就尽可放心,这件事我已经处理好了。”
昨天下午的事情,现在顾徽彦就处理好了。林未晞一时情绪激动,喉口的痒意抑制不住,忍不住偏头咳嗽。等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她沙哑着嗓音,说:“不是因为他。”
她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又傻又冲动,可是她真的想明白了。
顾徽彦的目光暗沉下来,屋里的温度也一寸寸冷凝下来:“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林未晞努力直视顾徽彦的眼睛,尽力说道。
顾徽彦隔着一重纱帐,那一刻他无比确定,她不知道。她只是在赌气。
和谁赌气,一目了然。
顾徽彦在原地停顿了仅仅片刻,随后就继续朝外走去:“你安心养病吧。”
顾徽彦才刚刚走出屋子,果不其然听到里面发脾气的声音。顾徽彦心里暗道,就这点力气,还学别人摔东西泄怒。
顾明达等在院子里,看到顾徽彦出来,立刻走到顾徽彦身后,微微垂首:“王爷。”
顾徽彦带着人走在堆金砌玉、回廊重重的王府内,满园奴仆见了他无不早早垂手退让,低着头等候他先过,连眼睛都不敢抬上一下。顾徽彦穿过一处庭院时,突然停下脚步。如意雕栏外,从房檐上垂下来的那树紫藤正轻轻摇曳。
顾明达见顾徽彦停下,他朝前看了看,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许是起风了。”
照看庭院的花匠几乎吓得要跪下了,王爷不满意这树紫藤?嫌它太茂密了?
幸好顾徽彦只是停下来看了看,一言不发,又继续朝前走去,一路气息沉寂,所过之处无不肃然。
或许,不是风动。
顾徽彦回到书房后,平静地处理完昨日积攒下的要紧公务,又招来幕僚简单嘱咐了几句,就让顾明达备马,去寿康大长公主府上拜访。
燕王突然来访,整个公主府都惊动起来。要知道,他这个级别的人,无论去哪儿,至少提前三天就通知好了,寿康大长公主坐在正堂,颇有些疑惑地问向顾徽彦:“你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都不提前打发人来说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
“哪敢劳烦姑姑。”顾徽彦微笑着颔首,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今日贸然造访,是有一事拜托姑姑。”
“哦?”寿康大长公主也好奇起来,顾徽彦还有什么事需要拜托别人?她笑着说:“你又是自谦了罢,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你燕王不能出面的?”
顾徽彦笑了笑,这次还真不是。他说:“我想拜托姑姑,出面为我和林未晞保媒。”
第26章 保媒
寿康大长公主笑容僵了僵, 她眨眨眼, 以为自己听岔了。
顾徽彦依然维持着从容的笑意, 平静地注视着寿康大长公主。
顾徽彦的神情实在不像开玩笑,寿康慢慢咂他方才的话, 这才反应过来燕王说了什么。
饶是寿康大长公主都被惊得呛了一下,侍女上前服侍, 被寿康一把推开:“你说什么?你……此言当真?”
“当真。”
寿康看着平静从容,仿佛在谈一件吃饭喝水一样寻常事的顾徽彦,心里惊涛骇浪, 几乎连脸上的神情都维持不住。如果她还没有老糊涂, 一个月前顾徽彦才委托她给林未晞相看夫家吧?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竟然兜出这种大反转。
寿康大长公主赶紧呷了口茶, 等心情平静些许后,再一回想这件事,真是喜从中来,怎么想怎么好。寿康当然想给林未晞在京城里找一个好夫婿, 这些天她也暗暗相看了好几家权贵儿郎, 可是哪家权贵能比得上燕王?
而且就算寿康再挑, 林未晞嫁到别人家少不得伺候要公婆小姑,寿康再怎么找一个门风清正、家庭简单的婆家, 媳妇和女儿到底是不同的, 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林未晞少不得要小心伺候。可是如果在燕王府,那么这些麻烦就都不存在, 燕王父母去世多年,王府一共三个主子,除了燕王,另两个都是儿子儿媳辈。如果林未晞嫁给燕王,那一上手便是世子和世子妃的长辈,阖府上下,谁敢给林未晞脸色看?
寿康越想越觉得这是好事啊,燕王手眼清明,权势滔天,不是那种会被后宅伎俩蒙骗的人,林未晞日后只要不惹燕王生气,那她就不必吃内宅的暗亏。世子也年长成人,林未晞连当后娘的气都不必受,反而平白多出来一个儿媳孝顺。
寿康大长公主想到这里几乎要笑出声来,高然处心积虑抢了高熙的婚事,不就是为了燕王府的权势,想在王府当家做主当女主人么,可是要知道燕王府是燕王的,而不是顾呈曜的。曾经燕王妃空悬,高然这个世子妃代为执掌中馈便罢了,一旦真正的女主人进门,高然算得了什么?
寿康心里乐不可支,她对林未晞的终身放心下来,这才有空想燕王说这句话的用意。女人天性好听八卦,寿康贵为公主也不能例外,她试探地问:“燕王,不是我这个作长辈的为老不尊,只是前段时间还好好的,你今日突然提起这桩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因由?”
打死寿康大长公主也想不出来这个劲爆的主意竟然是林未晞主动提起的,她现在还以为是燕王一路照看林未晞,到如今眼看林未晞要出阁了,有些舍不得,或者是燕王府里发生了什么外人不知的事情,这才催化……
顾徽彦看着寿康公主跃跃欲试的眼神,哪里猜不到姑母心里在想什么。他回到书房时就已经想明白了,之后备马,出府,前来拜访寿康公主府,他非常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对未来的每一步都安排得清清楚楚。现在被寿康大长公主问起,顾徽彦也跟着想了一想,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林未晞撑病说出这种话,以林未晞的脾气,这种话一旦说出之后就没有回旋的余地,要么成,要么她离开燕王府,终身不再有交集。顾徽彦须得承认,他对这个活泼过了头的姑娘很有些好感,看着她闹,仿佛他这潭死水也年轻了不少。让林未晞搬离王府,永生不再相见,顾徽彦心里莫名烦躁,既然这样,那就只剩下另一条路可选了。
非此即彼,很简单的逻辑。顾徽彦十五岁上战场,半生戎马,最擅长的就是做决策,最果断的也是做决策。林未晞的事情比瞬息万变的战场要简单太多,利弊分明,条理清晰,也不存在舍弃一队人还是舍弃全军人这种两难之局,顾徽彦只花费了很短的时间,就做出了决定。
但是顾徽彦并不习惯和别人交谈过密,所以他只是笑了笑,说:“姑姑尽可放心,这其中并没有什么隐瞒误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完后,顾徽彦微不可见地停了停,又补上另外一句:“她也知道。”
希望她知道吧。
寿康公主做出放心的样子,心里却知道这里是打听不出什么了,燕王看着明理好说话,但其实界限非常严格,她再问就过界了。寿康顺势转了话题,不再追问。
寿康大长公主今日兴奋的不得了,她唯一的外孙女去世,寿康心中说不出的遗憾痛惜。现在出现了林未晞,寿康满心要给林未晞办一场尽善尽美的婚事,断不让她再走高熙的后尘。顾徽彦将这件事托付给寿康大长公主后就不再记挂了,至于六礼、提亲等各项仪式,寿康大长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顾徽彦并不在意,至于是否铺张更是想都不想。
顾徽彦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寿康笑着将顾徽彦送出正堂,然后就一脸兴奋地让女官开库房,她亲自去给林未晞挑嫁妆。寿康公主府喜气融融,而燕王府里还是一片安静肃穆,前些日子下了许久的雨,今日空气里还带着水气,庭院的树木被雨水洗得深翠,风吹入衣袖,泛起些许冷意。
林未晞中午醒了一小会后,随后又陷入沉睡,她呼吸灼热,梦境时断时续,睡得很不安生。静澹园的人来来去去俱都一脸沉重,无论真情假意,至少现在看起来都十分担心林未晞的病情。宛星和宛月片刻不歇地给林未晞替换额头上的凉水帕子,就这样耗到傍晚,林未晞的烧终于退了。
林未晞醒来后,看到窗格外的天都黑了。她低头咳了咳,顾不上喝水,连忙问:“燕王殿下来过吗?”
“不曾。”
林未晞轻轻“哦”了一声,心渐渐沉下去。她早该知道的不是吗,燕王又不是傻,怎么会任由她算计。
宛月看林未晞脸色不好,心里莫名升上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她压低了声音,补充道:“王爷刚从寿康公主府回来,还不曾到后宅。姑娘如果有事要说,不如奴婢去前面请王爷?”
林未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林未晞看到来人,连忙就要坐起来:“顾统领……”
顾明达一进静澹园就被恭迎起来。顾明达在燕王府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家世代服侍燕王府,在燕王年少时就追随左右,后面甚至被赐了皇族姓氏“顾”,可见其地位。可是这样一个凌驾内宅外院,甚至能凌驾在主仆之上的真正亲信却对林未晞很守礼,顾明达进屋后停住在屏风外,眼神低垂,并不往里面看一眼。他一板一眼地问道:“林姑娘,您的病可好些了?”
林未晞让宛星扶着坐起来,她隔着床帐和屏风,亦有礼回道:“谢顾统领挂念,已经好多了。”林未晞还是没忍住,拐了个弯问道:“是燕王殿下让您过来询问的吗?”
顾明达出乎意料地没有回答,而是停顿了瞬息,转而说道:“林姑娘病症好转了就好。林姑娘这几日只管安心养病,等过几日天气转暖,寿康大长公主想接您过去暂住。”
顾明达没有回答是不是燕王,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林未晞几乎以为这是顾明达在故意回避。可是这种给主子贴金的话,哪个仆从会回避呢?半推半就地应上一句岂不是两全其美,顾明达的态度委实奇怪。不过还没等林未晞想明白,就听到顾明达说起让林未晞搬家的事。林未晞的注意力转移,不觉疑惑地皱起眉:“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个关头?
“为什么?”顾呈曜也疑惑不解地看着顾徽彦,“她现在还卧病在床,燕王府又不是养不起,何必要让她搬离王府呢?”
顾徽彦坐在圈椅上,不紧不慢地掀着茶盏中的浮叶:“以前她想住多久都没问题,但是现在继续待在燕王府不太妥。”
顾呈曜莫名其妙,他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为什么不妥?”
顾徽彦放下越瓷青杯,他的动作从容不迫,脸色也一如之前无数次大战,胜券在握,岿然不动。可是若是顾明达在此,就能发现顾徽彦的动作放缓了,说话也比寻常多停顿了几秒,这种停顿放在顾徽彦身上是很不寻常的。
等顾徽彦放好茶盏,他的心绪已经调整好了,他状若无意,随口说:“她过几天要嫁入燕王府,继续住在王府于她名声有碍。”
平地一声惊雷,书房里伺候的下人都惊愕地瞪大眼睛,随后赶紧咬紧牙关缩肩低头。顾呈曜愣了愣,过了好久才听明白顾徽彦在说什么:“父亲,你说林未晞要嫁入王府?我并无兄弟,这……”说到这里他幡然醒悟,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徽彦:“父亲,莫非……”
“对,不日我会迎娶她做王妃。”
素被京城称赞有君子之风的顾呈曜连仪容都疏忽了,他愕然地张着嘴看向顾徽彦,过了一会,他脸色倏得沉下,断然道:“不行。”
顾徽彦对此仅是淡淡扫了顾呈曜一眼,显然没放在眼里。顾明达从外面进来,听到这里,一板一眼地说道:“世子,你逾越了。”
顾呈曜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可笑,他为人子女,哪有资格管长辈的事情?可是,这怎么能行呢?
顾呈曜心乱如麻,他反对时没过脑子,几乎是脱口而出,等话说完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思索,为什么不行?
因为母亲沈氏说过父亲和她一见钟情情比金坚,顾呈曜为了维护父母的爱情,所以看不惯父亲续娶?还是说父亲要娶的人是比顾呈曜还小的林未晞,他觉得荒唐,所以反对,再或者,因为那个人是林未晞,一个给他带来莫名熟悉感的林未晞?
顾呈曜心中的迷惑仅仅出现了片刻,随后就被沈氏的音容笑貌压了下去。顾徽彦多年征战,待在王府的时间并不长,顾呈曜是跟在母亲沈氏身边长大的。那个时候还住在燕地的王府,彼时老燕王妃尚在人世,老王妃对沈氏非常平平,沈氏成天在顾呈曜耳边哭诉婆婆苛责,久而久之,顾呈曜对祖母也亲近不起来,更多的待着母亲沈氏身边。
那时候顾呈曜也没有多大,沈氏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和顾呈曜叙述她和燕王的相遇,燕王在乱军之中救了沈氏,英雄救美一见钟情,沈氏为此千里追夫,后来他们二人结成夫妻,成就佳话。顾呈曜其实对沈氏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折子不太感兴趣,可是谁让那是她的母亲,积年累月之下,童年的顾呈曜深深被影响了。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真心觉得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是千古爱情神话,即便顾徽彦一年到头待在军营不回家,即便祖母老燕王妃对沈氏非常淡漠。
后来沈氏病逝,燕王多年没有续娶,一切都在往美好的地方发展。现在这个爱情神话突然破碎,横空插入一个第三者,顾呈曜怎么能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