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湉湉也足够干脆,“很简单,我要表姐公开承认她对我的抹黑,并向我道歉。”
“不可能!”她没有提协议,着实出乎楚凌莲的意料,但这条她也不能答应——这跟输了官司有什么区别?公开道歉,鹿鸣的名声就全毁了,一辈子都要背着戕害姐妹的罪名!
“为什么不可能?做错了事情就要承认,这是幼儿园里都会教的,莫非表姐连幼儿园小朋友都不如?”楚湉湉寸步不让。
“改天我请你和你妈妈吃饭,让鹿鸣向你道歉,”楚凌莲先退一步,“家务事私下解决就行了,何必宣扬到外面去?不是凭白让外人看我们一家子的好戏吗!”
“姑姑还是不明白啊!”楚湉湉叹了口气,“爸爸留给我的协议,我已经交给律师了,律师是极力鼓励我起诉维权索赔的,只是我想着,万一姑姑只是被杨伯伯蛊惑,才犯了错误呢?毕竟事到如今,姑姑在垣耀被挤到冷板凳上,杨伯伯在新总裁身边还是风生水起,得益的分明只有他,不是吗?”
“可惜杨伯伯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我和律师商讨了半天,也没办法追究到他头上,要告,也只能告姑姑一个人,真是伤脑筋啊!虽然一边告表姐侵犯名誉,一边告姑姑侵占财产,同时打两桩官司挺烦的,耗时又耗力,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放下喝空了的咖啡杯,拿起餐巾点了点唇角,“表姐的案子庭审就是下周了,说不定开庭之前,姑姑就能收到传票了呢。今天之后,姑姑还有什么事情的话,还是通过律师传话吧。我们一家子的好戏,接下来外人可要有眼福,能尽情看个够了——别人倒还好,想到杨伯伯一家也能嗑着瓜子看我们的好戏……唉,我不知道姑姑是个什么想法,反正我是觉得有点憋屈啊。”
口中说着憋屈,她的语气倒是挺轻快,说完便拿起包,作势就要起身。
“……等等!”
楚凌莲面上阴晴不定,各种念头在脑海中激烈地碰撞,撞得她心乱如麻。
她没意识到自己今天自从踏入这里,就一直被楚湉湉牵着鼻子,东一句西一句抛出大量信息,更不时激怒她,完全打乱了她的节奏。即便她强压着怒火,尽量冷静地应对,仍是免不了乱了阵脚。
更何况,楚湉湉最后一刻才抛出了杨万忠,这个让她诸多怨言的前盟友。想到杨万忠坐收渔翁之利,不仅全身而退,以新总裁对他的器重,往后很可能爬得更高,而被他抛出去的自己却什么也得不到……
“你明知道都是杨万忠在中间搅事,还要紧咬着我不放?”此刻楚凌莲已经完全忘了再去纠结楚湉湉手中到底有没有协议,一心只想着不能便宜了杨万忠这棵墙头草,“你也不想想,我是你亲姑姑,是大哥的亲妹妹!”
“可谁让协议上只有姑姑的名字呢?”楚湉湉暗自握紧了拳头,她知道对方已经乱了,越是这个关头,她越要冷静。她咬了咬舌尖,继续再添上一把火,“到时候我说不定还要请杨伯伯来作证——好歹在垣耀被收购前的两三年间,他一直是你的得力帮手,他的证言到了法庭上,应该还是很有分量的吧?”
“他当然会撇清自己,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楚凌莲稍微设想那种情况,整颗心一下子沉浸到了慌乱之中。以她对杨万忠这个人的了解,知道她大势已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再在她身上踩几脚,确保她不能再翻身反咬他!
凭什么她是被告,他却能站在证人席上?
“我只是被他骗了!你爸爸信任他,让他知道了代持股权的事情,他就像伊甸园里的那条蛇一样,不时蛊惑我,想让我犯错……我不肯的,我一直都不肯答应的!垣耀是大哥一手创立的,我怎么能抢过来……我怎么抢得过来……”
楚凌莲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可是大哥没了……他让我把代持协议收起来,他让我赶紧拿走公章和企业章程,他说垣耀就是我的,合情合理合法……是他,都是他!”
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开脱的出口,她一把抓住楚湉湉。随着她的突兀举动,后座的男士动了动,复又坐好,继续跟身边的人交谈。
“这一切都是杨万忠的阴谋!他早就觊觎大哥的成就,想要据为己有,我被他骗了,我们都被他骗了……是他逼着我揽下所有的股份,这几年垣耀的经营都是他在负责,”楚凌莲的眼睛亮得吓人,“对啊!公司一下子亏空得那么厉害,谁知道是不是他做了手脚?肯定是他,暗地里把钱都转到自己口袋里了!”
楚湉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垣耀公私账目不明的问题,她在研读报表的时候就发现了,楚凌莲一家的支出还不是一样,以各种名目走公账?这会儿倒是全赖到杨万忠头上了……
她一脸迟疑,“姑姑的意思是,爸爸让你代持股权,可是杨伯伯心怀叵测,想鼓动姑姑夺下垣耀,但姑姑当然不愿意。于是他就趁着爸爸过世,欺骗胁迫姑姑,隐瞒下代持协议,然后还大肆侵吞公司资产?”
“对!就是这样!”楚凌莲点头。
楚湉湉为难道:“那就麻烦了。协议是姑姑和我爸爸签下的,里面只有姑姑的名字。就算我想追究杨伯伯,也没有证据啊?他肯定不会承认吧?”她一抚掌,“对了!姑姑好好回忆一下,杨伯伯欺骗胁迫你,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楚凌莲凝眉苦思。
这段时间她的各种不如意,从总裁职位上跌落下来,被冷落,被下属背地里嬉笑嘲讽,让她对跪舔着新总裁而平步青云的昔日同盟杨万忠积怨愈深。一朝发现自己四面楚歌,甚至被杨万忠当成了活靶子,她的怨气超越了一切,让她只想把隔岸观火的杨万忠也拖下水,最好能踩着他上岸!
“有。”楚凌莲看向楚湉湉,“我可以给你,但我有条件。”
楚湉湉眨眨眼,蓦然笑了,“姑姑想什么呢,还跟我提条件?大不了我就先跟姑姑死磕,至于杨伯伯么,”她轻松地耸了耸肩,“来日方长,我才二十岁,还这么年轻,不愁往后找不到机会,让他付出代价。”
“你……”
楚凌莲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能用的筹码,其实少得可怜。侄女看似温软无害,其实根本是铁石心肠,亲情牌完全不奏效。至于协议……此刻她不得不相信,侄女手中确实握有一份协议,才会从始至终保持如此高姿态。
呵,大哥对她的信任,终究也还是有限吧?竟然冒险也要留一份给女儿……
“时间不早了,”楚湉湉施施然起身,“姑姑不妨再好好考虑考虑。过去的事情无法更改,但我们现下的决定,却影响着未来的走向。姑姑想要什么样的未来呢?”
走出丽兹酒店,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华灯初上,路灯洒下朦胧的橘色光芒,门前的大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
楚湉湉摆摆手,礼貌谢绝门童是否需要帮她打车的询问,一眼望见停靠在一旁的黑色轿车。沉稳低调的颜色,几乎要没入越来越沉的夜色中,却让人莫名安心。
“……怎么了?”顾显接住一钻进车门,就直直扑进自己怀里的人,摸摸她的小脑袋,“她给你气受了?”
楚湉湉摇摇头,脸颊爱娇地蹭着他坚实的胸膛,鼻息间满是他的清冽气息,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含糊嘟囔着,“你身上有家的味道……我好喜欢。”
顾显心头一动,仿佛蝴蝶翅膀从花瓣上扇过,又像是蜻蜓在池塘水面上轻点,层层涟漪扩散开来,丝丝甜意在胸间蔓延,就连舌尖好像也能尝到那股独特的甜味。
他低头亲吻她的发顶,下巴轻蹭她,“那我们回家?”
他怀里太舒适,楚湉湉摇着头轻声哼哼,“去妈妈那边吧,我准你留下来吃饭。”
“……”顾显磨了磨牙,“那可真要谢谢老婆大人隆恩啊。”
敲敲隔板,吩咐司机调转方向。
“本湉湉今天龙心甚悦,就不计较你的小动作了,”楚湉湉抬起头来,斜睨着他,“我的两点钟方向,还有背后,都是你的人吧?还有那个服务生……”
到底是有多怕她吃亏啊?
顾显“唔”了一声,思索半秒,然后道:“既然湉湉不计较,那我干脆从实招了吧——其实你的前后左右,一整圈都是我的人。”
楚凌莲若是敢有什么动作,马上会有人第一时间摁住她,给她终身难忘的教训。
楚湉湉无语:“……至于吗?”旋即想起上回胳膊被姑姑抓青了一块,让顾显心疼了好久,她凑过去亲亲他,“好啦,我承认,知道有你保护我,我的底气格外足。”
她从包里掏出一支录音笔,跳着回放了一下,确定都录上了,这才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姑姑到底比我多活了几十年,我还真怕唬不住她……”
知道顾显一定很关心刚才的状况,她先大致跟他复述了一遍谈话的内容。
“……就是这样。我有七成——嗯,七点五成的把握,姑姑会把杨伯伯跟她勾结的证据送到我手上。在她看来,她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唯有把这个当作筹码,跟我联手弄垮杨伯伯。她知道自己并不无辜,但是把过错都推到杨伯伯头上,大概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吧?她说杨伯伯是伊甸园里那条蛇,可如果她立身端正,蛇又怎么引诱得了她呢?”
“你做得很好,”顾显赞赏地揉揉她的发顶,“堪称空手套白狼的典范,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完全把她忽悠住了。”
他比谁都清楚,楚凌远的笔记是真的,小丫头一边翻,一边哭得稀里哗啦;所谓交待代持的安排,还留下一份协议,却是假的。最完美的谎言是九分真一分假,小丫头一路煽风点火,扰乱了楚凌莲的心境,又利用她和杨万忠结盟破裂的囚徒困境,成功把那一分谎言卖了出去。
这份临场表现,不得不说,另他刮目相看。
“谁让我有个好老师呢?”楚湉湉拉下他的手,张口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愤愤道,“被某人忽悠了那么多次,骗得团团转,一会儿要好好演戏,一会儿骗不过顾伯伯也无所谓;一会儿借着月光看戒指,不小心掉下去了,一会儿又被乌鸦叼走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编故事不打草稿,谁相信谁就被坑了!”
顾显一脸无辜,“竟有这种事情?”
楚湉湉伸指戳他的无辜脸,“想不到吧?世上竟有如此恶劣的人!不过还好这人现在已经被捉拿归案,判了无妻徒刑——唉哟,好可怜的,我一点也不同情他,哼!”
顾显偏过头,薄唇覆上她纤细的指节,轻轻吻过,察觉她的颤动,他笑声低沉,“他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如果表现良好的话,可不可以改判有妻徒刑,嗯?”
细吻落在手指上,一根根亲吻过,眼梢余光中,他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银芒。楚湉湉的心像是浸泡在陈酿的甜酒里,微醺着,涨得满满的。
“那要听听陪审团的意见。”她斜嗔道,“陪审团可严格了,某人戴罪之身,要好好表现啊。”
顾显在心中叹息。丈母娘组成的一人陪审团,可能是天下第一严格了吧?
“贿赂法官可以吗?”他抵着她的鼻尖,用他知道她最无法抵挡的声线,喁喁私语,“什么都给你,我的一切,全都给你,我的顾太太……”
莹白小脸染上一抹诱人的红晕,他心头痒得不行,正想好好亲吻她,忽然耳朵被攥住,一拧——
“什么你的一切?你不是说你的都是我的吗?既然都是我的,我的东西给我,还算贿赂吗?”楚湉湉轻哼一声,“没诚意,罪加一等!”
顾显:“……”
完了,连他都是她的,这贿赂怕是玩不起了!
……
楼道里的灯坏了,一片黑乎乎的,顾显拉着楚湉湉上楼,一边提醒她注意脚下。这栋居民楼有些年份了,条件委实一般,他剑眉紧锁着,实在不想她继续住在这里。
“委屈顾总啦,”楚湉湉晃晃他的手,“顾总大驾光临,这栋楼贴了一层金,真是蓬荜生辉,我看房价要蹭蹭蹭疯涨啦!”
黑暗中,她的声音透着几分怀念,“我还记得,特别小的时候,应该是还没上幼儿园那会儿吧?爸爸的公司刚起步,那时候我们家就住在一栋很旧的小楼里,楼道里永远没有灯,因为就算装了新灯泡,也很快就会被人偷走——你一定想不到,会有人连灯泡都偷吧?”
顾显确实想不到。
“爸爸每次都抱着我上楼,边上边教我数台阶、数楼层。他说以后一定给我换大房子,专门布置一间公主屋,我想要什么娃娃都会有,我想要的一切都会有。”
顾显牵着她的手紧了紧,指腹安抚地轻轻摩挲她的手背。他担心她会像以前那样,提起楚凌远相关的事情,又会忍不住落泪。
所幸她的嗓音中没有丝毫哭腔,反而带着一抹笑意,“爸爸对我的承诺,从来没有落空过。后来他真的给我布置了一间公主屋,偷偷布置的,想要给我一个惊喜。房间像童话书的插图一样,有秋千,有树桩形状的凳子,床是一架巨大的南瓜车,甚至还有个兔子洞,通往小书房。我开心得差点晕过去了……呀!”
忽然身体一轻,楚湉湉惊呼一声,忙勾住他的脖子,“你干嘛啊?”
顾显抱着她,轻松地继续拾级而上,“小公主,当然要有公主抱啊。”
一瞬间,楚湉湉有点担心,她的心跳声是不是大得整栋楼都能听见?
很快到了门口,顾显放下她,又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薄唇蹭着她的耳垂,“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我保证。”
楚湉湉轻笑:“那我想吃全家桶当宵夜,配奶茶……也会有吗?”
“……”顾显:“准你每个月吃一次。”
“暴君!!”
这时,门猝然“吱呀”一声打开,方舒窈站在门里,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没好气道,“杵在门口做什么,当门神啊?还不快进来!”
楚湉湉吐吐舌头,赶紧拉着顾显进门。
进了屋,才发现沙发上还坐在一位不速之客。她下意识看了妈妈一眼,旋即笑着打招呼,“顾伯伯!您头上的伤怎么样了,完全恢复了吗?”
“你在这儿干什么?”顾显仗着站姿居高临下。他充分怀疑,丈母娘的坏心情,就是拜他所赐,连带着自己也被台风尾扫到。
顾云霆不输气势:“你又在这儿干什么?”转向楚湉湉时,立马换上最慈祥的面孔,“都好了,湉湉放心吧。”
“你顾伯伯今天来的时候,正好撞上杨逸辛,”方舒窈狠狠剜了顾云霆一眼,“他可能是嫌我们母女俩日子过得太轻松,专门来给我们找点麻烦吧。”
楚湉湉惊讶,“杨逸辛来过?他来干什么啊?”
顾显脸色沉了沉。他知道徐文受了场无妄之灾,迁怒地把杨逸辛套麻袋揍了一顿,不过他才不会那么好心转告给湉湉——想装病弱博同情?门都没有!
那之后他又做了些安排,让杨逸辛及时养好伤,也状况不断,应接不暇,完全没有时间精力再来烦湉湉。当然这些也不必让她知道。
没想到那小子还有点小聪明,居然让他查到了母女俩的住所,还跑上门来了?
“他认出父亲了吗?”顾显无视顾云霆投过来的瞪视,对方舒窈道,“如果您是担心杨逸辛出去乱说话……”
“你这是在质疑我的演技吗?”顾云霆不满了,“演一个对舒窈的甜点惊为天人,找上门来求定制的甜品狂热分子,对我来说有什么难度?那小子深信不疑,放心吧!”
顾显呵呵一笑。
“杨逸辛是担心你,”方舒窈无视这对父子,拉过楚湉湉,给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头发,“他之前不知道蒋鹿鸣竟然是那样的人,怕她再对你使什么不入流的招数,特意来提醒我多注意你,免得你不知人心险恶,被哄骗误入歧途。”
“……多注意我?”楚湉湉总觉得,这似乎是话外有话?
“小人之心,”顾显直接捅破杨逸辛的心思,“他是在暗示岳母,你可能在外面不检点。他大概是看多了关于女大学生的负面社会新闻,把你也想成那种人了吧——在他看来,你怎么可能有那个本事,凭自己揪出蒋鹿鸣来?他怀疑你跟谁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楚湉湉怒了:“关他什么事?真是够了!亏我从小到大,一直把他当作哥哥一样看待,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杨伯伯背信弃义不是好人,连带他的心也是歪的!”
顾显挑拨成功,心下满意。
他倒没把杨逸辛这种人放在眼里,可杨逸辛毕竟从小就认识湉湉,如果不是楚凌远早逝,杨万忠选择了背叛,青梅竹马的两个人继续相处下去,未来如何,还真的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