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僭心里有他,而他爱慕陆僭十八年。
这是迟早的事情,有什么对不对。
他不明白陆僭为什么推三阻四,急得百转千回百抓挠肝,所以才会忍不住。
陆僭却道:“为师知道。”
司空斛正在想事情,一愣道:“什么?”
陆僭转过头来,面上没有太多悲喜,居然仍是那种长辈对晚辈的容忍宽宥,“年轻人修道太久,有些杂念,总要找个出口,师父可以明白。”
陆僭这话说得重,仿佛司空斛是马厩里生得最英武的一匹马似的,生来就为了配种。
司空斛脸上的血色褪掉一点,轻声辩解,“不是的。”
陆僭继续说道:“为师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司空斛猛地一握拳,劈头说道:“我就是有意的!”
陆僭垂眸注视他,仿佛半晌才意识到了他说的是什么,突然一挑长眉,正要开口。
司空斛抢白道:“我就是有意的!我从小就喜欢师父,师父一直是我的心上人!我的心意,今年不说,明年也会说;这件事情,昨日不做,将来也会做!我就是要你!”
他话音未落,陆僭眼底终于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怒气,猛然扬起手掌来。
司空斛不闪不避,定定仰头注视陆僭精致至极的唇角人中,眼尾眉尖,那湛明双眼中亮若有光源。
昨夜他仔仔细细亲吻过这张脸上每一寸肌肤凹凸,当时满心欢喜,却没想到,陆僭跟他离开蜀山,并不是接受他的心意,而仍然是抱着照顾晚辈的心态。
自己所作所为,分明是罪孽。
……那他跟师父说“师父是我的心上人”,“师父是阿斛的一心安宁”,和“亲一口我就告诉你”的时候……陆僭在想什么?
是一步步忍让,是强自按捺无奈和反感?
陆僭的手挟着劲厉掌风,却没落下来,堪堪停在司空斛面颊边,终究化作轻柔的一碰,抚过司空斛的发顶。
太微剑滑出空气,云气从稀薄天光中流下。
陆僭说:“阿斛,师父带你去一个地方。”
城中集市,百里内外酒旗招展、人声鼎沸。
陆僭带着司空斛落地,把年轻的小夫妻抱着孩子试虎头鞋、白发苍苍的老人买一串元宝纸钱……一一指给他看。
司空斛道:“看什么。”
陆僭道:“看这人世纷杂,红尘扰扰。凡人可以乐在其中,一入仙途,就再也不能了。”
“好在时犹未晚,你从未拜入蜀山门下。那么,这人间仍然可以属于你。”
司空斛茫然抬头,看着陆僭薄薄嘴唇张合,把骗局揭开给他看。
原来从一开始,师父就在骗他。
见司空斛不言语,陆僭继续说道:“其实十八年前,师父自作主张带你回白头崖,一步一步研探如何洗清魔气,就是因为想要你长大后可以不为禁锢,可以随心而为,可以过这样的日子。”
他仍是蜀山玉札,所到之处,是灾皆弭,祸乱悉平。
但是蒙青童死了,带出一点轻微的尘世牵绊。
所以他从来不教司空斛什么仗剑行侠的本领,教只教灶火和养魂,都是自保和自爱的把戏。
“人人都说修道者可长命百岁,飞升丹霞,但道中人才知道个中苦楚。师父不想你这样,所以才自作主张。但阿斛,你很好,没有入修道这条歧途,也晓得人世真情可贵,为师深心甚慰。”
“但既然如此,便绝不应当同为师龌龊。你的心意,为师不能接受。阿斛,不值得。”
太阳光被遮掉一线,昏暗天色之中,戴棉帽的孩子被冬风吹得脸蛋红红,突然抬起头,兴奋道:“娘,要下雪了么?”
他母亲把手呵上孩子的脸颊,笑道:“刚入冬,还早。”
司空斛漠然垂眼看了半晌,觉得陆僭说得对,但又不全对。
他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论起来,这不过是他下山的第一年。
正如陆僭所言,他留恋人间,但终究不过是因为人间有一个师父。
司空斛咬了咬嘴唇,突然问道:“师父,值不值得,是我自己说了算。你不能接受,是不是因为我不是蒙青童?”
陆僭移开目光。
司空斛继续追问,“师父,她为金懿而死,为的是什么,你可知道?”
在他的理解中,蒙青童是彻底在红尘情爱上绊了一跤,才把性命交待在丹青崖上。
就是这份情爱,陆僭不懂。
陆僭却说:“她不是为了金懿死的,阿斛。”
“你还小,不知道天泽之下其实众生皆苦。但若她还在,定然会告诉你,她为之交付性命的,并不是金懿。”
这次轮到司空斛哑口无言。
他从没想过那一夜的事情,但转念一想,若蒙青童只是为了救金懿,大可召出魔气远走高飞,而不是舍命把走火入魔的金懿压进仰启洞渊。
陆僭是在告诉他,这世间除去情爱,还有更多人事需要照拂;以及,普天之下,陆僭只和蒙青童心有灵犀。
司空斛咬了咬嘴唇,“师父,那你要的是什么?”
陆僭一愣。
司空斛说:“十九师叔要师父抓荡邪火魔,师父就去抓荡邪火魔。蜀山要师父守丹青,师父便为蜀山守丹青。覆映要跑,师父就让它飞走。就连我要……师父都肯给我。旁人想什么,要什么,师父都肯给,那你自己呢?你要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