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茗:“想的美!”
冯瞿其人若说睚眦必报,似乎也差不离,一点小事也要记仇良久,但细数起来很多事情却又宽容的不像话,有时候顾茗也要暗中思考一番,他对她的底线在哪里?
警卫员引着两人去了一处小小的会客室,站在门口颇有点不好意思,再三向顾茗道歉:“少夫人,对方说是您娘家母亲与妹妹,但又没有宴会的帖子,我们很是为难,不得不将她们带进来,安顿在会客室里。”门口还留了两名警卫员,就怕顾家母女闹事儿。
那里通常是有些小官们等候上官召见的地方,斗室狭小,茶几上放着一摞报纸,顾家母女已经在沙发上坐着,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顾太太不安的站了起来,很想迎出去,隐约听到外面在说话,又停下了脚步,竖起耳朵偷听。
顾家门里那点私事满容城都知道,可着街上人去打听,之前对于未来少夫人与少帅的情缘还有两种说法,一种是顾宝彬送女换官位;另外一种是顾茗不顾父母的劝阻使了心计爬上了少帅的床,还勾住了少帅的魂,使得他对她念念不忘,连两任女友都不敌容城公子的手腕。
先前持不同意见的人差不多对半分,且两方知道的细节各有不同,却都打着“少帅府上佣人”的旗号对外散播消息,可是自从冯伯祥接纳了顾茗的身份,又不遗余力的宣传未来少夫人的事迹,不少人都转了口风,至少表面上相信了少夫人与少帅的相识是因为顾宝彬巴结上峰想要加官进爵。
父亲利欲熏心,女儿秉性高洁,打动了少帅,才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
警卫员自然也听过不少传言,但少夫人与顾家的关系究竟如何,还要眼见为实,哪怕此次宴会顾家没能接到帖子,也不代表少夫人要与顾家断绝关系——万一父女和好如初,他们做下属的不明就里得罪了顾家,岂不尴尬?
未得到明确的指示之前,警卫员们也不敢对顾家人太过无礼。
顾茗:“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很多年前就过世了。”
警卫员心领神会:您的意思不就是说里面这对母女跟您没关系嘛?
明白其中关窍,他连茶都不愿意送一杯过来,忙告退而去。
门口的警卫员敬个礼,拉开房门目送少帅夫妇踏进去,又关上了房门,隔绝别人误闯的可能。
冯瞿颀长高健,踏进斗室站在顾家母女面前,两人便感觉到了压迫之意。
顾茜已经受过一回辱,目光从顾茗手上的火油钻求婚戒指上扫过,再落到她脖子上的同款项链耳环之上,暗暗估算她这一套行头光是首饰便是天价,心里都要嫉恨的发狂了。
顾太太已经推她:“还不快向你大姐姐跟姐夫道歉?”谄媚的笑道:“阿茗啊,茜儿年纪小不懂事,也不知道哪里冲撞了少帅,回去就哭的稀里哗啦,我跟你父亲知道你素来是体贴孝顺的孩子,从小就疼弟弟妹妹,就算是茜儿有错处,也请少帅看在阿茗的面子上担待一二。”
外间盛传军政府重视未来少夫人,少帅更是恨不得将人捧在手心里,顾太太死活不信——就凭顾茗那么个木头人?
她甫一见面名为道歉,实则是试探,就想看看顾茗在少帅面前有多大的面子。
假如顾茗知情识趣,当着未来婆家的面待她恭敬,该有的礼数做足了,大家旧事不提,一笑泯恩仇,那她们便是母慈女孝,依旧和乐的一家人。如果顾茗还记仇,她不妨姿态摆低一些,说些软话儿,将旧事揭过,都是为了儿女的前程,能攀上军政府这棵大树,还是值得的。
来之前她便考虑的很清楚,也听过顾茜所说,冯少帅为顾茗出头,还当女儿惯常在顾茗身上夸张的做法,哭给顾宝彬看,唯独没想到竟然是事实。
冯少帅拉着顾茗落座,面色阴沉注视着她们母女足足有一分钟之久,眼神冷厉厌恶,慢吞吞开口:“据我所知,顾家已经将阿茗逐出门庭,嫌她污辱了顾家门楣,又何来的父母与兄弟姊妹?”
顾太太闻言一愣,忙陪笑:“少帅此话从何说起?”
冯瞿诧异:“去年初的时候,小报污蔑容城公子之时,顾宝彬不但不肯为阿茗辩解,还多次在公开场合落井下石,称阿茗自甘堕落,不顾廉耻对我投怀送抱,称顾家没这样的女儿。言之凿凿,前后不下十数次,当时顾太太夫唱妇随,对外可不是这番说法。要我把人证都找来吗?”
顾太太:“……”
顾茗头一次见顾太太,被这位珠光宝气的顾太太打量的同时,她也打量着顾太太,从对方闪烁的目光及言辞之中就可以推断出顾千金那些年的日子有多艰难,原本应该是件悲伤的事情,在冯瞿诘问之下,对方狼狈的模样逗乐了她。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貌似责备道:“阿瞿,你这不是让顾太太下不来台吗?”
顾太太心中松动,还当这丫头要为自己说几句好话,哪知道她话锋一转讽刺道:“她们这种人呢,做无耻的事情总要找块遮羞布的,你扯了人家的遮羞布,可让人家怎么回你话呢?”
顾茜脸涨的通红,但来之前顾宝彬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哄转了顾茗,不但不能得罪她,还要请她回家待嫁。
军政府的少夫人只要从顾家门子里嫁出去,就算是冯大帅夫妇也不得不认下他这个亲家,冯顾两家联姻也就落到了实处,容城还有谁敢瞧不起他?
顾宝彬打的好主意,可惜派来的妻女执行起来难度颇大。
“你……”顾茜死死憋着,差点就要道歉未成而破口大骂:“你怎么能对母亲无礼?”
顾茗委屈:“阿瞿,我有对顾太太无礼吗?”
冯瞿怒而拍案:“我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对少夫人无礼?!”
门外的警卫适时打开门,拉动枪栓在屋内扫视一圈,躬身请示:“少帅,谁敢对少夫人无礼?交给属下解决!”
对上黑洞洞的枪口,任是有多少怒气也烟消云散了,顾太太忙忙道歉:“茜儿年纪还小,说话不知轻重,还请少帅息怒!”
顾茜忙往她身后躲,面色苍白显是被吓到了。
顾茗笑道:“顾太太,麻烦你换个说辞吧,顾茜回回做事冲动没脑子,你都是这个借口,她哪里小了?听说都嫁做人妇了。我记得当初在顾家的时候,你对我可没这么宽和,到底……是亲母女呢。”顾千金的过去她毫无记忆,都是书里那一鳞半爪罢了。
顾太太强笑:“阿茗你这是说哪里话?我在心里是一般疼爱你们姐妹俩的,只是你是做姐姐的,功课又好,性格又乖,你父亲对你严格要求,我也不好护短。”
“一样疼爱你怎么当初没把自己闺女送出去给人做姨太太?”冯瞿起身,也懒得跟宅子里的女人们夹缠不清,拉着顾茗往外走,到得门口停下来,道:“顾太太回去还请转告顾宝彬,他落井下石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了,女儿落魄的时候他照死了踩,风光的时候也别想着占便宜。如若不然——”掏出配枪转身,子弹的呼啸声在顾茜耳朵边响起,她尖叫一声,捂着脑袋蹲了下去。
顾太太哆嗦着急忙去扶女儿:“茜儿你怎么样了?怎么样?”将她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以确定有无受伤。
走廊里响起冯瞿与顾茗离去的脚步声,她耳边还回荡着冯瞿森冷的声音:“你们顾家往后是夹起尾巴在容城生活,还是惹恼了我费几颗子弹的事儿,想活想死你们自己选?!”他说:“反正外界到处都有军阀杀人如麻的传闻,我也不妨多添一则传闻而已!”
玉城的曹大傻子还曾做过枪杀父母,强占了人家闺女做小妾的事情,更有当街见到美貌姑娘便直接抢回家里糟蹋了,喜欢便留着,厌烦了就扔出去给手底下的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各地军政府的大帅们性格不同,有爱民如子的,也有残暴嗜杀,恨不能淫遍人妻女的,但作为一方独大的土皇帝,拥有着绝对的权利。
顾茜左边的珍珠耳坠子被冯瞿一枪击的粉碎,母女俩跪坐在地,哭成一团,满心的恐惧,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子弹的声音。
警卫持枪送二人出去的时候,顾家母女俩哆哆嗦嗦互相搀扶,两腿发软好不容易走到军政府门口,交通堵塞已经被疏散,道路两旁整齐的停着不少小轿车,都是容城高官显贵们的座驾。
母女俩回头去看,门口守卫森严,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督军府巍峨矗立在夜幕之中,犹如一只巨大的怪兽张着大口,稍不注意就能吞人性命。
顾太太回去之后就发起烧来,嘴里胡话不停,顾宝彬问及顾茗与冯瞿的态度,顾茜满脸恐惧:“父亲你可别再给家里招祸了,万一惹恼了少帅,咱们一家子都会没命!”
顾宝彬还心存幻想:“我毕竟也是他的岳父,说出去他们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顾茜如今想起冯瞿的眼神都觉得身上发冷,仿佛还能感受到子弹呼啸着擦过她耳边的声音:“……您觉得他会在乎吗?再说谁敢?”
顾太太当时还算镇定,烧糊涂之后却听不得军政府及少帅之类的字眼,父女俩的议论传入她耳中,当即又哭又闹,拉着顾宝彬破口大骂:“……你想死就自己去死,别拉着我们娘仨当垫背的!”
顾宝彬思来想去,只能歇了攀附的心思。
顾太太数日高烧不退,中西医都请了个遍,留在家里养病的时候,容城的各家报纸不约而同的报道了军政府元宵宴会的新闻,夸赞首次正式亮相的少夫人端庄典雅,还有她与未来公婆丈夫的合影,被各大报纸寄予众望,“有着批判新思想的少夫人能为容城带来哪些改变,让我们拭目以待”,亦或“督军府后院的新鲜血液,新女性的代表,当代年轻人的婚姻表率”等等,还登了少帅与容城公子的婚期,就在两个月之后。
顾宝彬:“……”
顾家亲朋故旧都暗中嘲笑顾宝彬偷鸡不成蚀把米,折了个闺女不说,连官途也被斩断,一时雪中送炭的人无,落井下石的人大把,但凡在公共场合碰见了,必要讽刺他几句,搞得他都没脸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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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宴会之后,顾茗决定趁着婚前这段时间去一趟湘楚之地去采访徐英女士,冯瞿不同意,两人之间头一次大吵一架,互不理睬。
冯瞿的理由很正当:“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你不留下来筹备婚礼,外面那么乱,跑到湖南那么远的地方,我怎么放心得下?”
他再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了老婆一心扑在事业上带给他的心灵伤害。
有一句话他没好意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得多少个秋老婆才能回来?
顾茗一心想要在结婚之前把《妇友》杂志办起来,宴会之后在公西渊的介绍之下还参加了容城文化圈里的一个沙龙,约到了几位作者的稿子,只等采访到徐英女士,很快便可以出书了。
“你以前就答应过会支持我干事业,原来都是甜言蜜语不作数,拿来哄我的?!当时信誓旦旦,订了婚之后就暴露了真面目!”她痛心疾道的指责冯瞿:“你怎么可以这样子?”
冯瞿真恨不得敲开她的小脑袋瓜子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啥:“你心里除了事业还装着什么?扪心自问有没有装着我?”
他气急之下口不择言,不小心把自己的怨夫心思吐露,生怕被她嘲笑,又连忙补救:“我也没说不让你干事业,可我们马上要成婚,千头万绪你总不能都丢给母亲跟我去操持吧?难道我跟母亲能全部包办?嫁衣礼服不试了?你自己的朋友不邀请了?总之一大堆事,现在也不是去湘楚的时候!”
他硬梆梆的说:“我不同意!”
“试嫁衣礼服能花多少时间?就穿了你就是专制!就是独裁!就是瞧不起女人在外面干事业!现在都不让我出门,以后肯定要找更多的借口阻碍我进步,还会拿家庭丈夫孩子来拴住我,恨不得把我锁在笼子里!”顾茗高声控诉他的欺骗,看起来准备大闹一场,不同意就要掀翻家里的屋顶,小模样又泼又俏,如果不是现在惹不起,冯瞿早把人拖到床上去了。
林妈躲躲闪闪在外面转悠,见到动静过来的佣人都被她轰走了,想劝架又不敢,不劝架又生怕小夫妻再吵下去伤了感情,急的团团转。
冯瞿在军中多年,骨子里跟那些士兵没什么区别,这三年他饱受分离之苦,就想结婚之后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可是老婆性格太过刚烈,事业心太强,心事被戳穿他反而不能承认了,看着小丫头气的柳眉倒竖寸步不让的模样,心想再吵下去也不能让她退步,遂叹一口气放柔了声音劝道:“你误解我了,我是哪样的人吗?”
顾茗如今在他面前可不知退让为何物,冷哼一声:“我瞧着就是!”
冯瞿揽过她搂在怀里顺毛:“不是都说新娘子要漂漂亮亮的嘛,到时候整个容城跟玉城的人可都看着呢,两地的报纸都要报道咱们的婚姻盛况,你若是弄的面黄饥瘦的回来,到时候报纸上登出来得多丢脸呐?不如留在家里等结完婚再去?”
顾茗扭身过去背对着他,不为所动:“得了吧,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给颗糖尝到甜味就把什么都给忘了?我现在若是不能出门,结婚之后你肯定还有一百个理由等着我,比如你公务忙需要我留在家里支持你;或者结婚怀孕了要留在家里养胎;再或者生下来之后孩子不能离开母亲;一拖一二年,然后不小心再怀孕了,于是生生不息,我好好的一辈子就全部蹉跎完了……”
冯瞿:“……”有个聪明绝顶的老婆是什么感受,他现在深有体会。
他心中虽然也描绘过这种可能,先用巨额债务绑定老婆,结婚之后再生他十来八个孩子拴住老婆,让她没空东想西想别家的小白脸,天长日久她就算是能离开他,可也离不开两人生的一堆孩子,没想到被她一语道破,还是用那种威胁的眼神表示“我不揭破你是给你留面子,你再逼我别怪我说出更难听的话”,让他一张脸都升温了。
“咳咳!媳妇儿,你真误会我了!”
“好,如果不是我猜想的这样,那你答应我这两天动身去湘楚采访徐女士。”她语带威胁:“不然你就是说话不算话的小人!”
冯瞿:“……”被人挤兑到角落里,他还是头一次体验,“不能有别的选择吗?”
“要不你试试?”
冯瞿嘴里发苦,搂着她狠狠在她的脑门中亲了一记,总想扳回一城:“要我答应你去湘楚之地也行,有一个条件,你若是能办到我就同意!”
顾茗心道:有门。
她反应贼快,立时双目放光:“什么条件?快说快说!”
冯瞿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一句,似笑非笑睨着她:“这件事情你若是答应我,我也答应派人送你去湘楚!”
顾茗气结:“你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这个色胚!他居然……居然开口就提出想要提前洞房花烛!
冯少帅如今对付老婆软硬兼施,诚如报纸上所说,老婆有没有为容城带来改变他还没看到,但是她为自己带来的改变却是翻天覆地的,她没去外面叫嚣着男女平权,在家里先闹起了革命。
他怀里圈着这个小骗子心猿意马,压低了声音问她:“那你是答不答应?”
顾茗简直不忍直视眼前的男人,她一本正经在讨论最近的采访任务以及未来的事业规划,算是很正式的家庭双边会谈,可是这人却歪楼歪的一塌糊涂,连主题都跑调了。
“不要脸!”
“在媳妇面前,要什么脸啊?”他俯身深吻住这张伶牙俐齿的小嘴,吻的她头昏脑涨之际,再行诱哄:“答应了我就派人送你去!”
顾茗无奈的圈住了他的脖子,小声嘟囔:“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男人!”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
那就……大家各退五十步好了。
林妈在外面偷听了半天,听着客厅里吵架的声音忽高忽低,着急的不行,招手叫来刘副官:“快去大帅府请夫人过来劝架,我听着少帅跟少夫人吵的厉害了,再这样下去可要出事儿的!”
她侍候冯瞿多少年,极少听到他能跟别人吵的这么厉害的——他属于能动手就绝不逼逼的类型,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情就不会坐下来苦口婆心的劝说,一场架能吵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说明冯少帅在忍耐。
林妈忧心的想:万一少帅忍不住了呢?他那个暴脾气!
刘副官侧耳一听,客厅里动静小了许多,细听声音又有点奇怪,顿时面红耳赤:“林妈,出事儿是出事儿,可是……不是你想的那种吵法吧?!”
林妈再听之时,一张老脸也涨的通红:“赶紧走走走!你个小年轻胡说八道什么?!”
客厅里,冯瞿将怀里的人儿猛然抱起来,大踏步上楼去了。
元宵宴会之后,他们便搬回了初识之时的宅子,那是冯瞿成年之后分府别居而置办的宅子,外人皆知是少帅府主宅,无论是安保还是规划都是按照他的喜好设计的,况且也离大帅府近,方便冯夫人与顾茗互相探望,筹备婚礼。
搬进来的头一日,顾茗本来要住客房的,但冯瞿死活不肯,他自己倒搬去书房住,时常忙到半夜三更,把主卧留给顾茗一个人住。
自从顾茗离开之后,这间卧房就没再打动过,只有佣人时常进行打扫,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只是某个早晨去上学而已。
冯瞿怕自己睹物思人,也从来曾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