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绳只有一世效力,这是最好的解决之法。
两人互看了眼,又纷纷扭开脑袋,僵持半晌,终是同意。
走出天门,封去记忆,干干净净下凡去,投胎成为婴孩,岁岁年年缓慢成长。
但淮君没有。
成为凡人后,他第一次见到淮君是在十二岁生辰上,这人翻进院墙,先是有些嫌弃地打量他一番,然后递了一枚玉佩给他。
“算是生辰礼物吧,十二是个圆满的数字,圆则缺,满则亏。”他的话里藏着一份叹息。
那时的顾青行听不出来,淮君走后他生了一场病,便觉得这人晦气无比,令人生厌,就连那枚玉佩……哦不,最终那枚玉佩还是被他倔强地戴在了身上。
讨厌归讨厌,但不是那种打心底的厌恶,更多的是生气。他不知自己为什么气,可能是气他来得太慢,走的太快。
十三岁那年,顾青行家中变故,玉佩为他挡了一灾破碎,爹娘横死,他成了无人要的孤儿。
那时天下着大雪,淮君执伞而来,把他从岔路牵走。
淮君成了他亦师亦父亦友之人,教他管他纵容他,但十八岁生辰一过,就又把他丢出了门。理由是:儿子你都这么大了吃得太多你爹养不动了自己出门找吃的吧。
顾青行气得撸起袖子和他打了一架,明明是这人一日不下七八顿饭,怎么就成了他吃的多了?找理由也不知道找个好听点的,譬如出门长长见识,譬如到外面去练练胆量。
这五年里两人时常打架,起初顾青行是单方面挨揍,后来能打个平手,再后来……他发现淮君其实不太擅长兵器。这次淮君直接使术法把他轰出了门,少年人气性大,剑往地上一撑,抹了把脸踹了一脚门前石阶,带着一肚子气走了。
就这样过了两年,期间他从未收到淮君写来的一封书信,也从未向淮君传过一封,但那枚碎了的玉佩被他找来上好的工匠修复,日日夜夜带着。
江湖人心中总是带着几分侠情,是以,当顾青行看见有官兵殴打老人时,没多少犹豫便拔剑相助,和他的剑光同时向那几个官兵打招呼的,还有一道雷光。紧接着,顾青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凌之,对于这种人呢,火候应该再加几分,但也不需要你使出十成十的力,八成便好,将他劈得外焦里嫩、喊不出娘。”
“那师父我再来一次成不?”
顾青行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衣人正提溜着个只有半条腿高的小屁孩衣领,他们俩站在街的那头,小屁孩手上还残留着雷光。
他跟了淮君那么多年,对于淮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总归是有几分了解。七年来淮君的面容从未有过变化,他夏不生汗、冬不畏寒,高楼随着他指尖轻点便起,清风一个响指既被他唤来。
淮君要么是个神仙,要么则是个已有成就的修士。
他曾缠着淮君教他法术,但这人无论如何都不肯,而现在,这个小屁孩叫淮君师父。
“再来一次他们就完了。”淮君懒洋洋笑了一下,眼眸轻垂,然后揉了揉这小屁孩的脑袋。
“那师父我们去吃烤鸭吧!”小屁孩道。
“不去,昨儿才吃了,有点腻。”淮君道。
小屁孩脸色登时变了,眼泪包在眼睛里摇摇欲坠,“昨天你把一整只都吃光了,连一滴酱都没留给我,当然腻了!”
淮君耸着肩转身:“喝点粥好了,虾蟹粥就不错。”
小屁孩哇的一声哭出来,抱着淮君的腿一屁股坐在地上。
顾青行看得心烦。自然,他小时候没少被这样对待,但奈何他擅长收敛表情,习惯把所有事情吞进肚子里,所以从未如此失态过。
淮君倾身揪住小屁孩衣领,把他当成个物件拎着走,顾青行迟疑片刻,终是提剑跟上去。
他们住在靠近城墙的一户院子里,小屁孩因为没吃到想吃的便拿隔壁院子里的树撒气,过些时候淮君出来将他拎回去,顺带还给他擦下屁股,把隔壁的树复原。
顾青行忍着火待到淮君出门后才去找那小屁孩,他对家里来人见怪不怪,指了指门前摇椅让顾青行坐那等,顾青行没动,而是微微低头冷声发问:“你是他徒弟?”
小屁孩点头。
“什么时候拜师的?”
“忘了……不过我觉得好像很久啦!”
顾青行换了个方向问:“今年年初你可和他一起过年?”
小屁孩:“一起过的。”
顾青行:“那去年呢?”
小屁孩掰掰手指:“也是一起过的。”
顾青行冷笑,这样一算差不多是他前脚刚走,淮君后脚便收徒了。
“你打探这些干嘛啊?”小屁孩扬起脸来,“如果你不怀好意的话,我会把你劈焦的哦!”
“那大概你会先变成肉条。”顾青行讥讽一句,转身便走。
夜里他又来了一次,那小屁孩应是睡了,淮君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喝酒。他直截了当地推门而入,直截了当地坐在这人对面位置,然后抢了酒。
淮君也不恼,甚至支着手笑眼弯弯地看他。
“你为什么要收那个徒弟?”顾青行这话问得也是直截了当。
“因为我和他有缘分。”
“那我呢?你为什么不收我?”
淮君沉默一阵,伸出两根食指比划着:“我和你的缘分,是被迫捆在一起的。”
那团火又冒出来,顾青行看他的眼神越发深沉:“那当初为何要带我走,放任我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又是许久沉默,末了淮君夺过酒壶,将剩下的尽数倒入杯中,饮完笑道:“你就当我是消遣吧。”
说完淮君起身进屋,顾青行独自在那椅子里坐到天明。
少年人总是在一夜之间长大,将消遣一词从各种含义上琢磨了个透彻,然后他揉着发麻的腿起身,一脚踢开淮君那屋的门,把人从床上拖起来狠狠抱住。
“那你继续把我当成消遣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