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后来,他把仙骨埋入了一个孩子的尸身之中,将那孩子塑造成了辟蛇童子。
“不能让他们找到仙——”
“没有仙骨!”长桑忽然大喝一声,打断了应春的话,“白汀没有留下仙骨。她消失的时候,什么都没剩下。”
应春无端端被这样一吼,顿时噤声,咬紧了嘴唇。
“山神被你这黑蛇咬了一口,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立刻解毒。”长桑扭头看着苦竹。
苦竹快要哭了:“黑蛇是巫十三给我的,我不知道如何解毒啊。”
长桑又气又恨,甩动龙索给了他脸上一鞭子,随后对应春说,“把这人捆起来,先送到二曲亭。”
“你去哪里?”伯奇忙问。
“我去找穆笑!”长桑怒道,“家都快被人踏平了他还窝着干什么!他那破房子山神进不去,难道我还闯不得?!不讹他十坛八坛见太平,我白当这几千年神灵了!”
吼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朝着杏人谷的方向去远了。
应春捏动法诀,从树上纷纷脱落下枝条,朝着苦竹缠过来。
苦竹趴在地上低声呻.吟,似是并未察觉自己就要被禁锢。
“如果穆笑也出来帮忙的话,我可以留在山神身边照顾她。穆笑比我厉害多了,他……”应春忽然一顿,急急低头。
苦竹不知何时伸长了手臂,抓住了她的脚踝。
他那双人手此时竟如同鬼爪,长而黑,正紧紧攥住应春。
“放我走。”他恶狠狠地笑,“我知道,你只是个修炼得道的精怪,我伤不了神灵,可我能伤你。我秘密也说了,巫十三的打算也说了,留我没有用。放我走,我一定立刻离开凤凰岭,否则你这只脚……”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
伯奇的手穿过了他的胸膛,从他胸口抓出一根黑乎乎的芯子。
芯子离开苦竹的身体之后,苦竹迅速失去了人的模样,在地上化作一团血肉。
那芯子也渐渐溶解了,黑色的粘腻物体粘在伯奇的手上,他甩不去。
他的手化作了鹰爪,指甲尖利,骨节有力,只是此时沾满了黑乎乎的黏液,看上去十分恶心。
应春拿出手帕给他擦拭,越擦越是用力,几乎要把那只鹰爪上的皮也擦去一层似的。
“你不必出手,我也能应付。”她的声音很低,怀着不甘心,“我不是总需要你保护的弱者。”
“我知道。”伯奇说,“你很厉害。”
应春把手帕扔在他脸上:“你不知道!你别为我出手,别为我做这些事情,没有必要,也没有用。”
伯奇捡起手帕默默擦拭鹰爪,半晌才出声:“应春,我不怕裂缝。”
应春瞪着他:“你疯了吧伯奇?你们神灵不都最害怕这个吗?有了裂缝,你就有可能被……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入侵,你会遇到许多危险!”
“如果我的裂缝是因你而生的,那我什么都能抵挡。”伯奇看着她说,“应春,如果真是这样,我不害怕它,我会喜欢它。它是你赐给我的裂缝,是礼物。”
应春几乎要晕眩了。她推了伯奇一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两人在一团臭烘烘的腐烂血肉边上站了片刻,最后是应春一把抓住了伯奇的鹰爪。
“擦不去的。”她红着脸说,“到烟墅去,我有甘露仙给的药剂,能帮你洗干净。”
苦竹被伯奇击杀的瞬间,远在婆青山的巫十三忽然瑟缩了一下。
他正披着一件外套,戴着细金边的眼镜坐在山崖边上看一本书。书是虫落回来的时候顺道给他带的,她知道他喜欢看这种男亲女爱的故事。
“……苦竹没了。”巫十三推了推眼镜,低头翻开了另一页。
虫落一愣,随即心想,活该。
她等着巫十三想说的下一句话。
半晌之后,巫十三抬起头看她。
“这本不好看。”他很不满意地摇摇头,“我喜欢看《玉梨魂》那样的故事,比较惨的,爱来爱去,也不能善终的。”
虫落:“……但书铺的人说这本比《玉梨魂》还惨,好多人在书铺里翻开几页就开始哭了。”
巫十三:“你是这么蠢的人吗?”
虫落:“我至少不会看这些书。”
“这些书有什么不好吗?”巫十三问她,“看这些书,能了解外面新的人间都是什么样的。”
那是自然,毕竟婆青山已经被你弄死了。虫落心中暗诽,面上却不敢吭声。苦竹没了,巫十三也不见有任何难过,虫落心想,这是因为苦竹让她带回来的小心很令巫十三满意。
巫十三因此也认为,即便拿不到仙骨,但苦竹也已经发挥了作用。
坐在虫落面前的巫十三俨然一个世家公子。他不被混沌的饥饿和山神的疼痛困扰时,总爱做这样的打扮:熨帖的西服,被头油滋养得水滑的黑发,和一副精致的金边眼镜。
“那就先解决穆笑和应春吧。”世家公子巫十三说。
虫落连忙打起精神:“怎么做?”
“穆笑和应春都是树,那就方便多了。”巫十三笑道,“把凤凰岭的水脉污染了吧。污染了水脉,他俩就坚持不了多久了。”
虫落愣在当场,见巫十三收拾了书册准备起身,忙拦着他问:“可污染了凤凰岭的水脉,凤凰岭上的其他人和……”
“那又怎么样呢?”巫十三看着她,“总有这么一天的,都会死。我占据了凤凰岭地脉之后,所有人都会死,所有树都会枯萎。”
“……为什么一定要选凤凰岭呢?”虫落忍不住问,“其实在婆青山去往凤凰岭的路上,还有许多别的山脉。”
“怎么?你去了几次,你爱上凤凰岭了?舍不得?”
虫落沉默着,没有回答。
“……我只要凤凰岭,因为我只知道凤凰岭。”巫十三看着她,眼神阴沉,“白汀说凤凰岭是最好的,她说那里有最美的晚霞和星空,我想看一看。是她告诉我这些事情的,是她让我对凤凰岭产生了兴趣。你如果心疼凤凰岭,那你应该去怪白汀。”
巫十三从虫落身边轻飘飘地闪过。
“让慈童去吧。”他说,“你和他关系最好,这回可要仔细保护他。”
作者有话要说:
【苦竹郎君】南宋《夷坚志补》中记载着一个故事:苦竹村(现在属于湖南长沙)里有一个被侍奉的神名为苦竹郎君。有妇人唐氏见庙中苦竹郎君的泥塑神像十分俊美,心生爱意。随后苦竹郎君现身相见,与唐氏私通。之后唐氏便大腹便便,仿佛有孕,但到了生产之期也不见动静,最后腹裂而死,流出数斗黄水。
emmmm……这个故事里强调了苦竹郎君是【泥塑】的神像,所以最后的黄水估计就是泥水吧……
看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前半部分有种异样的色气,但后半部分就十分惊悚了==
第39章 慈童(1)
穆笑被长桑强行从杏人谷里拉出来的时候, 他发现由于自己长久地窝在屋子里, 竟然没有发现杏人谷的新变化。
因为山神的归位,昔日被冰雪覆盖的山谷原本已经像是进入了春季, 冰雪开始消融, 杏树上长出新的枝芽。
但不知为何, 此时杏人谷里的小溪都冻上了。原本已经消融得差不多的草地上,又重新覆盖了结实的冰层。
“怎么了?”穆笑很紧张, “凤凰岭又出了什么事?”
“是山神。”长桑言简意赅, “山神快不行了。你一直藏在杏人谷里到底做什么了?当初是你把她找到的,现在她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 你倒是藏得安心舒适。”
穆笑脸色凝重, 紧跟着长桑往前去。
“我在翻阅以前的书册。”快到留仙台的时候, 他突然说,“长桑,我找到消灭混沌的方法了。”
话刚说完,两人已经在留仙台上落下。
穆笑草草环视, 看到此处有一个陌生人。
“她是谁?”
被他注视的女人惶然地抬起头。
应春拉了拉穆笑:“你不认得了?”
“我没有印象。”穆笑皱起眉, 他从女人身上感觉到了与自己和应春极为相似的气息,“你是凤凰岭的精怪?”
“从前是……但我离开过。”女人拨了拨头发, “我是木芙蓉花精,是你们山神的母亲。我带来了一些东西……可以为她续命。”
程鸣羽昏睡了很久, 有时候会清醒片刻, 但说不出话。
手腕并不痛,但整条手臂也没有任何别的感觉, 它像是不存在于这个身体上了,无论多想调动它,它都没有反应。
在她眼前出现的,有时候是杨砚池,有时候是应春和长桑。他们跟她说话,程鸣羽能听懂一些,但没办法理解和回答。
连雨师也来了。他抓住乖龙的尾巴,让它张开嘴巴,往程鸣羽的手腕上咬一口。
他们抬起她手臂的时候,程鸣羽才看到一条发黑的胳膊。很快她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被乖龙咬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道。
昏睡的时刻她会做一些梦,光怪陆离的,乱七八糟的。
伯奇的鸟儿们往四面八方飞去了。它们似乎是去求援的。鸟儿会落在别的山岭上,拜访那些山岭的山神,询问这种古怪的黑蛇与蛇毒如何得解。
它们没能带回有用的讯息。程鸣羽看着它们在灰白色的天空里飞来飞去,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是用自己的眼睛来看的。
是凤凰岭在注视这一切。
沮丧归来的鸟群,渐渐开始结冰的杏人谷,逐渐枯萎的森林。
程鸣羽很难过,但她没有办法解决。在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梦中,她只有一些碎片般的回忆。
她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破落的小院子,挤裂院墙的大树,有女人从缺口走进来,把一朵花放在她的掌中。
女人的模样很好看,神情温柔恬静。她会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来触碰程鸣羽的额头,就像在完成某种需要确认的仪式。她的手是暖的,对发着高烧的程鸣羽来说,那就是冰凉舒适的。
她哭了一会儿,女人便低声安慰她,温柔的手指理着她汗湿的头发,说话的声音又细又轻。
“别怕。”她说,“我来救你。”
程鸣羽便看着她解开了衣服,从光裸的胸口处,慢慢扯出一些东西来。
是一朵银白色的木芙蓉。
花是烫手的,带着热度与体温,女人把它塞到了程鸣羽手里。
“我不要。”程鸣羽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不想害人……你把它还给别人……”
“不是别人的。”女人抓住她无力的手,让她紧紧攥着那枝开得异常灿烂的木芙蓉,“没有任何人的寿命折损,你放心。”
程鸣羽还是摇头:“你是妖怪……你骗我……”
女人的眼睛里噙了泪,像是很想对她笑一笑,可始终笑不出来,嘴角是耷拉着的:“对不起,是我害苦了你。我知道不能破坏六界约,但我……不好的事情都让你受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