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伸手, 仰头, 蹦蹦跳跳,就是够不到那张纸条。
周觉山推开她, 站直,伸长了胳膊。他用手指打开纸条,眯眼,看了看上面的小字。
“你父亲约我晚上见面。”
确认好没有什么需要避嫌的内容,他才将纸条团了团,顺手扔进了装饰用的烛台里。
在思皱眉,快速地跑去查看, 无奈,蜡烛燃烧剧烈,红色的火苗来回跳动,她想也不想便将小小的白色薄纸片从火焰中捡了出来,但那时纸片已经烧掉了大半儿,字也都烧没了。
死无对证。
她鼓鼓嘴,回头看他,“那你们要去哪儿见?”
“他没说。但外面人多口杂,我猜他可能是要过来。”
在思眨眨眼,有些难以置信,“真的?”赵骏真的要过来?那如果他真的能过来见周觉山的话,那也就说明她肯定还能有机会能再见到他了。
“应该是,到时候再说。”
这都不急。
周觉山伸了个懒腰,脱掉了外套,他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放松地往身后的沙发上一仰。
在思却兴奋不已,她根本闲不下来,翻出自己的行李箱,连忙挑晚上要穿的衣服。
她的衣服,其实都差不多。
缅甸人比较保守,关于普通女性的穿着,也有几项不成文的规定——女人不能露腿,裙子不能用薄透的材料,裙摆长度更是要直到脚背。她在南掸生活的这段时间,衣服也都是这样的。勉强有几身漂亮的衣服,还都是康嫂给做的……
一想到康嫂,心情又不免低落……
当初在达仁镇,那起爆炸后不久,南掸的军队便奉命在镇子里挨家挨户地搜查,没多久,就找到了当初负责给小星动手术的那个心脏科医生。
那个医生私自接黑市的订单,害死了一条人命,触犯了法律,一样要罚款坐牢。
在思当时已经在去往东枝的路上,她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那场手术……到底成功了吗?”
电话是由当地的警方转接的,经历了一番严刑逼供,警察从审讯室里走出来,“没有。他说他以前都根本没做过类似的心脏移植手术。他说自己是无辜的,当初做这场手术的时候他也并不是自愿的,但卢俊才派人一直用枪抵着他的脑门,逼着他做……”
电话里,警察还说,那个医生可以很肯定地回答她。
——其实小星,早在动手术的那一晚,就已经因为心脏骤停,死在了手术台上。
在思挂断电话,一个人思考了很久很久。康嫂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后来的那一切……根本就都是卢俊才策划好的。
他怕小星的死暴-露,怕康嫂因此而不肯跟他合作,立即让医生进行正常缝合,然后又悄悄地找来了化妆师,给小星化成了面色红润还活着的模样。
在思还记得,她被康嫂绑走的那个清晨,康嫂一直不停地嘟囔说她们家小星还没醒。她说她睡得太沉了,应该是麻药打多了。
为了这一场手术,一颗心脏,前后害死了多少条人命?康嫂死了,那是她咎由自取,在思只会默默地一边抹泪一边骂她无知。但是那个工厂老板和那个火车司机呢?小星呢?康嫂或许一直到临死前都不知道,她的女儿,就是被她亲手害死的……
……
南边天,乌云快速地涌动,昏黄的光线穿透玻璃窗,将地面分割成几块,大小不均。窗外,很快就传来了风雨的声音,雨滴不小,砸在露天的阳台里面,啪嗒啪嗒的。
周觉山扫她一眼,发现在思正蹲在行李箱前,手里紧攥着一条纯白色的特敏。
他坐起来,知道她是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在思。”
“我没事。”
她只是好恨,好恨这里的无知和愚蠢。
刚刚,赵骏脸上的那条疤,也让她胆战心惊,那是多么骇人的一道伤口,可想而知,他当时又究竟是经历了多么危险的处境,最后才得以脱身?
“其实,我有时候会问你的任务,不仅仅是好奇,也是因为我是真的很想帮你。缅甸太落后了,不只是你,我也想改变这里的一切,这里虽然不是我的祖国,但我也同样没办法对这里的黑暗和残忍置之不理。”
国界并不重要,民族也并不重要。在俞在思的内心看来,这个世界本就不应该区分什么高低贵贱、男女老少……
但是现在,所有的弊病竟然都积压在了这里。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她身边,她可以看到流血,看到死亡,谁都说不准下一秒又会发生什么……
她好恨,好恨……
周觉山心疼,拉起了在思。
他将她拥进怀里,深吸一口气,嘴唇紧抵着她的额头。
“善恶是非,一切的一切,最终终会有它该有的结果。”缅甸人大多都信因果,都信佛,他出家那次,主持就曾经跟他讲过——信仰,是深陷苦难的人们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之所以带她来北掸邦,也是想让她帮他,他不是神,他一个人扛不了那么多,他会带兵打仗,但他不擅长与人周旋交涉。
“今天在草场的时候,赵骏有说过送马的主人是谁,你还记得吗?”
在思点头。
“柴坤和丹拓。”
“他们两个,是缅甸臭名昭著的走私犯。几十年来,一直在偷盗境内的翡翠和柚木并输送海外,对于缅甸的普通人来说,翡翠和柚木就是他们穷苦生活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政府军前些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在纵容走私,但近几年,政府军内部也经历了清剿和反腐,现在已经明令禁止了开采和对外出售当地的翡翠和柚木。”
柴坤和丹拓现在正被全面通缉,他们在政府军的管辖区域里面混不下去,所以这才跑到了掸邦的地界。
周觉山将事情的原原本本,如何如何,全都跟在思说了清楚……他告诉了她赵骏的真实身份,有些话,他知道哪怕自己不说,赵骏来了也一样要说。
.
夜里,九点过后。
在思坐在沙发上,慢慢地捋清了思绪……
“所以,这两个人其实你们任务的关键。”
他们需要找到能证明柴坤和丹拓确实走私的证据,还需要再找到与这两个人暗中勾结的走私-军火-买卖的另一方势力……
周觉山纠正,“主要是你父亲的任务。”
“那你的呢?”
他还有别的任务?
周觉山默了一瞬。他坐到她身边,眼睛望向窗外,“有一点不一样。但还没到说出来的时候。你父亲只是我众多联络人中的一个,还有一些事情,是连他都不清楚的。”
在思垂眸,眼望着光滑的地砖,灯光下,瓷白的地砖倒映着二人的模样,她抿唇,轻轻地握住了周觉山的手掌。
经历过好奇,也经历过理解,她现在对他正在所做的这一切其实更多是心疼……
他承担得太多,肩上也扛了太多。
“我不逼你,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再说。”
第一,明面上的任务,是要解决南掸与北掸的经济合作。
第二,赵骏的任务,是要弄清楚与柴坤集团勾结在一起的军火商是谁。
第三,就周觉山个人来说,他想趁着此次和谈的机会,跟北掸交好,为日后签订停战协议而打好基础。
“等我爸过来,我们先问一问他有关于北掸当地的事儿,他跟朱多助他们很熟,我想他知道的应该比我们更多。”
周觉山点头,回握住在思的手,“赵骏今晚要来,估计也就是为了这事儿。”
除此,他还得问清楚他怎么会从东枝市跑到腊戌的事儿。度假村白天人多手杂,夜晚有各种消遣的地方,人群散了,所以夜晚会比白天时稍微更方便行动一些。
话音刚落,门外,一道敲门声响起。
“您好,客房服务。”
周觉山单手抄在裤袋里,起身,开门。
门外,一个男人正站在对面。不是赵骏,倒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第四十七章
酒店的走廊, 灯光昏暗。
对方年纪不大, 个子也不高, 看样子二十左右的样子。头发偏长,颧骨突出,一身职业的酒店服务员装扮, 斜刘海能遮住一只眼睛和大半张脸。
他双手推着一个银白色的推车,戴着一双纯白色的手套。缅甸人平均的受教育程度不高,没有法定的工作年龄,外出务工的年轻人很多, 像对方这个年纪, 能做到领班或经理级别的也一样大有人在。
周觉山低头, 貌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别在对方胸口上的实习生工位牌, 保持警惕, 将对方堵在了门口。
“我好像并没有叫过客房服务。”
他回头, 也跟在思确认了一下。
在思疑惑, 摆手,她也没叫过。
对方将推车里的不锈钢餐盖打开, 露出装牛排的盘子,“周团长,我是送餐员,这是酒店标配的晚餐。”
牛排的盘子旁边还摆着两副崭新的刀叉,刀光阴寒,锃亮无比。
周觉山挑眉,哂笑一声, 他两手抄兜,随意地将门踢开。
“进。”
送餐员点头,路过在思,默默地将送餐车推进了餐厅。餐厅里没有开灯,他始终背对着周觉山,先点燃了蜡烛,随后开始摆菜。拿起刀叉的时候,动作略显缓慢。
周觉山站到他身后,背靠着实木的隔断,百无聊赖地吹了一下自己的指甲,“左叉右刀。你把刀叉的位置放反了。”
对方稍晚一步发现,懊恼万分,转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咬牙切齿,捏着餐刀的握柄,骤然腾空跃起,反手就向身后人的脖颈划去。
锋利的刀尖从周觉山的喉咙滑过。
“啪”地一声,掉在了一声。
“就拿这小玩意也想杀我?”周觉山将餐刀踢飞,身体迅速左闪,他右手呈八字掌向外捋抓那送餐员的右手腕,躲过对方来拳,同时,左脚向左前上步插到对方双腿之间,左臂席肘,向后勒锁对方咽喉,转瞬间,那家伙便已动弹不得。
在思在远处目睹了全过程,捂嘴,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这送餐员来者不善,主要是因为刚刚在这家伙进门之前,周觉山就已经给她发了信号,两个人都有防备。
“你是谁?为什么要对我们动手?”
她关上门,快步地走到周觉山身边。
“你管我是谁!要杀要剐随你们!”送餐员高声地喊着,瞪着一双大眼,情绪激动,脖子上青筋暴起。
在思抿唇,直觉告诉她,这小男生应该不是一个职业杀手。毕竟对方年纪不大,从进门开始就浑身紧张,而且他计划使用的凶器还是一把小小的没有血槽的西餐刀,这小玩意杀在思都够呛,更别说他还想拿它来对付周觉山这样迅捷有力的身手。
她看看周觉山,“怎么办?”
“拿绳子,先绑了再说。”周觉山看看那送餐员,扬起下巴,指了指花盆边用来装饰的麻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