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轻轻地震荡着,规律而平稳地,好像冥冥中有一双人类所无法看见的手臂捧起了这个大湖,并且摇晃它,如同抚慰一个从睡梦中醒来的婴儿。
所有的西兰人在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匍匐下来,口诵真主的名字以及诵念经文,他们表现得并不惶恐,惊慌,不过面孔上依然写满了敬畏与感叹,除了一个人——萨特,他虽然也跪伏在地上,却看着那个逐渐平静的湖,口中念诵:“真主无所不能。”但褐色的眼睛中却充满了不屑与愤怒——他是有理由愤怒的,当他看到那个异邦人从他父亲的帐篷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黑发黑眼的,有着尊贵身份的年轻人已经拒绝了他们,这是他和他的父亲所没有料到的,他的妹妹多么地美貌与温柔,顺从哪,如果不是西兰王室的公主从来不会离开西兰的话,即便没有那无可估量的石油产地作为陪嫁,也会有国王与酋长络绎不绝地举着天文数字的聘礼来求娶的。
他和莉莉相处的时间越长,就是越能发现她的好处,也越是喜爱她——不仅仅是因为那份特殊的能力——他知道莉莉和撒丁的王储有过一份并未经议院与王室公开确认的婚约,所以他愿意赔偿……他认为,自己的回礼已经足够厚重了——为此萨特甚至不得不回到自己的父亲和叔叔,兄弟身边,没完没了地跪拜,赞美与称颂那个比空气更加虚无缥缈的真主,以求得他们的支持——在自己的敌人是一国王储的时候。
但现在这一切都没用啦……他庆幸自己没有在最后一刻向真主祈祷,这个从未看见过,回应过,证实过自己的东西果然是不存在的,它并不能给他任何一点帮助与指点;他诅咒自己的愚蠢与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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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克斯避让开那些祈诵中的西兰人,极其缓慢地接近那片湖水,湖水非常清澈,被湖水所湮没的沙地在几英尺之内还可以看清它包含的,每颗沙子的形状与颜色——湖边没有芦苇,湖水中没有水草,卤虫,蜗牛,鱼,乌龟,它好像是被细细蒸馏,收集,而后倾倒在这里的——在十英尺之外,湖水的颜色陡然深下去……从无色,月光蓝,蔚蓝,孔雀蓝,蓝紫,丁香紫,绛紫,钴紫,乌紫……一直到最为深沉的黑色,所有颜色的终点。
“这个湖里有着恐怖之石,它镇守着九万九千九百个魔鬼,每一个魔鬼都有着九条尾巴。”结束朝拜的萨特走到撒丁王储的身边,和他一样把手伸进冰冷的湖水里,夜晚的寒冷似乎让湖水都凝固了起来,萨特的手指浸入其间时,感觉就像是就像插进了一块透明的果冻:“而这些魔鬼身体下就是地狱的大门,大门后还有无法计数的魔鬼,每一次湖水震动,都是这些魔鬼在真主的神威下挣扎哀号所造成的…… 他们永远没有机会可以逃出来,因为真主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这个传说从我还是婴儿起每个星期都要听上至少三遍。”他指了指湖水:“孩子和女人们不敢进入湖里,因为那些恶魔虽然不能主动接近人类,在你接近他们的时候,他们却能毫无顾忌地伤害你……据说每个落入湖中的人都会遭遇到最可怕的事情,如果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与胆识,其结果只有两个——不是死,就是疯。”
“但这是一个测试勇气的地方,撒丁的王储,亚历山大殿下。”萨特转过脑袋,他的褐色眼睛在浓密的眼睫毛下显得十分阴沉:“在我们不幸与兄弟,同伴,朋友产生了分歧的时候,我们会走进湖水……依此来证明自己的智慧与勇敢,以及……(他抽动嘴角)真主的庇佑降临在自己,而不是别人的身上——假若能够安然无事地回到岸边。”他的声音变得非常低沉,“您愿意与我立下誓约吗?为了那颗产于撒丁海中的珍珠,您能证明您的智慧与勇气强于我的话,我就将她归还给您,如果不,那么您就带着我的谢意,双手空空的回去吧,在您拒绝了最珍贵的报偿之后……”
萨特的话语突然中断,撒丁王储的黑眼睛看着他,异常平静,平静到有点死气沉沉。
他拉扯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坚持着伸出右手,等待与对方击掌约定。
黑发褐眼的西兰王室成员并不知道亚历克斯在想些什么……幸好不能,不然他一定会陷入一种精神错乱或者石化的状态。
虽然这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类轻慢的口吻与最后隐含的要挟让他有点生气(这次回来后他没看到莉莉),不过这点不悦很快就被更多的喜悦碾压到最底层,不死者在几分钟前还在考虑应该采用什么样的法术进入这个令他倍感兴趣的湖——他甚至已经考虑到施放群体暗示术让所有的人都走出这个绿洲去做九拜的霄礼(宵礼在晚霞消失后一直到次日拂晓之前进行,共九拜)。
萨特的善解人意让巫妖感到非常满意,他伸出自己的右手,与那只停留在空中的右手对击。
契约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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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身分尊贵的年轻人站在潮湿的沙岸上,他们脱去鞋子,但其它的还好好地穿戴在身上,西兰的教义中,男性也是不能裸露出太多身体的。
最高身分的长老捧着厚重的经书为他们向真主祈福,单调,大声的诵读在湖面上形成无数彼此重叠的嗡嗡回声。
“我的个人意见,您们应该保持克制,用更为理性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被拖起来做为证人的西大陆联邦外长以及随员痛苦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撒丁王储或者那个萨特王子在这个湖里出了些什么意外,这件事情一定会被大肆曝光,而为这种孩子般的游戏之举作证人的他大概会遭到党内外一致的批评与民众投来的,如同沙漠里的沙子那样为数众多的不信任票与反对票,他只希望自己不要因为这件事情成为西大陆联邦第七位被迫半途下台的政要。
我讨厌君主制,我讨厌独权主义,我讨厌这种该死的不知所谓的传统!西大陆联邦外长在心里咆哮挥拳——顺便诅咒自己的赞助者,如果不是他在这个戒毒新药上的投资过大……自己也不会遇到这种倒霉事儿。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快乐又安全的异国旅行——毕竟撒丁的王储也是为了一个目的而来的……谁说这小子沉稳,冷静,值得信任?他现在正在为了纯洁的爱情和别人决斗!
西兰王储的侄子,也就是外交大臣,他亲密地挽住了西大陆联邦外长的手臂。
“放心吧,”他把声音放得很低:“那湖水最深只有十英尺,就算他们走到湖水中央,我们还是能够看到他们的头巾,如果有万一,我们会随时把他们捞起来。他们也许会伤风感冒,但也仅此而已,”他歪了歪头,在胡须后面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本来所谓的勇气测试就只是让这些容易冲动的小伙子们冷静一下,不管是身体还是脑袋。”
“看,”他继续说道,:“他们已经走进去了。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但愿如此。”西大陆联邦外长勉强笑了一下。
亚历克斯与萨特走进湖水。
湖水冰冷,浮力不大,亚历克斯好奇地抬起手,尝了一点沾在手指上的水,没有味道,非常纯净的淡水。
相比起它在历史上留存的,长达数个世纪的记录,这个湖年轻的可怕——沙漠中的湖,存在的时间越长就越咸,等到成为无法让大部分生命存活的咸水湖之后,距离它真正死亡,也就是干涸的时候也不远了。
湖水升至胸膛,不死者体内的宝石若有若无地躁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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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头巾在湖水中沉浮,湖水开始轻微的震动,起初人们还以为这只是两人在游动时激起的波澜与涟漪,但很快,这种震动明显与强烈起来——除非亚历克斯与萨特在湖里变成了两只犀牛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人们一时间无法决定实现把他们捞起来,还是跪下向真主祈祷,或者一边祈祷一边去捞人?
维尔德格不需要祈祷,亚历克斯与他一直保持着的心灵感应链条突然被截断了——人们看到坐在沙岸边看似在打盹的撒丁人猛地跳了起来,像一条搁浅的鲸鲨一样疯狂地冲入了湖水。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帐篷里跳了出来,以羚羊也望尘莫及的速度与敏捷穿过人群,跃入湖水里。
“莉莉?”
那个身影在奔跑的过程中丢失了面纱,所以西兰王储的一个儿子很容易地认出了这个被自己兄弟爱上的异族人,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惊讶,因为按照王室医生的说法,这个姑娘应该在药物的作用下一直沉睡到明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