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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猜测没有出错,来人简短地说明了回程路上遭遇之后,又呈上一封书信,这是那领头人最后用箭射来的。
  楚路身后侍立的亲兵上前接过这封信。
  而来人显然也知道自己最后跑出来的原因,惭愧低头,属下无能,若非对方刻意放开缺口,亦逃脱不得。
  楚路倒是没有动气的意思,对方人多势众、又提前早有准备地埋伏,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情有可原,他直接命人先去包扎,至于任务不利的处罚自然是得伤愈之后。
  那边亲兵也将检查过后确认安全的书信交给了楚路。
  楚路瞥了第一眼就知道刚才那将士为什么受伤不重了。
  这是一封求盟书。
  这倒是稀奇。
  并不是说北方胡虏并不会结盟。
  因为草原上的风雪不定、与自然搏斗的恶劣环境,他们更加敬重天神笃信上苍,几乎不会背叛对着长生天所言到盟誓,就这一点而言,他们的盟约誓言可要比中原种种契书协定来的有效多了。
  但他们不会与汉人结盟。
  就如同汉人觉得那些胡虏茹毛饮血不通教化,这些被汉人称作胡的存在也觉得中原人卑鄙无耻、常背信弃义。
  楚路扫了一眼这份求盟书。
  来信的人楚路并不认得,但却也不陌生。
  更确切的说,楚路认得的是他的父亲,那位曾经叱咤草原统领各部、被奉为共同大汗的巴尔合台。也正是这位的存在,大昌才有六州沦陷、举朝南迁的耻辱,若非这位大汗突如其来的病重,那十年之前大昌的朝廷可能不仅仅是南迁了。
  对方病愈之后,南下被阻,却是因为谢路的到来。
  就谢路的本心,他对灭亡故国的南方朝廷并无丝毫善感,更无意出手相助。但巴尔合台所过之处,尽是血流成河、屠城灭种的惨事,谢路深知慈不掌兵,他为将之时也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但即便为了立威,巴尔合台所作所为也太过灭绝人性。
  一梦百年,再度睁眼便是物是人非。
  国已不再,家更休言。
  唯一未曾变的,便是这片土地上流离失所的百姓吧?
  百年前如此,百年后亦是如此。
  这让他怎能无动于衷。
  这次来信的正是巴尔合台的幼子。
  那位盘踞草原的霸主现如今已入暮年。
  头狼年老体衰不负当年雄壮,于是底下的小狼崽子们都生出了各自的心思,这位幼子正是其中之一。
  第202章 将军09
  不同于中原皇族世家固守千年的嫡长子之制,?草原人的传统乃是幼子守灶,年长的孩子成年后都会带着一部分财产分居出去,最后由最小的孩子继承家业、赡养父母。
  按这个道理来说,?这位巴尔合台的幼子该是他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但是所谓的幼子守灶,也是嫡子中的幼,?巴尔合台的妻子乃是另一个草原大部落出身,?可并非来信中人所谓的汉女母亲。
  就语言造诣来说,这位在草原长大的王子实在天赋非凡,?这份求盟书信写得颇为令人触动。
  盟书中的条件也简明扼要,?令人一目了然
  北定军助他一统草原。
  事成之后,?他助谢将军复辟前朝。
  看样子,?这位草原王子非但字写得漂亮,中原话学得不错,就连中原史料也颇为了解。
  楚路拆信的时候并未避讳,他身侧的亲兵还未退开、正好看了个正着,但这人却连眼神都没有多动一下,好像没看见复辟前朝那大逆不道的四个大字。
  在楚路起身往外的时候,甚至问了句,将军,咱们答应吗?
  楚路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简短道:点兵,去救人。
  先别说他对复辟前朝这个提议没有一点兴趣。
  就是这位小王子提的条件
  一边出兵出力,?另一边却是空口许诺。
  这不叫求盟,?这叫空手套白狼。
  *
  柴铎觉得自个儿今岁真是流年不利、倒了血霉。
  得去庙里驱驱邪的那程度。
  先是喜滋滋地抢来北上差事、准备更上一层,说不准就混个封疆大吏、青史留名,到头来发现自己奔赴的根本不是什么锦绣前程,?而是一个活生生的龙潭虎穴。
  他好不容易凭借着自己这些年在朝中斡旋锻炼出的机警敏锐躲过一劫、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小命,等他又踌躇满志地准备开始新的生活时,却遭了当头一棒。
  胡人!!
  那些鞑子!
  尚有十年前京师被围困记忆的昌人很难不对之产生恐惧。
  大昌龙气所在、国之根基,就那么被兵临城下。
  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堡垒,事到临头才知、竟然只需十日不到的光景,便可被攻破。
  从北方边境跑马至京又需要多久呢?
  所谓关隘、所谓屏障几乎像是纸糊的一样,连片刻阻拦都未能成形。
  沉浸于罗帐暖锦、笙歌弦乐的京城贵族被迫从那虚假的、盛世安好的美梦中惊醒,面对着森冷的箭簇和染血的兵刃现实将一副强行粉饰的盛世画卷生生撕裂,露出了破败不堪的内里
  但是却无人愿意接受、无人敢于承认。
  于是在胡虏不知何故突然撤兵退去的时候,他们一边高呼着龙气所佑胡人为大昌势威所摄这种自欺欺人的借口,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向南撤去。
  就连原本最反对迁都的世家们都闭了嘴。
  比起家业积累,当然还是命重要。
  于是南都之中,又重现了当年京城的繁花盛景,靡靡之风甚至比之当年更甚。
  醉荫楼一掷万钱的豪客比比皆是、斗盏千金可换的美酒被随意挥洒于地,黄金为盘玉做箸、蓝田铺地珠为衬几乎是被驱赶着离开故土的贵族们迫切地想要以此来彰显旧日荣光
  他们似乎成功了
  无人再记得当年仓皇难逃的狼狈,柴铎也觉得那些旧事早就随风而散、彻底淹没在旧日的尘埃里。
  可是当再一次、再度遇见这发辫服饰都与中原迥异、身背长弓腰佩刀匕的胡虏时,那打从心底生出的战栗让他几乎软倒在地。
  柴铎觉得就算是换个人来任何一个经历过当年京师遭困之危的人表现都不会比他更好了。
  直到败落被俘,他才从那僵立中回过神来。
  活下来了?!
  他没死?!
  柴铎颤颤巍巍地出了口气,感知着劫后余生的惊喜。
  也多亏了前几日直面那位谢将军的经历,这极大地锻炼了他的心里承受能力,这会儿飞快地恢复了思考能力。
  这群人来势汹汹,但是好像是为了抓活的?
  需要俘虏?这是要讲条件?
  对生存灵敏的嗅觉让柴铎迅速地意识到现状,他飞快明白过来对方需要人质,也就是说,只要他们足够配合、足够识相,似乎不会有生命危险。
  识时务这一点,一向是柴大人的优势,他飞快地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吐完,差点就岔了。
  没种的@¥#,有本事恁死老子!
  马x的狗杂种等老子
  柴铎:!!!
  不堪入耳!不堪入耳!!
  被抓到可不只是他一个,而其余人等显然没有柴大人这觉悟。
  若是只是这样开口喝骂还好,毕竟语言不通,虽然那些胡人能从语气里判断出这不是什么好话,但是却听不懂里面的内容。
  只是一个性格暴躁些的胡人忍不住抽巴掌扇过来的时候,喝骂之人一口咬住了对方的手掌,显然是下了死力气,鲜血从他的齿间漫出,待到挣脱之后,那胡人的半边手掌血肉模糊,小指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垂落着。
  咬人的汉子往旁边啐了口血,明明他刚才在挣脱的时候被重锤了好几下脑袋,脚下都有些眩晕不稳,他却毫不在意地朗声大笑,露出一口沾了血牙来。
  柴铎只觉得恐惧。
  他自然是恐惧着胡人的,但是这一刻,他同样恐惧着本该归属同一方的北定之人。
  那是面对野兽露出獠牙时,人类本能的自我保护。
  原来同为昌人,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但是在看见那带着手伤的胡人拔出腰刀之后,柴铎却面色陡然煞白下去,眼前甚至都浮现了顷刻之后、血溅三尺的场景。
  但是预料中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那胡人被人摁着手拦住了。
  柴铎听不懂这些胡人的语言,却能从对方的神态判断,在叽里咕噜一阵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对话之后,那个半只手掌都鲜血淋漓的胡人满面不甘地收回刀去,被推搡着到了前面。
  阻拦他的胡人转过头来,用生硬的中原话警告,老素(实)点!
  自然是没人理会他的,那个刚刚咬了人的北定军中人甚至又往旁啐了口。
  没有人动手。
  这情况实在是出乎预料,柴铎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生出了幻象。
  但是事实又确实如此。
  渐渐的、柴铎缓慢意识到一个在他看来近乎荒谬的可能。
  这些人、这些胡人他们竟然惧怕着北定军?!
  这猜测过于让人震惊,以至于他思索的时候都下意识以可能性概之,但是除此之外,他却分析不出第二个缘由来。
  除了惧怕,还有什么能让这些胡人在手握这么多人质的情况下,却依旧不敢杀其中之一。
  他们恐惧、恐惧于这举动会激怒北定军,造成他们无法承受的后果。
  十年前围困京城、令大昌举朝南迁的胡虏,竟然也会惧怕?
  而他北上之前,这支军队在朝廷中又是被如何评价的?
  一群聚在一起、不足为惧的乌合之众罢了。
  连封号都是恩赐般舍下,甚至妄想着随便派一钦使来,就将之握入掌中。
  柴铎觉得眼下的情况实在荒谬到几乎可笑的地步了。
  他们将狼群当做了家犬,竟妄图使之认主。
  有着先前的那震惊打底,等到入夜之后,同行之人挣脱麻绳、放到看守,甚至趁机在这胡人营地放了一把火的时候,柴铎甚至生出点理所当然的感觉。他躲在暗处,看着本该被俘的同僚又悄无声息地放倒了数人、熟练地扒了衣服改换发辫,顺利混到已经变成一片混乱的胡人大营中。
  整个过程像是演练了千百万遍,流畅又自然,他甚至看见对方神态自若地同胡人交流了几句,一点也看不出刚开始被抓的时候那暴躁挑衅的模样。
  柴铎:???
  !!!
  他们会说蛮子话?!
  惊讶太过,他都忍不住问出了声。
  旁边仅有的一位留在他身边的护卫半点不客气地把他的脑袋往下一摁,压低了声音警告:小点声!
  柴铎:
  他觉得对方警告的动静可比他刚才不小心问出话来的声儿大多了。
  柴铎自然没能跟那几个军爷一块混到胡人里面。
  按照那几位军爷的说法,他就是换上衣裳也装不像,混进去一打眼就暴露了。
  被从头到脚嫌弃了一遍的柴大人总算没被彻底抛下,一通柴铎完全没看懂的交流之后,留了个人在他身边看护着。
  虽然没看太明白几人内部交流,但就是知道自个儿被当成包袱甩了的柴大人:
  但是柴大人惯会审时度势,就是再有什么想法,这会儿景况下,他也老老实实憋住了。
  他这条小命还指望着人保下呢。
  不过兴许是这群人从头到尾的态度都太镇定,连带着明明深陷敌营,柴铎这会儿竟然没生出什么生死关头的危机感。硬要说的话,他的心情甚至比最开始被抓来的时候镇定多了。
  也是因为心情松弛,才有心思想东想西,他脸上的疑惑和好奇简直压都压不住。
  兴许是柴铎的识时务让人安心,那护卫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一副你这就大惊小怪的模样,随意道:不会能说几句应付应付场面就够了。
  柴铎:
  他回忆着刚才目睹的那一番有来有往的对话,觉得这可不仅仅是应付场面而已。
  但是看见护卫已经有些不耐的眼神,他还是适可而止地闭了嘴。
  不得不说,这群人这一连串的举动又一次打破了柴铎的认知
  别说这群人刚才那流畅自然的脱困之举,就是说刚刚被俘时就连他这浸淫朝中多年的老油条都没发现不对劲儿的蛮横莽撞的表现
  北定军中还真是卧虎藏龙
  柴大人又以一个全新的敬畏目光看待这几个本来被他认为是护卫的军汉。
  这驻地本是因为一开始的火光而发生了小范围的骚乱,但随着救火的进行,却又越来越多的地方漫出了火光,火势冲天而起,营地内的骚乱愈甚。柴铎不必多想就知道,这是混在胡人里面的北定之人干的。
  在草丛里趴了又有好一阵儿,柴铎的下.半.身其实都已经发麻了,见和他蹲在一起的这位大兄弟还没有动弹的意思,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孙兄,我等何时离开?
  这话问得惹来旁边一个眼神,走?
  柴铎:??
  他们这会儿放火烧营,不就是为了制造混乱乘机逃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