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成绩,这样的求学经历,陈有财喜欢上学才怪了,逃学是家常便饭,陈国良夫妻早该习惯了,为这个打孩子,确实不太可能。
“不是逃学的问题。”说八卦的小姑娘显然很乐意跟大人们分享自己听来的消息:“溜冰场可贵了,陈有财他们没钱玩,就抢了他们班一个同学的,还勒索那个同学,他那个同学没钱了,他们就教他回家去偷,人家家长找到学校里去了。”
“偷钱啊!”
“还勒索,这孩子,真是根子上都歪了!”
“可不是,谁家孩子那么倒霉,被这个混混子盯上了?”
“不知道,听说是个小胖子,家里就一个孩子,宝贝的很,结果在学校成天受陈有财他们欺负,吃的用的都被抢走了。”小姑娘说。
“以后可得让咱们家孩子离远点儿。”几个大妈都心有戚戚,自己混就算了,还逼着别人家孩子回去偷钱,这不是教坏人家孩子嘛。
院子里头说八卦说的热火朝天,闷热暗沉的屋里,陈国良把扫帚挥舞的虎虎生威,劈头盖脸的朝陈有财身上打。
他现在心里烧着一团火,不发泄出来,就要把自己烧死了。
今天被老师找到学校去的时候,他一方面觉得丢人,一方面已经有些麻木了。
十几年了,自从送了小儿子去学校读书,从来没被老师找过的陈国良从第一次被叫去学校时的忐忑不安到现在波澜不惊,已经经历了一个完整的蜕变。
上课不听讲,作业没做,考试交白卷,顶撞老师,欺负同学,逃课,打架等等,陈国良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名目。
这会儿还真给了他一个“惊喜”,敲诈同学,逼同学回家偷钱。
在老师办公室里,对方家长指着他的鼻子问他,到底怎么教孩子的,自己教出来个垃圾就算了,还要把他们家孩子也教坏,到底安得什么心,是不是家里穷疯了。
那一瞬间,陈国良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好像都听不见声音了,办公室里还有其他的老师,所有人的目光好像都集聚在他身上,一束束目光跟针一样刺得他浑身都疼。
陈国良只要想到那一幕,眼珠子都是红的,手上的扫帚挥舞的更用力了,连扫帚柄上不知什么时候刮出的横刺扎进手里都没发现。
蔡珍一边哭嚎叱骂一边拦,她毕竟只是个女人,力气比不上陈国良这样长期做力气活的大男人,拦是拦不住的,一推就是个趔趄。
陈芳瑟瑟发抖的缩在墙角,恨不得有条地缝能让她钻进去躲一躲,两手抱头,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陈有财边嚎边躲,快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被爸爸这么打,确实没脸,但是他在外面耀武扬威,动不动日娘骂老子对同学拳打脚踢,仗着的是自己年纪大身高体壮。
对陈国良,他心里却总有一份畏惧。从小他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妈把他捧到天上,连他爸也对他予取予求。
但是他爸也揍过他,虽然只有一两次,足够他印象深刻了,他这辈子长这么大,也就挨过那两次打,记了这么些年,想忘都忘不掉。
蔡珍被推到一边,陈国良一扫帚拍在陈有财身上,他侧着身子躲没躲过去,反而被刮到裸露在外的手臂,顿时出了几条血檩子。
蔡珍一声哀嚎,扑过去抱着自己宝贝儿子哭天抢地,屋子就这么大,陈有财跑着跑着就跑到陈芳缩着的屋角去了。
蔡珍眼角余光扫到女儿,刚还在心疼儿子,转瞬就变了脸,一巴掌扇得陈芳鼻血横流,脸颊上多了一个掌印:“你个瞎了眼的,黑心肠烂肚肝,你弟弟被打成这样你都不知道挡一挡,你是不是想害死他,你说,你打的什么心思?!”
陈芳麻木地往墙角缩了缩,一句话都没说,反而是陈国良,怒气勃发地走过来,一把拎住陈有财还要打,蔡珍顾不得找陈芳麻烦,又去拦丈夫护他的宝贝儿子去了。
一直闹到院里乘凉的人都快散尽了,陈家才恢复了平静,蔡珍心疼的给儿子清洗伤口,顾忌着陈国良依旧满脸怒气,不敢大声嚷嚷,嘴里却小声嘟囔个不停,心肝肉地哄着人高马大的宝贝儿子。
夜色渐渐深深了,闹得再狠这时候也都睡了,明天还要上班,晚上不睡好明天就没有精神。
黑漆漆的屋里,当作堂屋的空间只有两三平米,陈芳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她的“床”在陈国良打陈有财的时候摔到地上摔成了两半,窄窄的破木板,拼都拼不起来。
鼻血顺着嘴唇往下流,没做过止血处理,糊得小半张脸都是血,血迹干掉之后,黏在皮肤上,一侧脸颊高高肿气,两个眼珠子木愣愣的一动不动,黑夜里显得十分可怖。
第二天一早,蔡珍早早起床做饭,掀开布帘,迷迷糊糊看见墙角蹲在一团东西,刚要仔细看,一张染血的脸抬起来,吓得她尖叫出声。
等看清楚是陈芳之后,蔡珍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扯着陈芳的头发狠拍了她几下:“一大早就吓你老娘,不孝顺的东西,是不是盼着我们死呐!”
说完推搡着陈芳,本想让她去外头打水把脸洗洗免得吓到人,但是再一想,让邻居看见,又该说闲话了,于是把她往后头一推,边骂边往外走:“不省心的东西,一把年纪了还要老娘伺候你,生你不如生头猪,猪还能杀了吃肉,就知道吃老娘的喝老娘的,养了你们几个讨债鬼,没一个孝顺的……”
骂着骂着又想到总是跟她作对的大女儿和跑得不见人影的两个小女儿,蔡珍愤愤道:“就知道往外跑,我看你死外头,老娘也不会给你们出棺材钱!要是敢回来,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她语气愤愤,身后木愣愣站着的陈芳眼睛里去闪过一丝亮光。
第225章 凭什么
半上午的时候,赵琴琴正在家里洗衣服,今个儿是周末,不用上班,她招呼着家里两个孩子洗过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趁着有时间,一起都洗了。
夏天太阳大,用不了多久就能晒干,明天孩子上学,依旧能穿这身好衣服。
大儿子壮壮洗完澡换过衣裳就跑出去玩了,小女儿月月披着半湿的头发蹲在她身边,殷勤地帮妈妈递东西。
等洗到她的小裙子,小姑娘细声细气的说:“妈妈你轻一点儿,别把我的裙子洗坏啦。”
赵琴琴噗嗤一笑,手上的动作却放轻了,也没敢放在搓衣板上狠搓,就用手揉了两下。
洗完之后,赵琴琴用沾着泡沫的手在小女儿鼻头点了一下,小姑娘鼻子上便沾上了一抹白:“记不记得小裙子是谁给你买的?”
“记得!”月月大声道:“是小花阿姨,还有小皮鞋,也是小花阿姨买的,甜甜的好吃的,还有书包是辰辰叔叔买的。”
赵琴琴说:“那你以后长大了也要孝顺叔叔阿姨,对他们好知不知道?”
“知道!”小姑娘用力点头:“我买好多好多糖果,分给叔叔阿姨吃。”
“真乖。”赵琴琴笑眯眯地夸了女儿一句。
这些年,她们家没少收到陈小花还有向辰他们寄过来的东西,前几年陈小花处境不太好,向辰他们在乡下不方便,来往的比较少。
后来陈小花工资越来越高,福利待遇越来越好,给赵琴琴一家寄过来的就很不少了。那是向辰他们也去了首都,手上充裕了,经常给相熟的人寄东西。
吃的喝的用的,其实向辰不光是给赵琴琴一家子寄,还给大河村处的很好的那些人,蒋淼一家子,高扬两口子,天南海北的,每次去邮局就是一堆东西。
前些年赵琴琴结婚,那时候向辰他们还在乡下,也没赶上,只补了个礼,后来两个孩子先后出世,小孩子吃的用的,向辰真没少寄。
赵奶奶年纪大了,心眼却亮得很,她知道向辰和许恒洲是在回报当初她们家对他们两个人的帮助。她私底下跟家里人说,向辰他们不欠她们家什么,让家里人不要把把人家的好心好意当成应该。
东西寄过来,是向辰的一片心意,收是收了,但得记着,不能白拿人家东西。得空了赵奶奶也会做些布鞋什么的,她记得向辰挺喜欢穿,说养脚,或者老家亲戚再送来什么野味,就腊好了一起给向辰寄过去。
所以虽然两个小娃娃还没见过向辰等人,但也知道有几个叔叔阿姨是妈妈的好朋友,对他们特别好。
赵琴琴洗完衣服,把盆子放在晾衣绳旁,月月就帮忙递衣服,她递一件,赵琴琴挂一件。
一家子衣服一起洗,洗了一大盆,才挂了一半,小儿子壮壮跟头小牛犊一样冲了进来,一头扎进赵琴琴怀里,大声嚷嚷道:“妈妈,外头有个怪人找你,好吓人!”
赵琴琴眉梢一挑,手上动作不停,眼睛却往院子外头看过去:“什么怪人,跟你说话了吗?”
见到妈妈,壮壮胆子大一些了,手脚并用的比划:“一个长头发的怪人,脸是这样的……”
他捧着一边脸,表示一半脸大一半脸小,“脖子上有血,好吓人,眼睛也吓人……”
他年纪太小,说不清楚眼睛和眼神的区别,只觉得当时那个怪人看他的时候,特别可怕。
赵琴琴立刻把手上的衣服放下,蹲下身拉着儿子转了一圈:“没欺负你吧?”
“没有。”壮壮摇头:“她让我回来叫你,说有事找你,妈妈你认识怪人吗?”
赵琴琴也不明白他说的是谁,但是家属院里,这么些年都没出过什么事,而且大白天的,到处都是人,赵琴琴也不怕。
“妈妈出去看一下,你在院子里别乱跑,照顾好妹妹。”赵琴琴又跟院子里其他邻居说了一声,让她们帮忙照看一下两个孩子,甩了甩手上的水,就出去了。
走到壮壮说的那个地方,远远便看见那个僻静的角落里蹲着一个人,披散着头发,低着头,看不清楚脸长什么样。
“喂,是你找我吗?”赵琴琴没走过去,远远的冲那人喊。
蹲在地上的人突然抬头,露出一张青肿交加的脸,难怪壮壮说一边脸大一边脸小,这人的半边脸高高肿气,五官都拉歪了,自然看着又怪又可怖。
赵琴琴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仔细瞧了一会儿,才看出个究竟,惊讶道:“陈芳?你来找我做啥?”
至于她脸上的伤,赵琴琴已经懒得问了,还用说吗?肯定是她那个妈打的,陈有财虽然也打她,但毕竟是个男人,打她也不喜欢用巴掌,都是大棒子直接上。
陈芳蹲在地上没动静,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赵琴琴,眼神里透着几分阴沉,看得她心里直发毛,觉得陈芳这人简直有点邪性了。
“没事我回去啦,你也早点回家吧。”赵琴琴说完就想走。
虽然陈小花对她们一家都很好的,但是对于陈芳她是一点儿都不同情的,不说陈小花还在陈家住着的时候,明明一家子三个女儿都在受欺负,陈芳却依旧会欺负两个妹妹。
比如吃的被陈有财抢走了,陈芳就会去抢陈小草的,陈小草那时候听不见,而且因为听力受损,时间长了话都说不利索,被抢了吃食连哭声都没有,悄无声息地掉眼泪,别提多惨了。
后来陈小花好歹还惦记着这个姐姐,觉得她们两个跑了,估计蔡珍更不会放过她,好歹寄了钱给她,让她留着傍身。
结果呢?
陈小花就是担心如果寄到家里,根本到不了陈芳手里,特意拜托赵琴琴给拿过去的,还嘱咐过不要让她爸妈看见。
赵琴琴千小心万小心,奈何有个猪队友,陈芳自己把钱上供了,这还不算,还把赵琴琴给供了出来。
蔡珍气势汹汹地找上门,非说陈小花寄的不止这么点钱,其他的让赵琴琴私吞了,赶紧吐出来。
赵琴琴气个半死,她爸直接喊了一群工友回来,还有她堂伯堂叔几家子,吓得蔡珍两腿直哆嗦,钱是不敢要了,非要陈小花的地址。
赵琴琴怎么可能给她,咬死了说不知道,管她怎么闹,就是不给。蔡珍再混,陈国良总要面子,闹得大了逼走两个女儿的事又得捅到面上来,陈国良就把蔡珍拉回去了。
所以现在陈芳找来,赵琴琴心中十分诧异,但是也不打算管她,她虽然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陈芳这样的人,帮她也帮不出个好歹的。
然而她还没走出两步,身后嘶哑低沉的声音叫住了她:“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陈芳说话很慢,好像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一样,不过确实她也无人可说,家里没她的地位,平时在单位,她跟工友也没有共同话题,说都说不起来,只能埋头苦干。
赵琴琴十分不情愿听她说,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是看陈芳这个架势,她要是不听,估计不会罢休,于是只好停下。
“啥事,你说吧。”赵琴琴说。
陈芳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用一种好似命令的口吻说:“你把陈小花的地址给我,再给我买张票,我要去找她。”
“啥?”赵琴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陈芳哪来的脸,直接就开口要去找称陈小花,她找陈小花能做什么,总不会是叙一叙多年不见的姐妹情吧。
而且她想跑,蔡珍会放人吗?赵琴琴就算再傻,也知道她去是给陈小花找麻烦的。
赵琴琴忍不住笑了:“不是,你找小花做啥,她可还在荒山野岭的跑着呢,你去也找不到她啊。”
其实陈小花信里早就告诉她她去首都了,等安顿下来就给她写信,但是赵琴琴哪会告诉陈芳这些消息,她巴不得陈芳早早打消主意。
陈芳从喉咙里闷出两声笑,古怪得赵琴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家那些东西也是她从荒山野岭寄来的?你们家两个小崽子,吃的用的,难不成是她从山里刨出来的?”
赵琴琴勃然色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陈芳猛地抬头,一双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恨意与恶意:“明明都是陈家的女儿,凭什么她们就跑了,在外头享福,留下我一个人在家里受罪,我替她们受了这么多苦,难道不该换我去享福吗?”
赵琴琴瞠目结舌,被她的神逻辑彻底惊住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谁欺负你你找谁去啊?关小花她们什么事?她们过什么样那是她们自己奔出来的,凭啥跟你换!”
她还想说,你自己要在家里当牛做马,拉都拉不住,到底怨得了谁?
但是陈芳现在这个状态有点吓人,赵琴琴不敢太刺激她,怕她做出什么事来。
然而陈芳一点儿都没体会到她的苦心,嘶声大吼:“那是她们欠我的!要是她们不跑,我就不用一直留在家里挣钱,明明该轮到她们了!两个白眼狼,挣了钱给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花,明明我才是她们的姐姐,替她们受了这么多的罪,这都是她们欠我的,该还了,该还了!”
陈芳一会儿冲她喊,喊着喊着像是怕什么,声音又不自觉地低了下来,所有声音都憋在喉咙里,再从牙齿间含混滚出,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疯癫。
赵琴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陈芳的眼神也带了一丝畏惧,囫囵道:“我还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