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翼告诉高以纯:“给我买两个糖人,要小兔子和小老鼠的。”然后走到高致仁跟前蹲下,“你是高致仁吧?你家大人呢?跟谁来到这里的?”
高致仁看到他,顿时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被穆云翼伸手抓住:“别跑啊,你娘呢?”
高致仁挣脱不开,又吓得不行,咧着嘴就要哭,穆云翼赶紧说:“别哭别哭,你三叔在那呢?看着没?给你做糖人呢,待会就好了。你别哭啊,我也不是坏人。”
殊不知,穆云翼在高家凶名赫赫,经常被大人拿来教育小孩子:“你再不睡觉,就给你送到小煞星那里去,让他把你煮了炖汤喝!”
因此在高致仁心里头,穆云翼简直可怕得不行,大眼睛眨啊眨的,那泪水就止不住地往外划落,似哭不哭,又看着糖人,左右为难的样子,让穆云翼忍不住笑出来。
穆云翼多给了两文钱,那糖人师父先给他做,几下的功夫就捏出两个活灵活现的老鼠和兔子,穆云翼拿过那个小老鼠的交给高致仁,自己拿过小兔子的:“你赶紧劝劝他吧,都要被我吓死了,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你不可怕,你可爱!”高以纯笑着过去跟高致仁说话。
高以纯向来是以老好人闻名的,高致仁也很喜欢这位好脾气的三叔,就一边舔着糖人,一边在高以纯的询问之下,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高学成已经跟推官的女儿完婚了,不过婚后第三天两口子到娘家回门,就再也没有回上清河村,高老太太让大儿子高学信来找人,方得知,推官老爷把自家的跨院划给小两口,已经过起日子来了,高学信找到高学成,问他缘由,高学成只说要励精图治,准备来年乡试,在这里方便些暂时不能回村里。
高学信回去跟高家人说了,窦娇娥当场就指出来,高学成已经在那边过上日子,恐怕是做了倒插门女婿,高老太太虽然也疑虑,但自然也是护着自己小儿子的,当场反驳,训斥了窦娇娥一顿。后来去年中秋、年底,先后数次派高学信来找人,高学成都没回家,甚至连过年也是在府城里过的,等到今年正月初五才带着媳妇回上清河。
高老太太问是什么缘故,高学成皆以学业为借口,高家人哪里相信,轮番逼问之下,终于把新娘子,那位推官家的千金张丽娘给惹毛了,当场跟高老太太对骂,跟白莲花对打,高学成上去拉架,被她左右开弓,连打了十几个耳光,连嘴角都打出血了,然后趾高气昂地带着丫鬟仆人扬长而去,高老太太大叫着要儿子休妻,高学成却什么也没说,紧跟着媳妇马车后边撵上去了。
他们夫妻俩是走了,高家却炸开了锅,第一个发难的就是白莲花:“我们一大家子省吃俭用口挪肚攒地打叠出来银钱供他念书,结果刚考中秀才就不管我们了,跑去给推官大人做了上门女婿,把我们这些人都扔在火坑里!这叫什么事?天理难容啊!天打雷劈啊!”
高老太太又气又急,几乎当场晕过去,又派高学信和高学证来城里找人,务必让高学成回家,休了那张丽娘,高学成刚开始几次还有话答对,到后来也被弄得烦了,躲在推官府里再不露面,高学信和高学证哥俩后两回,连面也没见着。
前前后后闹了大半年,窦娇娥吵吵要分家,高老太太不干,窦娇娥就要跟高以直合离,高老太太还不干,窦娇娥就把娘家人找来,在上清河村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大房和四房早就不忿高老太太偏心,这回都躲在自己家里不吭声,二房又因高学解不在家,没个男人,也只得受着,闹了两个多月,高老太太终于受不了了,同意窦娇娥跟高以直合离,找里正来做了文书,虽说高以直不在,但高老太太和高学信都按了手印,又有人作保,也是生效的,只等高以直回来签字便算完事了,窦娇娥说是要把儿子带走,高家人自然不同意,因此又强讹了两箱子东西,说是净身出户,实际上把她和高以直结婚之后攒下的东西全都给拿走了,然后潇洒地回娘家去,只等三年之后高以直回来,签了文书,他就可以改嫁了。
前不久高老太太病了,家里没银子治病,就又把高学信和高学证打发来跟高学成要银子,结果又没见到人,高老太太被彻底逼火,正好秋收完毕,把家里的地卖了两亩,得了八两多银子,雇了两辆骡车,全家老小都一起跑到府城里来,要大闹推官府!
高老太太本来还想给小儿子留些脸面,白莲花却不管不顾,和高学信、高学证商议着,直接把马车赶到知府衙门,敲鼓状告高学成不孝顺,不赡养老娘。
这要是告实了,高学成的前途也就彻底毁了,别说参加科举,严重的连秀才功名也得被革掉,没办法,这时候道德被拔到一个最高处,尤其当今圣上以贤德仁孝治天下,先前高学解因为迫害失怙的幼侄,导致“德行有亏”,被革了功名,这高学成不赡养老母,忤逆不孝,就更加严重。
知府传来高学成,张家却拿出一封文书,讲明了高学成是倒插门,“嫁”到张家的,当初给了一百两银子的“聘礼”,高家人已经同意了。
高家人一致说没收到过聘礼,结果人家拿出证据,上面有高学解的签名,还有高老太太的手印,高老太太这才会想起来,当初要订婚的时候,二儿子和小儿子确实拿出这么个玩意来让自己按手印,自己不识字,也不知道是啥,只因为相信两个秀才儿子,就把手印按了,没成想竟然是同意高学成倒插门的文书,上面讲明了是收了一百两银子,但老太太可是连一分钱也没见着。
张家只派来一个管家,言辞犀利:“上门女婿,那就跟聘出去的姑娘一样,你还有三个儿子呢,能就跑去姑娘家,让姑爷养你的老么?你若有病没钱治,先要问你三个儿子的忤逆不孝,然后才能轮到我们家姑爷呢。”
第151章
高学证说:“那是我二哥和老五私底下糊弄老太太按的手印,这事我们都不知道,什么一百两银子,也是连影也没见着的。”
张府管家说:“高学解当时还是秀才呢,他签字的就算数的!”
高学信扑过去跟高老太太说:“娘!你跟知府大人说,那是老二和老五糊弄你的,你根本不知道那是老五倒插门的文书啊!”
高老太太定了定神,流着眼泪大声说:“不!我知道!我确实是把小五嫁过去了,这官司我不告了!不告了!”一边说着,一边老泪纵横,颤巍巍地往出走。
高学信和高学证急忙劝说:“娘!你糊涂了!你根本不识字的!哪里就知道了!”
“我知道!老二和老五当时给我说的明明白,我糊涂了,给忘记了,现在想起来,我不告了,不告了。”她不再理睬大呼小叫的儿子,坚定地走出府衙。
回到客栈,高老太太就病倒了,发起热来,她让儿子们去给她请郎中,大家伙都有怨言,尤其是高学证:“哎哟我的娘唉!你既然得了人家张家一百两银子,这会就应该拿出来,儿子我给你请着府城里最好的郎中!”
高老太太心里头气苦,那一百两银子她也是连影也没见着的,但她却不能再告下去,她这些年作威作福,拿捏儿子儿媳,主要不就是靠着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么,作为老娘,哪个儿子不让她顺心,她就可以把这个帽子给哪个儿子扣上,所以对于“忤逆不孝”的后果,她是深深地知道的,否则高学成就要彻底毁了,功名都要被革除,高学解也可能罪加一等,因此她也只能咬着牙认了这个事,但是现在却跟别的儿子交代不过去。
这老太太从裤腰里又摸出一两碎银子:“这个给你拿去,请了郎中来,再剩下的买些好的饭菜来,大伙吃些,这些天来回奔波,也苦了你们几个了。”
若是平时,高老太太拿出这么多钱,几个儿子儿媳肯定打叠地喊老祖宗了,这会子却不领情,高学证手快,一把就将银子抢过去揣在怀里:“我的老娘唉!我知道你那里还有四五两银子呢,不如都拿出来放在儿子这里,也省得你以后再记差了,让那些王八羔子讹诈了去!”
高老太太大怒:“你说谁是王八羔子!忤逆不孝的狗东西!当初就应该把你按到茅坑里浸死!你不给我请郎中,把钱拿回来!自然有人给我请去!你就给我赶紧滚犊子!”
高学证拉着媳妇罗氏和儿子高以良、闺女高以娴占了房子一角,不说话。
高老太太支使高以正和白莲花:“大郎,你和你媳妇把钱给奶拿回来,再掌他们的嘴!他们要是敢还手,就把他们都绑到衙门去!”
高学证抄了一条板凳,横在身前,高以良也眼露凶光。
高以正本就不敢动手,他也不想动手,和白莲花抱着肩膀站在一边,无动于衷。
高老太太这才发现,竟是谁都不听她的了,又急又气,快速喘着,下地穿鞋:“你们这群忤逆不孝的狼崽子!反了天了,我这就去找知府大人去,去他家门前吊死……”
看老太太真要去报官,这些人又有些慌了,急忙过来拉扯:“娘唉!你就想着我二哥和小五,他们昧下了一百两银子,你不告,现在就来告我们,真是把心偏到姥姥家了!”高以良则不声不响地堵在门口。
白莲花也过来阻拦:“奶奶你这心也太毒了些,我们这些年伺候你,孝敬你,连同二叔和五叔一起孝敬,到现在落得个竹篮打水……”
她话还没说完,高老太太本就头晕,这会子强行要走,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拦住拉扯,脚下一个没站稳,一跤跌在地上,把头磕中床沿,当场两眼一翻,就背过气去!
大伙见老太太摔倒了,急忙把她又抬上床,高学证拿着银子去请了郎中,好容易才救过来。
高老太太躺在床上,一边哭一边骂,哭老头走得早,自己命苦,骂儿子女儿都不孝顺,要逼死老太太,大家伙劝不住,也就任她哭骂,店里的掌柜的一再过来说,甚至要把他们撵出去,到了第三天头上,高老太太开始水米不进了,只嚷嚷着要见小儿子。
高学信和高学证几个一研究,决定趁此敲高学成一笔,就去找高学成,仍旧见不到人,被门子挡住,就又去府衙告,说高学成他妈要死了,就想见他最后一面,他却不肯去,实在是不孝。
知府根本没出面,只让师爷处理,于是又传了高学成,高学成听完一百个不信,不过也不能不去,只能硬着头皮来看老娘。
高老太太看着小儿子来了,母子两个抱头痛哭,老太太向高学证他们说:“你们都先出去,我有话要跟小五说。”
白莲花却把眼睛一斜:“我们知道您老人家还有梯己没拿出来呢,五叔做了倒插门的女婿,已经是外姓人了,咱们高价的东西,可不能留给外姓人,过去没少吃亏,这回得多留点心眼子。”
高老太太破口大骂:“不要|逼|脸的养汉老婆!操|卖|逼的骚|娘们!我和我儿子说话,你个|逼|养撩|骚的贱|货在这听什么风声?都给我滚你妈的王八犊子!不听话的,就让小五给府里递帖子,把你们全都抓进去打板子,带了枷锁游大街!”
高学成毕竟是秀才,再加上老娘,合起伙来的实力,他们到底惧怕,也就都出来了,却站在门口听声,看看高老太太到底跟儿子说什么。
高学成跪在床前哭道:“儿子不孝!娘啊!儿子不孝顺,可儿子也没法子啊!”
高老太太摸着小儿子的头:“娘知道,娘看见你那个媳妇,就知道你过得也是艰难的。”她也是老泪纵横,从裤腰里摸出一包碎银子和几张地契来,“娘是不中用了,昨天晚上还梦见你爹,要带了我去呢,这次是找你来见最后一面。上门女婿,日子不好过,娘都知道,娘也没有别的,这是家里头那几十亩的地契,都给了你吧,还有这几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