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走到门口的男人端详着手里的观音像,恨铁不成钢的睨了男人一眼:扔这就行,屁事真多!
可那人咬了咬牙,飞快的瞥了一眼已经了无生息的女人,攥了攥袖子,用力别过头去:是!
对不住了,缝夫人。
他眼里划过不忍,却脚步坚定的跟着男人出了破庙。
为了这个国家,为了醍醐的未来。
为了能够杀死那个魔鬼。
缝夫人,您安息。
只要我们除掉那个魔神之子,您的牺牲就是有意义的。
他颤抖着手,为破庙里陨落的夫人关上了房门。
士兵们远去的脚步逐渐听不见,院子角落的石椅下颤抖着滚出来一个小不点,全身瑟缩着被一个小老头提在手里,满脸是泪,挣扎着想要冲进破庙里,却被小老头紧紧拽着衣领:里面不是小孩子该看的。
小老头身量不高,秃瓢,还是个瞎子,拄着跟破破烂烂的拐杖,是多罗罗出去采买时在河边遇见的。
瞎老头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把她叫住,用着没有眼球的瞎眼睛上下打量着多罗罗,就在多罗罗以为自己是遇到什么传说中的人贩子时,瞎老头突然开口说她身上有血光,最近身边人可能会出世。
瞎老头以为这个小孩儿肯定不能信,没想到当他说完这段话后,小孩儿的灵魂瞬间乱了,扭头就跑。
瞎老头懵了一瞬,也反应过来这个小孩儿可能也知道自己身边并不安全,急忙跟上,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等他们急赶慢赶回到小破庙的时候,血腥气已经蔓延了这个院子。
里面的人已经死了。
瞎老头眼中的世界里,没有声息趴伏在地面上的白色灵魂逐渐暗淡变为没有生命的浅绿,一团代表着血腥因果的红光渐渐蔓延,附着到那些士兵身上。
不过,最令老头诧异的是,最大的那团因果罪业没有附着在杀害她的人身上。
而是逐渐渗入了脚下的土地。
瞎老头从未见过,什么样的生命产生的罪业居然需要国家来担负!
瞎老头刚来醍醐国,他是被这个国家兴盛的传闻吸引而来,此刻将心眼落在脚下的土地时才惊骇发现,原本应该是最结实最安顿的深绿色土地之下,居然趴伏着一个猩红色的魔神!
魔神身躯庞大,浓稠到快要凝成水珠的猩红色不断跳动着,牠的背上,是这个国家!
不止如此!
瞎老头的屏住呼吸,他在这一团魔神里,看到了一个婴儿。
不,不是婴儿!
那只是一个有着脊椎与眼球的怪物!
背着这个国家的魔神,正贪婪的从这个只有脊椎形状的婴儿骨髓之中汲取能量!
缝夫人!!!!多罗罗凄厉的哭喊着!
瞎老头这才一个机灵清醒过来!在往下看,却只能看见深绿色的土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手里提着的小鬼刚才趁他被下发的奇景吸引,已经挣脱了他,冲进了破庙里,此刻正趴伏在那个人形的无生命体上嚎啕大哭。
瞎老头又不死心的看了眼地下,在得出真的无法在看清只有,无奈的叹了口气。
命运啊,因果啊。瞎老头摇头晃脑的感叹,兀的想起来十多年前在河边看到的那个有魔神气息的小婴儿。
不知道那个被魔神缠身的婴儿活没活下来。
瞎老头却不断将地底下的婴儿与那个被丢进船中飘走的婴儿联系在一起。
天命。
天命吗?跪坐在魔神殿里的多宝丸被真人抱在怀里,双目无神的盯着被他放在供桌上的那颗人头,嘴里喃喃自语:发展成这样,是天命吗?
是的哦。真人嘴角挂着奇异的笑,不断抚摸着多宝丸的头顶,声音温柔到几近蛊惑:这就是天命。
上天选择了百鬼丸,所以在百鬼丸对立面的都要死。
真人垂下眼睫,蜡烛昏黄的灯火打在他的侧脸上,在曲线柔和的线条上落下温柔的剪影:醍醐大人。
多宝丸的手指一颤。
醍醐国。
眼球转动。
你,我。
真人感受到怀里少年人乱了的呼吸,薄唇轻启:包括缝夫人。
多宝丸大人!!!!魔神殿的大门被人慌乱推开!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一头扎了进来,跪在地上,在门内二人视线缓缓落在他身上时,士兵全身一颤,表情惊恐慌乱的举起手里的东西:缝夫人缝夫人她!!!!
真人被怀里徒然加大的力道推开,踉跄了一下,却不怒,反而勾出一个深笑。
母亲大人!多宝丸满眼猩红的抓起士兵的衣领,将对方提了起来:你说啊!!母亲大人母亲大人怎么了!!!!
士兵被多宝丸提的上不来气,脸憋得通红,只能颤抖着手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多宝丸面前:夫人不幸遇难了
多宝丸迟钝的视线一点一点挪到拿东西上,满目的鲜血。
那是一个断首观音。
多宝丸扔下已经快要窒息的士兵,颤抖的伸出手,在指尖触碰到观音的一瞬间,咔嚓一声,一道竖纹从观音像的脖颈浮现。
观音像裂开了。
多宝丸捧着观音像,跪在地上,发出嘶鸣。
百鬼丸!!!!!
黑暗中,真人已经控制不住脸上放肆的笑容,冷不防的对上了瘫软在地的士兵惊恐的目光。
嘘。
真人竖起手指,立在唇边。
好戏,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我直接快进到战场!
第98章
百鬼丸再次醒来时,是被狗卷棘环抱在怀里的,心眼之下,环绕在他腰间的双臂被猩红色的罪业缠绕着,却没有让百鬼丸升起攻击的欲望。
因为比起心眼里看到的罪恶,他的感官先一步告诉百鬼丸这双手的主人是谁。
似乎,之前带着百鬼丸分辨人性与立场的心眼,也变得不是那么准确了。
百鬼丸攥紧了身下人的衣摆,动作却骤然一僵。
狗卷棘轻声笑了,亲昵的用唇瓣蹭了蹭百鬼丸的耳尖,在那上面染上一层绯红:百鬼丸,抱抱我。
这句话不知是否蕴含了咒力,百鬼丸只觉得自己的双臂不受控制的抬起,猛地勾住了狗卷棘的脖颈,五指张开,插入那头已经长过耳朵的发丝里,骤然缩紧。狗卷棘被攥轻哼一声,头皮一阵刺痛,却只是无声的继续笑,将脸颊贴在百鬼丸已经开始涨红的面上,感受着对方微乱的呼吸。
指尖从触感陌生极了,双臂环绕的感觉也陌生,怀抱中微热的体温透过薄薄一层的和服袖摆传进皮肤里,让百鬼丸眼前乱杂无章的猩红色被击破,只有明亮的光点在跳跃着,破开了百鬼丸自斩杀过醍醐景光以来,被束缚的茧。
他,拥抱了狗卷棘。
这个想法一出现,百鬼丸的呼吸就又乱了两分,他不知道这个拥抱的意味到底代表了什么。
狗卷棘经常拥抱百鬼丸,在任何时候,似乎只要狗卷棘可以,他就会张开双臂将百鬼丸揽入怀中,百鬼丸的回应也总是顺从的用额头蹭蹭对方的肩膀。
没有双臂的百鬼丸是无法拥抱的,所有也从未体会过拥抱的感觉。
双臂下的触感温热,凌乱的呼吸打在耳侧,百鬼丸将心眼闭上,全身心都交给了他尚且稚嫩的感官。双臂不断收紧的感觉让怀里的人一点一点无法躲避的与身体贴合,手掌下掌控的,耳边回荡的,血液自耳膜处奔腾而过,只有心脏敲击在一处时,几乎完全重合的声响。着一切让百鬼丸欲罢不能。
那亲手砍掉醍醐景光头颅时,宛若付骨之疽的黏腻感似乎在这个拥抱之中融化,最后只留下了鼻翼间淡淡的血腥气,本应该让人恐惧的气味经过熟悉体温的烘烤,也变得舒适起来。
百鬼丸只觉得刚清醒不就的五感再一次陷入昏沉,他又有些困倦了。
睡吧。狗卷棘低着头,任由百鬼丸攥着发丝的手失力,滑落在怀抱里,他便顺着力道,将百鬼丸的双臂也圈进了怀里,一用力,便将人囫囵个的抱起,抱孩子似的,一只手还顺了顺百鬼丸的后背:睡吧。
睡吧。
睡醒之后,我们就回家。
*
醍醐景光之死短短半天之内就传遍了醍醐国,即使多宝丸及时上位,成为了醍醐国主,但醍醐国内部依旧动荡不安,不仅仅是民众恐慌,就连醍醐国的官员也陷入了混乱。
短短半天之内,本就出现混乱的治安,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混沌当中,就连原本不见乱民的主城,都开始出现逃亡的苦民,朝仓早就在等待一个机会,原本就藏在暗处包围的士兵更是一具出动,趁着醍醐国换国主的空挡,一并吞并了好几个城池。
于是,更多的难民涌入主城区。
之前市井繁荣仿佛浮光泡影,半天的时间,就再也看不见了。
多宝丸的魄力不够,即使召集了许多官兵,也没能压下动乱,魔神殿的魔神雕像已经全部碎裂,仅剩的魔神此刻正立在多宝丸身边,笑眯眯的提醒他,醍醐国动乱的最大原因还是魔神之子。
我可爱的多宝丸。真人看着多宝丸眼底的青黑,又看了看对方惨淡的脸色,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嗤笑,在多宝丸瞪过来的时候,又赶紧捂着脸,虚伪的要命:多宝丸,百鬼丸杀父弑母,又开始对着这个国家耀武扬威,咱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是百鬼丸哦,你不要在在意朝仓了。
他笑嘻嘻凑近,指了指多宝丸眼前的地图:你看,朝仓离咱们还有这么远,不如早点收拾了百鬼丸,把他在献祭给我魔神殿,这样的话,还用得着担心小小的朝仓吗?
多宝丸脸色阴沉的看着真人指尖指向的方向,咬紧牙关,怒声道:那个罪人!
来人!
数百名醍醐士兵被召集,朝着朝仓军队相反的方向进军,其中包括了醍醐国新任国主。
收到密报的朝仓军官满脸迷茫的看着密报:???
不是,这个醍醐军队是不是搞反了??
属下凑上来小声嘀咕:不管是不是搞反了,咱们打咱们的?
朝仓军官点点头,还是看着密报,只觉得唏嘘:这一任醍醐国主,不会是跑了吧?
说罢,他自己都笑,朝仓目前正面对战还是比不过醍醐的。
这么想着,他摇了摇头,对着手下吩咐:都注意着点,小心醍醐国陷阱!
另一边。
狗卷棘并没有将醍醐景光的死亡放进心里,这些日子的布局已经被这一次的突然事件摆上了明面,醍醐景光的死亡,也只是醍醐国灭亡的一个小小的催化剂罢了。
狗卷棘想,多罗罗那孩子和缝夫人关系不错,虽然他无法将缝夫人真正的放在百鬼丸母亲的位置,也无法对缝夫人释怀,但他同样不能代替、也不能越过百鬼丸对缝夫人的进行什么否定,对方是百鬼丸一直未曾拥有过的血亲。
所以,狗卷棘决定在一切开始之前,现将多罗罗与缝夫人送到远离醍醐国的小村子里,他们身上还剩下不少钱,足以那两人过活。
多罗罗与缝夫人两个人生活,应该也不错。
狗卷棘这么想着,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他抱着如同婴儿般蜷睡着的百鬼丸,按照记忆里的小路朝着破庙走,突然,他的视线定格。
在几百米开外,应该是破庙的地方,滚滚黑烟直冲天际,红色的跳跃着的火焰舔舐着破败的建筑,狗卷棘鼻尖微动,便嗅到了隐藏在烟油之下淡淡的血腥气。
一个及其不妙的想法瞬间冲进狗卷棘的脑海里,让他脸上的血色褪尽!
棘?冲鼻的烟油味自然也将百鬼丸呛醒,他的头埋在狗卷棘的脖颈处,餍足的蹭了蹭,才慢悠悠抬起头,狗卷棘全身僵硬,下意识转身想带着百鬼丸跑!
却到底晚了一步。
百鬼丸的身体逐渐僵硬,心眼看到的画面要比狗卷棘看到的多,在一片跳动着的火焰之中,静静蜷缩着一个与他有着相似纹路的淡绿色人形。
那是一具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的尸体。
缝夫人。
那是缝夫人。
狗卷棘嘴唇动了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哪怕是咒言也好,可喉咙好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点气音也发不出。他怔怔的、眼眶通红的看着一动不动的百鬼丸,对方灰褐色的眸子明明只是两颗死气沉沉的木珠,狗卷棘却从之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母亲。百鬼丸嘴唇翕动,清哑的气音从他的唇齿间泄漏出来,风一吹,什么都不剩。
母亲。百鬼丸又说了一句,这一次,狗卷棘听清了,听的很清楚。
这里面,有百鬼丸的母亲。
狗卷棘心里那仅剩一点的侥幸也散尽,他从不会质疑百鬼丸的世界,百鬼丸在里面看到了缝夫人。
缝夫人,就留在了里面。
百鬼丸只觉得四肢一阵酸疼,紧接着就是心脏。
好疼。
心脏好疼。
心眼的世界里无数深浅的绿色迸溅着,吞噬起里面的那个人形轮廓,他仿佛听到了有人在他耳边呢喃着什么,但百鬼丸又没有听清。
他是不是应该进去。
应该将母亲抱出来?
百鬼丸这样想,可四肢却像是被冰锥钉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他脸上本就惨淡的血色,这一回,什么都不剩了。
百鬼丸的手指痉挛似的颤了颤。
狗卷棘看着这样的百鬼丸,从心底蔓延出浓郁的、几乎让他窒息的痛苦,他不知道百鬼丸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但他只觉得痛苦,仿佛一颗硕大的,谁也逃不脱躲不掉的悲哀将他们二人兜头罩住,他们注定的,不论怎么挣扎也终究跑不掉的悲哀命运。
就好像百鬼丸注定要承担这一切。
像是天授。
无可躲避,无法避免。
狗卷棘咬着牙,将僵硬的百鬼丸方向,拧眉看了眼还在燃烧的破庙。
他要进去,把缝夫人的尸体,给百鬼丸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