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成一排的太医们闻言面面相觑,半晌后才从同僚的眼神里确信不是自己的幻觉,连连大声呼喊:“多谢陛下。”
李忠义领着耿东从裴熠身边匆匆而过,裴熠眯起眼回首忘了一会儿,直到耿东径直走进了大殿,他才前期袍角往台阶下走。
“你方才拦着我做什么?”关津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他似乎是特意在等裴熠。
裴熠哼笑着看了一眼关津的脑袋说:“为你好。”
“为我好?”关津的好奇心顿时作祟起来,他说:“我倒要听听,你怎么个为我好法?”
裴熠打量了一下四周,面上依旧保持着笑意,声音却轻了不少说:“你当着皇上的面要诛他的九族,我不拦着你人头还能保得住吗。”
关津闻言大惊失色道:“我不是,我没,我没这个意思。”
裴熠一把捂住他的嘴说:“你再大点声,所有人都知道了。”
关津点点头,等裴熠松手了,他才极小声的说:“你的意思是太后?”
裴熠:“我什么都没说。”
关津:“你就是这个意思。”
将裴熠送至宫门口,裴熠忽然回过头问道:“皇家围猎往年是何时开始的?”
皇家围猎的目的是彰显皇家勇武和提升士气,自圣祖皇帝建国以来就有,但先帝晚年宿疾缠身,便有几年取消了皇家围猎,直到天熙帝登基之后才又恢复。
而天熙帝一登基,裴熠便去了禹州,是以,关于皇家围猎,他并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约莫是秋猎。
关津对裴熠忽然关心起皇家围猎一事感到莫名其妙,他想了想,说:“去年因为秦皇后薨逝,宫中法师说不宜杀生,陛下一早便下旨取消一年皇家狩猎。若再往前推算,约摸还有三四个月。”
三四个月,裴熠心想,那便是秋收的时候。
皇帝建造皇家园林是想通皇族和武将们在偌大的园林与野兽厮杀搏斗时,培养他们遇到危难时,能提刀上马保护家国,这种皇家围猎,一般是士兵围住一片区域,皇族和武将们在里面狩猎。
圣祖皇帝是从马背上打出来的天下,对皇家围猎尤其重视,特意建了一座皇家园林,就在距离谒都八百里的枫行山,枫行山有专人打理,不仅有围猎场,还有一座供皇族贵戚歇息的行宫。
作者有话说:
感谢陪伴,不出意外,月底前就完结啦!
第118章 周柏
八月,远在谒都的定安侯府收到一封来自禹州的急报。
彼时,纪礼正与裴熠说起皇家围猎的事宜,去年裴熠送了他一把灵宝弓,他正愁这把宝弓无用武之地。往年裴崇元不在京城,他觉得皇家围猎没什么意思,就算猎物猎的最多也不过是得到一些天熙帝赏赐的珠宝玉器,这些东西对于锦衣玉食的纪礼实在勾不起他的兴致。况且裴崇元一心避世,他心里清楚。
而今年不同,裴崇元不仅人在谒都,而且对这次围猎似乎也颇为上心,在加上裴熠,他竟然有了些许当初参加武魁遴选时候的紧张与喜悦。
纪礼翻身下马就往定安侯府里跑,才刚一进门就与家仆撞了个满怀,那家仆已经年过花甲,早年跟在高叔稚手下上过战场,后来飞虎军兵败,他侥幸死里逃生,却因为被箭射瞎了一只眼,加上耳朵也因为受伤而聋了导致再也没法参军,偶然流落到禹州遇上裴熠,起初硬要加入禹州军,但在军中常常拖年轻人的后腿,自己离开了,裴熠再次找到他的时候他住在荒郊的一座破庙里,他不肯再仗着从前是飞虎军的身份要求什么,还是裴熠借故说府里下人不够使唤才将他带了回去。
他脾气好,从不仗着裴熠摆架子,在府里勤勤恳恳的待了十多年,无妻无子,偏信奉神佛,到哪里都带着一尊祭拜的佛像。
纪礼这一幢,将他怀里的佛像撞到了地上,石雕小佛像当即碎成几块。
纪礼知道这人来历,他家有个喜欢开坛论道求神拜佛的爹,尽管不信,但也隐隐觉得佛像碎了是不祥的预兆。
上了年纪的家仆吓了一跳,赶紧弯下腰去捡碎成几块的佛像。
纪礼急忙也弯下腰,说:“这......老伯,我来我来。”
说着就要帮忙,家仆大抵心中有怨气,碍于身份不好发作,只是收回碎成快的石像,长叹了一口气,喃喃低语道:“但愿碎碎平安,是神佛替侯爷当掉了灾难。”
正在此时,侯府门口又来了一个人,这人比纪礼还要莽撞,匆匆忙忙的,将家仆怀里抱着的碎片再次撞掉在地上。
纪礼一脸惊诧,谁知那莽撞的男人不仅没有道歉,还十分不客气的问道:“定安侯可在?”
家仆满脸怒气,只见那人嘴在动却听不见他说的话,那人他不认识,但他穿的轻甲纪礼却认得,司漠曾在纸上画给他看过禹州军的轻甲模样。
纪礼茫然的看着他说:“在,在呢。”
和家书不同,军务信函一般使用的都是特制的信筒,而在这些信筒的下方以不同记号标注分为普通军务和紧急军务,卷云纹的是普通军务,火焰纹的是加急军务。
军中信使沿途跑死了三匹良驹,一刻也不敢耽误才将印有火焰纹的信筒带到谒都,信使蓬头垢面,满身的汗臭,原本就疲倦的面庞因为没有来得及整理,显得异常沧桑。
这般景象,即便不看信,也知道是有十万火急的情况,裴熠让人给信使到了一杯茶,那封信只有短短几行字,裴熠却反复确认了许久。
纪礼耐不住好奇,走到裴熠身边,问他:“那人是禹州来的吧?有什么事吗?”
*
天熙十六年盛夏,禹州城里爆发了一场瘟疫,起先的症状是发热,大夫当做普通的伤寒开了方子,用了八九日的药后症状反而越来越严重,由发热转为胸闷气短严重的甚至咯血,这才引起官府重视,等到他们派人核实已经有十多人染上了这病。
军队驻地离禹州城较远,所以还没有人染上,知道消息后立刻就加急件送到谒都。
一般疫病都在战后,战争带来的死亡,若遇上暑夏,没有及时埋尸,异变的尸首让山里的走兽当成食物吃了下去,这些走兽再被猎户卖给城中的屠户,疫病就会散播,但禹州已经多年未有战事,不存在这种情况。当然,他远在谒都,对禹州的情况并不了解,也无法直接断定。
短暂的停滞并没有让他紊乱的心脏得到舒缓,信笺被纪礼从手里抽走的瞬间他才回过神来。
晴好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一场雷阵雨似乎正在酝酿,雷声也从四面响起,似乎每一下都敲在他的头顶。
裴熠静默了片刻,猛地想到了什么,从纪礼手上拿回信函,边往外走边说:“备马进宫,去告诉秋白,收拾行囊准备回禹州,准备三匹快马到城门口等着,司漠。”
司漠茫然的说:“侯爷吩咐。”
裴熠将信函放进信筒看向司漠说:“你带着秋白去世子府让霍闲也来,在城门口等着。”
未时一刻,霍闲在城门口终于见到了从皇宫方向而来的裴熠。
“路上再说。”裴熠没多逗留,便驾着踏云朝城外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禹州军在城里抓住了一个行为鬼祟的人,裴熠离开禹州之后将军中一应大小事物交给了禹州军的副将周柏,此人胆大心细,是治军的一把好手。
周柏年近四十,看上去却只有三十出头,强劲的体魄和禁军统领有的一比,可性子却与他那身刚劲的功夫截然相反,平素待人都很温和。
他一得到城中百姓染上疫病的消息,就觉察出问题,禹州知府治理民生颇有一手,即便是去年那种大灾之年禹州也没有出现饿死冻死的事情,而容易引发疫病的家禽,水源都没有问题,可这病就是横行了。
裴熠接到懿旨之后曾对他说过,禹州军一旦引起朝廷的重视,必定连累禹州百姓,如今才过去一年,当初的猜测便应验了。
在封地的王侯,无论是谁,在京城待久了免不了引起君王猜测,周柏没进过进皇宫,不知道那做巍峨的宫墙之内有着怎样不动声色的血雨腥风,但他听说过谒都有位手执半壁江山的太后,也亲眼见过来宣旨的太监带来的不是圣旨而是懿旨,懿旨上盖的是太后得凤印。
禹州突发的疫病最开始发病的是城中一家大酒楼的掌柜,按理说即便是因为酒楼每天人来客往的闲杂人多,容易染病,也应该是跑堂的伙计而不是每日坐在柜台后算钱的掌柜。
周柏带着人乔装了一番混入后厨帮忙,在酒楼里守株待兔了五日才从后厨那里问出一点端倪,原来掌柜的发病前一日曾替人清点过一车菜。
原本酒楼里都有专门负责清点的下人,碰巧那日他家里的老母去世,午间临时被叫了回去,下午负责送菜的活儿无人替,这事被掌柜听到了,原本清点完之后也是要来找他结账的,他便亲自去了,送菜的不知道他是掌柜,菜的斤两不对被掌柜发现后两人起了冲突。除此之外掌柜再没见过其他人,而等到酒楼那人办好丧事回来之后听说此事找人理论,才意识到那天负责送过来的人也因为家里有事零时找人顶替了。
虽然有理有据,但周柏还是从中觉察出不寻常,通常像这种客流大的酒楼对于用材的选择是非常谨慎的,缺少斤两的事一旦被发现,往往会被告上官府,少则在牢里改造几天,多则名声传出去就再也没有人会雇用了,风险非常大,而为了几斤菜冒这个险实在是没有必要。
周柏让人细细询问了那天替对方输送的人家在何处,姓甚名谁,可当他带着人去找的时候,哪里还有人,连个影子都没了,他一跑,周柏更觉的禹州的瘟疫与此人脱不了干系,便下令全城搜捕。
他这几天一直忙着查这件事,连口水都还没喝上,一回到军营就听人禀报,定安侯回来了。
周柏本以为自己太累,产生了幻听,可亲兵以为他没听到又重复了一遍。
他茫然了片刻,抓着小兵问:“什么猴?”
小兵比他更茫然,犹犹豫豫的说:“定......定……定安侯。”
作者有话说:
快要完结了,辛苦一直追更的大家,尤其感谢一直不厌其烦帮马虎作者捉虫的小可爱?
第119章 瘟疫
裴熠到了有两个时辰了,他比周柏好不到哪里去,一路上都没歇息,得亏踏云在谒都养了一年底子好,不然非叫它跑废不可,他原本想先见周柏的,可被告知周柏带人出去了,便一边在营帐中等,一边听人详说了禹州的情况。
“没有造成死亡,只是病不见好?”裴熠与霍闲看了一眼,似是没有想出个中缘由。
“是。”那人说:“生病的大多数是壮年男子,也有老人和小孩,但不多,倒是没见妇人,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这瘟疫还挑人?”
裴熠知道这定然是周柏寻访后得出来的,这人一语中的,挑人的病倒也有,秋白说:“像黄疸病只有初生的婴儿才会有,而因生孩子落下的头风痛等疾病也只有生育过的妇女才会得。可疫病不同,只要是活人有过接触都会染病,除非这病不是疫病。”
“不是疫病?”裴熠看向秋白道:“发热起疹,胸闷气短不正是疫病的特征吗?如果不是疫病那是什么?”
秋白想了想说:“我未见病人,不好下定论,这样,我进城看看情况再说。”
裴熠本想阻止,但让秋白同行不就是为此吗,他只是犹豫了一瞬,便由那人领着秋白出了营帐。
“你也觉得不是疫病?”裴熠忽然转过头看向霍闲。
踏云能一口气从谒都跑到禹州,普通的马却不行,在驿站换马的时候,裴熠就将此事与他们说了。
裴熠在御前只说禹州发来急报,禹州至雁南一带发现疫病,这时节并非梅雨季,不是瘟疫的高发季,戍西垂涎雁南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禹州距雁南不远,若这场疫病是戍西的诡计,以雁南王当年对于王妃之死的态度,保不齐他会做出什么事来,霍闲是雁南名正言顺的世子,未来的雁南王,若老王爷一时糊涂,雁南也好有人能清楚其中利害。
天熙帝当然不信,在他看来,霍闲能比老王爷好到哪里去,但裴熠说就算是为了霍燕燕,霍闲也绝不会与戍西同流合污,况且他在谒都这么久,姐弟具受天恩,这些戍西人是给不了的。
霍闲听完他的话,反复检查了那封加急的信函,对裴熠说:“信上并未言明雁南,你这是欺君。”
裴熠给踏云为了些干草笑笑说:“那就欺君一次罢。贵妃的事你还在追查,若是被人发现你在暗查,你也会死的。”
不等霍闲开口裴熠又说:“不要跟我说你不在乎,我费了这么大功夫,又是花钱又是赔脸,才把你从阎王门前拉了回来,自然是要搁在身边才能放心的。”
霍闲:“......那你最好连觉都别睡。”
“无妨,睡觉也能搁在身边。”
不知为何,自从霍燕燕离开后,霍闲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就连纪礼也好几次在裴熠面前抱怨去找霍闲十次有八次遇到他不在,裴熠知道霍燕燕的死让霍闲更加笃定要将藏在暗处的人揪出来,可这太危险了,无论是戍西还是谒都,这些阴谋背后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股凭借个人无法将其推翻的力量,哪怕再强大的人也无法与这种势力去抗衡。
这种力量连威震四方的定安侯都宁愿冒着欺君之罪将他与这股力量暂时割离,霍闲不知道对于强行将他带离谒都的裴熠该哭还是该笑。
“在想什么?”裴熠伸手碰了碰霍闲,把他从神识从千里之外又拉回到这陌生的营帐里。
“症状听起来像是疫病,可方才你的人也说了,染上这疫病的大多是精壮的年轻男子。”
裴熠想了想,说:“嗯?”
霍闲:“按理说年轻力壮的男子身体要比老人和小孩更壮些,怎么会这么反常呢?”
“这点我也没想明白......”裴熠正思考着,就听到帐外有人高喊:“侯爷,周将军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周柏三步并作两步掀开营帐就走了进来.
周柏接连几日的疲倦在掀开营帐的瞬间一扫而光,虽说裴熠将禹州军上下一应事务交给他是极大的信任,但其实他不如面上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
“我的侯爷啊,你可算回......”来字还尚未出口,就见他家侯爷正与一个长相端正的小白脸在说要事。
禹州距谒都千里,军旅中人没有那么多的繁缛礼节,周柏一看霍闲那副模样就知道这人定然是谒都来的,见裴熠对他似乎还挺客气便暗暗思忖,此人说不定是朝廷派来的,当即抖了个机灵,道:“这位大人想必是京城来的吧,一路辛苦了,请移步后帐歇息。”
他一开口,霍闲当即明白他这是要把自己支走,许是有什么紧急要事要同裴熠商量,正打算抬脚间裴熠忽然说:“咳咳,这位是雁南的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