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时,他仍旧未改口称元帝一声‘父皇’而只称呼陛下。
慕挽歌的注意力并不在他对皇帝的称呼上,而是在于他忽然提风家堡,分明是不怀好意。
风辞何时慷慨过,明明是个锱铢必较的吝啬鬼好不。
然,重点在于朝廷竟将主意打到了风家堡的头上,这才是洛辰脩透露给她的有用消息。
自她救了风堡主后,风家堡无偿给慕家军供给战马,这些年过去,风家堡与慕家军来往密切,必是引起了元帝的注意。
慕家军百年来守护黎民百姓,捍卫疆土,但它并不完全受制于朝廷,确切说更像是合作关系。
以往只有慕家军打了胜仗时,朝廷会犒赏,否则在平日里,慕家军独立存在,自力更生。
国泰民安之时,慕家军的每一位将士皆只是隐于市井的平头百姓,种田耕地,娶妻生子,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慕家军很普通,却无处不在,是以消息灵通,总能防患于未然。
延续百年,凭的是一腔守卫疆土的热血。
用则聚,不用则散。
这也是各方势力争相拉拢慕家军之由,若能为己所用便是颠覆天下亦是可行的。
慕挽歌正色,审视洛辰脩。
身为女子,她亦有动情脑热之时,感情用事在所难免,这两日冷静下来细想,她与洛辰脩身份天差地别,在旁人眼中她只一介乡野孤女,可洛辰脩一开始便是身份尊贵的世子,如今恢复身份更是贵不可言。
即便命不久矣,他也是皇子,皇帝的儿子自然是世家贵女才能配得上。
可不管是元帝还是洛妃,甚至是洛王爷,打从一开始便默认了这门亲事。
洛辰脩娶她,真如他说的那样情真意切么。
她早该沉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了。
此生她注定无法如寻常女子一般安稳度日。
洛辰脩不听她应声,又见她神色异样,心生不安,转念一想便知她心中所想。
“你对风辞深信不疑,全心信赖,可为何不能对我多信任一分……”
“阿挽,在你心上,我怕不及风辞三分重要。”
俊眸中的痛苦失望之色掩饰得极好,说话时仍旧端持着傲气,洛辰脩自嘲一笑,驱马前行,与慕挽歌擦肩而过,让出了道路。
“也罢,我放你走,不挽留,不强求,你要的自由我给你,但……我再不会纠缠于你,你多保重。”
言毕,洛辰脩扬鞭低喝,扬尘而去。
没有开口机会的慕挽歌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发愣。
墨隐稍愣后急忙上马,原路返回。
见墨隐火急火燎离开,灵璧三人又回到慕挽歌身旁,面面相觑,但瞧主子面色便知方才定是与王爷闹翻了,他们不敢此时触霉头。
良久,慕挽歌默默收回目光,调转马头,继续前行。
她非去清源山不可。
一路疾驰不作停歇,到清源山也用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守门小童见是慕挽歌,欢喜将门打开了。
“师姐!”
来开门的小童是清源山最小的弟子,亦是慕挽歌的小师弟,在与洛辰脩成亲前几日,她来过清源山一趟,便是那时才认识的这位小师弟。
机灵可爱的小童叫慕琤,与她投缘又同姓,是两年前才来的清源山,入师门时八岁,如今只十岁,却是个小人精儿。
慕挽歌很喜欢慕琤,上一回她只在清源山待了两日,下山时慕琤一把鼻涕一把泪拽着她的衣角不肯松手,还是清玄子狠心将他拎回屋关着了,慕挽歌才得以脱身。
慕琤很依赖她,那两日黏着她,夜里也要与她睡在一起,她知慕琤年幼离家,清源山上又无女眷,多半是想家,思念母亲了。
据清玄子所说,慕琤是因身子骨不好才被送来清源山的,慕挽歌也替慕琤诊过脉,他在婴孩时遭过重创,好在有修为极高之人护住了他的心脉。
但此后身子骨便不好了,能活到八岁着实不易,八岁时的慕琤瞧着病怏怏的,也比同龄孩子瘦弱矮小许多。
如今瞧着倒是长高了些,但仍旧瘦瘦弱弱的。
任慕琤抱了片刻,慕挽歌才轻轻推开他,牵着他的手往里走,笑问。“师父可在山上?”
慕琤瞧了瞧被牵住的手,白皙的小脸喜滋滋的,“师父在后山药庐呢,姐……师姐去我屋里歇一歇,昨日九师兄下山一趟,回来时给琤儿带了好些好吃的。”
“好啊。”慕挽歌含笑应声。
睡醒已是日上三竿,滴水未进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她确实又饿又渴。
灵璧先前见过慕琤,也只这位小公子与主子投缘,主子偏爱几分实乃常事,但非言与非语则有些震惊。
跟随在后,非语暗中扯了扯灵璧的袖口,压低声音问,“灵璧姐,王妃竟还有一个弟弟?”
灵璧惊诧,不由得又望向前方。
忽听非语问起,灵璧才惊觉主子的这位小师弟容貌竟有三分与主子长得相似。
那时小公子尚小,只觉得生得好且面善,一叶障目未曾意识到所谓的面善其实是小公子的这张脸长得像主子。
可主子的父母早已亡故,何来的弟弟……
第45章
慕琤的身份很神秘, 灵璧并不全然知晓,只听说慕琤的父母亲是江湖人。
灵璧对江湖事知之甚少,慕琤的身份,她也只听慕挽歌提过一下。
事实上连慕挽歌亦不清楚慕琤的来历。
只知慕琤来自江湖, 其父在江湖上威望颇高, 但不姓慕,慕琤的慕似乎非姓氏。
但慕琤自个儿一口咬定姓慕, 孩童之言, 无人深思探究。
是以慕挽歌亦不曾留意这个。
此时灵璧也只当非语随口那么一说,并未放在心上, 轻笑, “这位小公子是主子的师弟,两年前入的清源山, 那时主子已下山回家了,也是在将与世子成亲前来清源山时见过一面。”
“哦,原来如此, 仅见过一面便与王妃如此亲昵,倒是真的与王妃投缘。”非语歇了好奇心,倒是有几分同情自家爷了。
一个孩童可轻而易举得王妃喜爱,爷却少费苦心,眼瞧着好转了,偏偏又出了岔子。
爷追来了又半途而废,真搞不懂主子们的心思。
非言随在一侧,时不时偷瞄灵璧, 奈何她正眼也不赏他一个,之前去马厩时,她亦不搭理他,直至进了马厩才问了他一句‘那一匹马年纪最大’便再无言语了。
灵璧将年纪最大的那匹老马牵给了王妃,其实是暗中给爷追上的机会。
而非言不知的是,他替灵璧背黑锅了,慕挽歌以为是他耍心机故意让灵璧牵了老马。
慕挽歌已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
这厢,慕琤拉着慕挽歌进了屋,一股脑地将私藏的那些好吃的搬到她面前,慕挽歌瞧着桌上一堆小孩子吃的零嘴,莫名觉得好笑,但还是打开纸包,吃了两块糕点。
见她吃了,慕琤知晓她是真的饿了,又一溜烟跑去厨房,山上新请了一位厨娘,他让厨娘给慕挽歌做些饭食。
不多时,灵璧与非语将饭菜端进屋摆上桌后退下,慕琤杵着下巴瞧着慕挽歌吃饭。
“师姐,你带我下山可好?师父是我的身子已调理得差不多了,而且你的医术甚至比他的更精湛了,只要你同意,我便可随你一同下山。”
慕挽歌瞧了慕琤一眼,“山下不太平,我身边不安全,既然身子调养好了,那便早些回家。”
慕琤小脸一垮,眼中满是失望,“师姐,我若回家,定又是每日要喝几碗苦药,我娘她太能折腾了,而且前些日子娘来山上探望,我与娘说过了,她同意我陪在你身边。”
“……”
慕挽歌忽然觉得头疼,这小鬼明摆着是缠上她了,他又怎会知晓她会回来,几日前便做好安排。
“我若三年五载不上山,你岂不是要在山上等着,一直不回家。”
“你今日若是不来,我也打算明日下山去寻你。”慕琤神色认真,显然是真的有此打算。
慕挽歌一时无言以对。
这小子,身子才好转便开始折腾了,方才他还嫌弃他娘能折腾,瞧他这折腾劲儿,怕是随了他娘罢。
有其母必有其子?
“既是如此,容后我问问师父,若真是你父母同意了,我便带你下山。”她心疼这孩子,虽生在富足人家,是位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但尚在襁褓中便遭大难,能活下来已是幸运。
“果真师姐你最疼我了!”
慕琤欣喜欢呼。
他才十岁,正是懵懂好奇的年纪,远道而来,在清源山待了两载仍旧不曾下过山,离京中不远,他却连城门也未进去过。
慕挽歌吃饱放下碗筷,灵璧进屋来禀报,“主子,道长让您去见他。”
灵璧口中的道长便是清玄子。
犹记初次见面时,慕琤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夜里非要与她同塌而眠,那时慕琤虽已八岁,身板却与五六岁的孩童差不多,且瘦不拉几,夜里窝在她怀里,抽泣抱怨。
“师姐,我不要当道士,长大了还想娶媳妇儿。”
那是慕琤重复了一晚上的话,直至睡去仍旧在念叨着不要做道士,要回家娶媳妇儿。
记得她是第二日醒来才安抚慕琤的。
外人称清源山的上修行之人一声道长是尊称,弟子离开师门后可娶妻生子。
此时听灵璧称清玄子为道长,慕挽歌便想起八岁的慕琤哭喊着长大要娶媳妇儿的事。
初次见面,觉得亲切,他总跟在她身后可怜巴巴地唤她为姐姐,想来便是那时起对这小子动了恻隐之心,回去之后又要求洛辰脩再多给一样聘礼。
那时她只抱着侥幸,并不知洛辰脩是皇子。
她要的是南郡进贡的灵魄草,原只是瞧着元帝偏宠洛辰脩,兴许可以一试,岂不知洛辰脩去向元帝求,元帝真的将灵魄草给他了。
而那株灵魄草作为聘礼之一交给了慕挽歌,之后她命人送来了清源山,便是给慕琤用的。
而此时见到慕琤,慕挽歌才忆起旧事,洛辰脩对她有求必应。
见她起身往外走,慕琤急忙跟上去,“我也要去。”
慕挽歌头也不回,摆手道,“你安分在屋里待着,我与师父谈完事便带你下山。”
闻言,慕琤立刻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