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竹把被子拉下去了一些,露出他委屈得撅起的嘴巴。
到底是谁昨晚生龙活虎地从床上到桌上,换着地方和花样折腾了一晚上?那时候强势而不可逆的,不就是这个现在一副可怜相的男人吗?明玄钰扶额叹气,对于这反差的撒娇,竟意外地没有脾气。
反身骑了上来,明玄钰压在了景竹身上,双手扣住他的手腕,让他被迫摆出了投降状。
“既然襄王府哪里都有毒,让你动弹不得,那是否我也有毒?”
明玄钰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身下的人,披散的墨发从他肩上滑落,带来阵阵檀香味道。
“有毒。襄王大人让我中的,那是情毒。不拿一生作陪,我可好不了咯。”
景竹调皮地嘿嘿一笑,扭头伸出舌尖,在压住自己的那白皙手腕上轻舔一下。
虽然闹是闹了点,但明玄钰这阵子明显心情好了许多,王府上下全都看出来了,易安还以为是因为杜将军这阵子被派兵镇守西北战乱,不在王府,让王爷难得清闲自在了。
不过好心情没持续几天,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于是,明玄钰安顿好王府上下,给易安交代清楚后,为景竹量身打扮了一下,便出发进宫了。
从没见过便宜爹爹这么容雍华贵,现下一见当真器宇不凡,仪表堂堂,想不到之前居然是捡破烂的乞丐。麦子万分诧异,围着景竹转了好几圈。不过,便宜爹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倒也确实不像是寻常乞丐。
“爹,你是不是给我神仙爹爹当小妾去了?我听说,突然变得很有钱的样子,八成就是给有钱人家当……哎哟!疼疼疼别别!哎哟哟……”
麦子鬼哭狼嚎地捂着刚被打过的屁股,嘴巴噘得能挂油瓶。
“我跟你神仙爹爹有事出去,你在这好好待着,可别给我闯祸。不然,我把你抓去送给别人当小妾。”
景竹笑嘻嘻地撸起袖子,吓唬麦子。
“不了不了!我我我……我出去找豆子玩,告辞!江湖再见!”
麦子说罢,一溜烟跑了。
要说入宫,景竹这是头一遭,一路上如同一只缠人的蜜蜂,一直在明玄钰这朵鲜花旁嗡嗡嗡,问了很多要注意的事项。直到进了宫门才老老实实闭上嘴巴,开始戴上快乐面具,尴尬假笑。
灯火通明,珠帘逶迤,大殿上伶人舞姬咿咿呀呀,杨柳枝腰。宫里的夜晚,当真热闹非常。
两人坐在大殿两侧的位置,因为明玄钰的身份,又坐得离正中龙椅上的皇帝近了些。周遭都是各种看起来就威风凛然的贵人,也有身穿朝服的官宦及部分家眷,想来必定是官居高位的大人物。
景竹挠头,带家眷的话,自己算什么身份呢?
明玄锦在除夕前一天如此大摆宴席,宴请诸多皇亲国戚,朝中重臣。这排场,令景竹开始紧张了起来。一旁的明玄钰倒是镇定自若,依旧顶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
现下看着这张脸,景竹总觉得更移不开眼了。别看襄王大人今儿个在这里正襟危坐,一举一动优雅得如同画中谪仙。可昨个夜里,也不知道是谁被压在身下,攥着床单,面颊潮红如霞,嘴边淫语绵绵。
而这副光景,自是只有身旁的景竹知道。
想到这里,景竹的手指本是搭在桌上的酒盏边,可是环顾四周后发现没有人注意这边,他嘿嘿一笑,两根手指悄咪咪地游走到身旁。偷偷的,轻轻的,刮了刮明玄钰的手背。
不过,这一举动很快便被制止了。明玄钰皱了皱眉,看也没看旁边,反手将那不老实的手指拍掉了。
突然感觉一丝丝委屈,景竹轻哼了一声噘起了嘴巴,其程度不亚于今天被他嘲讽的麦子那张可以挂油瓶的小嘴。
这份委屈一直持续了很久,因为明玄钰在这种环境下当真是格外严肃,一丝不苟。景竹觉得无聊,开始郁郁寡欢地玩起了果盘里的橘子叶,好像面前正献舞的窈窕淑女们全都不如这几片叶子。
正中的龙台上,明玄锦龙颜大悦,搂着瑜妃的肩,看着台下献舞的美姬哈哈大笑。瑜妃娇羞地依偎在他怀里,一副持宠而娇的得意模样。一旁的皇后就连景竹都能看出来,虽然保持着大气端庄的气场,脸却都快绿得跟青菜叶一般了。
洱彡〇:浏久洱彡久浏'
皇帝一高兴,就想整点事情。起初是妃子们献艺,干什么的都有,研磨写诗贺新春的,蝶舞蹁跹祝盛世的。瑜妃也端着一把描金彩绘杉木琴,衣袂飘飘地奏了一曲,明玄锦开心得直拍手叫好。景竹一个都不认识,随便瞥了几眼就继续偷瞄身旁的美人王爷了。
接着,便是在场的文武百官们家中的女眷献艺了。景竹这才恍惚明白,这场宴席原是别有用心,远不止明玄锦所说的“家宴”那般简单。
因为明玄锦一开心,竟当场指婚了几个前来献艺的官家女子给在场的皇室宗亲。怪不得那些穿着官服的人们家中女眷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争相斗艳。
景竹抿了一口酒盏里的琼浆玉液,感觉食之无味,甚是无趣。这宫里的贡酒,竟远不及醉仙阁的醉春枝。
将景竹的思绪唤回来的,是从皇帝的嘴中听到了明玄钰的名字。
“玄钰,近来可好?听说你最近身体抱恙,可是发生了些事?”
明玄锦望了过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劳皇兄挂记。同友人出游一番,领略民俗风情。舟车劳顿而已,休养几日,已是无恙了。”
明玄钰恭敬回礼,淡言道。
“玄钰一向是有闲情逸致的,想必你的友人也定是如此了。”
明玄锦舒展了眉头,唇角上扬。
突然被皇帝念叨了,景竹玩弄橘子叶的手瞬间停了下来,脑内瞬间回想起入宫前恶补的礼数,对明玄锦的注视,认真而礼备地回应。毕竟在这个地方,身上是无处不挂着襄王的牌子,怎么着都不能给他丢人才是。
显然明玄锦没想多作质问,寒暄几句就转移了话题,去继续欣赏那些争相献艺的官家女子们了,景竹也算是松了口气。
像是寻求慰藉,景竹偷偷将手移至桌下,趁着没人注意,悄咪咪地抓住了明玄钰的手,还巧妙地甩了甩袖口,遮住二人相扣的十指。这次,明玄钰倒是没有躲避,只是眉目轻挑,依旧不言。
可是没多久,景竹的心又提了起来。明玄锦铿锵有力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调笑的语气。
“玄钰,左相有许久未曾拜访过襄王府了吧?我看,苏荷都有些闷闷不乐了。”
明玄钰笑着,抬手指了指女眷们的一侧。
那一侧恰巧就在景竹他们对面。三五女子听到此言,悄悄地围着中间一位粉衣女子小声嬉笑着,那女子便是明玄锦方才提到的苏荷,当朝左相家的二小姐。
一袭粉衣的苏荷,在人群中当真像极了一朵粉白相间的荷。她面容姣好,身姿婀娜,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景竹这才注意到,方才献舞的女子们,这位苏荷是站在最中间,最出彩的那位。
此时,突然被皇帝点名的苏荷 ,正红着脸以袖掩面,娇羞地瞄了一眼对面的明玄钰,又很快佯怒地嗔怪几句身边打趣的女伴。
第二十七章 前尘旧事
尽管明玄锦只是一带而过提了一句,苏荷也只是羞涩地偷瞄几眼,但景竹现在恨不得抡起之前捡破烂的打狗棒,来一出大闹天宫。
不过为了明玄钰,他还是得忍着。
挑起事端的明玄锦好像说完就忘,话锋一转去谈别的事情,没事摸一摸瑜妃的纤纤玉手。可是苏荷却时不时娇滴滴地偷瞄一眼,眉目传情,暗送秋波。
明玄钰倒是稳如泰山,压根就不去看,依旧巍然不动地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仿佛一尊雕像,漠然地看着前方的歌舞,偶尔和来搭话的皇亲国戚简单寒暄几句。
那些人景竹都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看到对面苏荷的眼神,景竹就觉得心烦意乱,接连好几口闷酒一饮而尽,分明之前嫌弃酒不好喝的也是他。
“别喝了。”
明玄钰蹙眉侧望,拦下了又一杯酒。
“管我干嘛,莫要怠慢了美娇娘。”
景竹甩开拦住酒杯的手,再次一饮而尽。
那殷切的眼神,可不就是身未动,心已远?景竹越看越莫名窝火,索性闭目深叹,见已有人离席走动,便起身离开。
对景竹的突然离开,明玄钰显然没有料到,他本能地伸手去抓,却只抓到景竹衣袖拂过的空气。
外面天寒地冻,像是一场风雪将至,他居然不添件衣裳就这么出去。明玄钰有些担心,可他作为王爷,此时又不能这般随意离开。
正在两难时,一袭暗香掠过,一抹粉盈盈的倩影悄然而至。明玄钰这才注意到,苏荷过来了。可他却无心去欣赏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是简单随意地应和了几句可有可无的话,看到明玄锦从侧前方投来意味深长的笑时,便更加心烦气躁。
浓重黑色的夜幕上,有一钩弯月,弓刀似的悬垂于天。隐隐有夜风吹过,凛冽得似一个个针尖在肌肤划过。
景竹打了个喷嚏,搓了搓肩膀,这才意识到大殿内外竟完全像两种季节。
这般负气出走,简直如同幼稚的孩子一般,景竹对于自己不假思索的下意识行为感到羞愧,可继续待在那种地方看着苏荷的眼神,又忍不住想发火。
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向何方,哪里有路便去哪,有分岔路便随心走。一边想着要不冷静下来就回去,一边想着回什么回打扰人家襄王的好事。景竹咬牙挠头,不知从何时起,竟变成了这幅为一个人纠结不堪,畏畏缩缩又过分娇嗔的样子。
夜色渐深,连钩月也被阴云笼罩,寒风刺骨,恍惚间竟已有星点雪花洋洋洒洒,于天地间翻飞,在皇宫各处鲜艳华丽的灯饰下借由光亮显了形。
不禁打了个哆嗦,景竹吸了吸鼻子,打算停止这可笑的意气用事,还是原路返回。可是走着走着,这偌大的皇宫竟成了一座迷宫。
是的,景竹意识到,瞎转悠的后果就是迷路。
这不比已然熟络的襄王府,更不是城郊的贫民窟。方才着实是过于任性了,而现下景竹忽然焦急了起来。
总之,先往人多的地方走就是了,总会有人知道回去的路的。可能因为走得急,想尽快走出这荒无人烟的偏僻小路,景竹的步子也急了起来,这一急,不小心踢到了石子路边的一个东西,脚趾连带着痛了起来。
忍着痛,景竹俯身查看。借着路边零星灯笼微弱的光,这才发现原来竟是个脸盘大小的铜壶,壶面精细雕花却布满青苔,里面应该是之前下雨盛满了雨水,所以有了些重量,才会踢疼脚趾。
不过,这东西好像能卖个好价钱,换点酒喝。景竹刚想去捡,突然想起自己早已不捡破烂好久了,看到这些被遗弃的破烂东西,还是出于习惯的想要去捡。
“啊啊啊好烦!明玄钰你个混蛋,为什么不拉着我点!哼!”
景竹撇嘴,小声嘟囔地嗔怪道。
本以为四下无人,才敢这般自我宽慰,可景竹突然听到身后石子路边的竹林里,不远处传来树枝窸窣的轻微声响。
“谁?!”
景竹警惕的转身,喝道。
“天子脚下,皇城境内,对王爷这般不敬,恐怕不妥吧?”
浑厚低沉的男声从竹枝间传来。
随着扑通一声,应该是说话之人从树上跳了下来。但是落地声轻巧而稳重,该是个练家子。
那人也没有躲下去的意思,逐步靠近。随着这满天飘飞的细雪,一袭黑衣逐渐显现,带着一身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峻。
“恕我冒昧,不过阁下该是听错了,区区一介草民,哪敢侮辱襄王大人。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景竹不卑不亢,大方拱手行礼。
“命不如草芥,名讳不值一提。”
黑衣人倒也谦虚,却是避而不答。
在这隐秘之处,黑夜之中,一袭黑衣,发如泼墨,黑色的面纱更是将五官容貌包裹其中,不可窥视。只看得来者高瘦而有力,凛然而决绝。
“那便不叨扰了,大人您请便。”
景竹随意打了个招呼,便想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果然您和您的母亲长得很像。这丝神韵,难怪会讨前朝莲皇贵妃的喜欢。”
黑衣人看着意欲离去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可这轻巧的一句,被景竹敏锐地捕捉到了。
前朝,莲皇贵妃……之前听醉仙阁的周老板提起过,那可是当今襄王的生母,只是当年正得盛宠时突然薨逝,走得莫名其妙,弄得人心惶惶。
前朝大部分妃子们,明玄锦登基后都追封了太妃。唯独这莲皇贵妃,一直是莲皇贵妃,就连她生前常用的那把绣有莲图样的金丝墨羽描绣锦扇,都成了象征着她的禁物,似乎带有莲图样的一切物什都在一夜之间成了禁忌。经年之后,整个京城也只有当今的襄王,敢明目张胆地在皇帝面前用那把雪玉莲扇。
看来这个黑衣人,知道明玄钰的很多事情。可令景竹没想到的是,听这话的意思,自己的娘亲莫不是也跟莲皇贵妃有牵扯?这些前尘旧事,他知道多少?
景竹的大脑飞速运转,思索起了有关娘亲的事情。印象中,娘亲与世无争,淡如秋水。不说倾国倾城,也是貌美如花,只是脸上的一道疤总是令他人感到害怕,可娘亲从来不说那道疤的来历。要说他爹,家大业大,没准确实会跟皇室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