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官还在心思纷杂地想东想西,陈岳突然侧耳听了听,低低提醒了一声:“他们来了!”
火器营的兵士们立时握紧了手中的火枪,连呼吸都屏轻了几分。
陈岳提醒过后,直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兵士们才听到从城门那一头远远传来一片喊杀声,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一群残兵败勇拥簇着几名首领模样的人往这边急行而来。
只对方手中的火把也不多,黑暗中看得并不真切,也不知道那几个被拥在队伍当中的,是不是就是那两个乱王。
陈岳的目力却是极好,在昏暗中也看清了被拥簇在中间的正是忻王燕慎和鲁王燕淳,悄悄给营官做了一个手势。
机会就在眼前!营官只觉得手心里都在冒汗,却丝毫不敢把手从火枪上松开去擦一擦手心里的汗水,只是紧紧盯着那支越走越近的队伍,心里不断估算着距离,猛然大喝了一声:“放!”
清脆的枪声瞬间齐齐响起,几乎要把人的耳膜都震破了。
因为事情紧急只能跟在陈岳后面的莫弃和莫离师兄弟两个,即使之前得过嘱咐,而且还特意了最后面的矮山包上,也被这一排枪响震得脸上失了血色。
随着枪响,一片硝烟升起,对方的队伍前面骤然倒下了一大排人,一时间惨呼、厉喝和马嘶混合在一起,前有伏兵,后有追兵,场面瞬间混乱之极。
乱军先前好不容易整齐的队形一下子又被打散,士气更是为之一挫,有不少兵士立时悄悄丢了手中的火把和兵器,趁乱趁黑做了逃兵。
燕慎根本还没看到伏兵在哪里,正大声呼喝着“不要乱跑”,就觉得小腿上突然擦过一道,的马儿也受惊地长嘶了一声,带着他一下子掉头往后就跑。
“殿下小心!”亲卫们急忙追了上去,赶出了一段距离才堪堪挽住了燕慎的惊马,见旁边正好有驾马车,立即把受了轻伤的燕慎先移了上去。
不管袭击他们的是什么箭弩,在马车里总是有车壁可以多挡一层。
燕慎心里正在恼恨,抬眼却看到马车里面还有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占了车厢的一半位置,不由恼怒地喝骂出来:“你们这些瞎了眼的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带着这些累赘,来人,还不快把这狗东西给本王扔出去!”
亲卫们正要听令,赶车的那名兵士急忙回身急禀了一声:“殿下,里面的是太子的心上人!”
之前有两人把那人扔进马车时,他听到的是就是这句,之后兵败溃散,赶车的兵士一心只跟着大部队走,倒也没注意跟在马车旁边的那两人跑到哪儿去了。
没成想忻王却恰好要坐这驾马车,兵士生怕忻王会迁怒到自己,急忙出声解释。
燕恒的心上人?燕慎猛然记起了康茂生仓促间跟他说过一句掳到了易长安以及易长安是女子的事,只是他那时的心思全在即将发动的宫变上,随意吩咐了康茂生一句把人带着就急着整兵去了。
这会儿被兵士一提,燕慎立时想了起来,借着马车外的火把将那人的下巴掐着一抬,见果然是易长安,不由恨笑出声:“易大人,还真是稀见啊!”
易长安用力拧开了脸,眼中一片轻蔑不屑:“确实稀见,我以前可从没见过忻王殿下这副惶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
“你!”怒气一下子充盈在燕慎胸口,让他想也不想地就一把掐住了易长安的脖子,骤然收紧,“本王是丧家之犬?本王再如何,要你死你就得死!”
先前见乱王兵败溃退,易长安蹭掉了堵嘴的麻布后,就想着找机会跳出马车,只是这辆马车偏巧是被乱军裹挟在中间的,只怕自己刚跳出来,就被会旁边的叛军给斩成肉泥。
易长安还没找到机会脱身,就撞上了恰好进了这马车的忻王燕慎,又被说破了身份;与其被燕慎拿去当人质要挟,最后还不知道在两军对垒中怎么死得难看,还不如现在就激怒他,还能早得个超脱……
陈岳,若有来生……让人眩晕难受的窒息感瞬间袭来,易长安面色紫涨,紧紧闭上了眼睛,心头却一片洞明;车外却突然传出了一阵鼓噪声:“是太子!太子亲自追来了!”
“太子在喊什么?”
有耳目灵敏的仔细听了,一字一句转述了出来:“……何必自相残杀……放下兵器……既往不咎……”
“什么?既往不咎……”
“真的吗?”
“我们大头兵不过是听上头的命令行事,又不是我们要起事的……”
“是啊,是啊,我们还有这么多人呢,我听说太子性子宽和并不是残暴,他说的话应该不会……”
围在马车边的亲卫们齐齐色变,马车里,燕慎的手突然一松,盯着剧咳得弯了腰的易长安,眼中闪过一抹的光亮,一把将易长安抓在手上:“过去喊话,易长安在我的手上!”
第469章 不惜一命!
“燕恒,易长安在我的手上!”
“燕恒,易长安在我的手上!”
黑夜中,嘹亮而整齐的喊声瞬间远远传开来。带着火器营正要冲出来追击的陈岳身形蓦地一顿,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一处……
借着马车的掩护,燕慎扯着易长安从车厢里出来,被亲卫们拥簇着前行站定,直直看向身后追来的燕恒。
一眼瞧见对方弓弩怒张,董渭赶在燕恒弓箭射程之前,紧紧勒住了他的马,低声在他耳边急嘱了一声:“殿下,不可急躁!”
易长安在燕慎手上,他不能急躁!若是因为他的轻举妄动,害了易长安……燕恒深吸了一口气,驻马遥遥看向对面的燕慎:“老五,念在我们都是手足,你放了易长安,有什么事我们——”
“手足?”燕慎怪笑一声打断了燕恒的话,“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燕恒,今天我倒要看看,你为了易长安这件衣服,到底想如何对待我这手足!”
女人如衣服?易长安这件衣服?两边的队伍里顿时传出嗡嗡的交头接耳声。
易长安连破那么多起案子,早就被说书的传的神乎其神了,兵士们自然也早就有所耳闻,可是今天却被燕慎这句话给炸得都懵了懵:破案如鬼神相助的刑部正四品郎中易大人,她竟然是女人?!
跟在燕恒身后的夏世忠握着缰绳的手不由一紧,想到陈岳和易长安那时的种种,心底突然闪过了一阵明悟:难怪后来他几回说给陈岳介绍几户好人家的女儿,陈岳却看都不肯看,只怕他早就对易长安——
可是,忻王燕慎怎么会抓了易长安来要挟太子殿下?还有,燕慎刚才溃逃受阻,定是陈岳带着火器营成功进行了伏击,那陈岳……也在这里……
夏世忠注目向燕慎身后看去,只是黑压压的兵士将燕慎那一团儿围得密密麻麻,哪里看得清在那堆兵士的后面,有没有陈岳的身影?
不等燕恒说话,易长安已经抢先开了口:“燕慎,你这不忠不臣的贼子!我大燕国祚民安有什么不好?你偏要为了一己野心私欲,把这么多人这么多家庭都拖进叛乱里,拿将士们的尸骨填你脚下妄登大宝的路——”
先前有燕恒喊的那一番话,这会儿被易长安这么一说,燕慎亲卫们身后的一些兵士们不由动容。
燕慎怍然色变,揪着易长安胸前的绳索,狠狠一记耳光抽了过去:“贱人,你再敢乱说,我先割了你的舌头!”
燕恒心里顿时被狠狠一揪,情不自禁就喊了出来:“不要伤她!”
原来这两人真是有一腿!难怪易长安年纪轻轻官儿就升得这么快!燕慎桀桀怪笑起来:“啧啧,这就心疼了?这姓易的长得也不怎么样嘛,一会儿我倒要试试,她到底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
燕恒不答,只定定望着易长安,先前脑子里想的几种办法瞬间都成了空白一片,此时此刻,竟恨不得被燕慎抓住的人是自己——
易长安的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鬓边的碎发凌乱地沾在脸颊上,唯有那双澄澈的眸子,还是那么明亮。舌尖轻轻了唇角的血迹,易长安抬眼对上燕恒的黑眸,突然对他微微笑了笑,双唇无声地动了动:
“再见,永之!”
再见,永之……燕恒的心蓦地一阵紧缩,像被一只大手死命地捏着,捏得几乎要爆裂开!长安,不要——
易长安却像根本没有看到身边交接相逼的兵器似的,身形猛然一侧,膝头一个侧顶狠狠撞在燕慎的,不等燕慎弯腰呼痛,又是一脚快速踢了出去。
这一脚似乎用上了她全身的力量,燕慎一个大男人也生生被她踹得飞跌了出去。她不想在阵前受辱,徒令燕恒为难,此时唯求一死而已!
易长安骤然发难,虽然将燕慎踢伤,自己却也因为反作用力仰面跌倒在地,电光火石间,只看得见头顶上空几把兵器划过雪亮的光芒,直直朝自己大力抡下。
一道黑影却在此时突然蹿出扑在易长安身上,紧紧抱着她一路翻滚,躲开了那一片刀光。
虽然只发出了短短一声闷哼,易长安的眼睛也瞬间模糊起来:“陈岳——”
陈岳,你这傻瓜!这里有这么多敌兵……
陈岳一手将易长安身上的绳索捏断,面对着一堆已经将他团团围住的兵士,一手持刀将她紧紧护在怀里:“长安别怕,我来了!”
他穿了一件刚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盔甲,左手臂上跟叛军一样绑了一条红布带,刚才正是借着对方队形大乱的时候,悄悄从后面混了进来。
只是混进来容易,暴露身份后要杀出去却是难,何况他还要带着易长安……
燕慎在亲卫们的搀扶下弯着腰半站起来,恼怒之极地瞪向这边,气急败坏地嘶喊起来:“杀了他们!”
燕恒瞧着那边乱象,也急忙高喊着下了令:“杀过去,把他们救出来!”
夏世忠一马当先,往对方的冲杀过去。
刀光剑影中已无暇多说,易长安一手抓住陈岳递给她的一把横刀,凭他将自己的另外一只手紧紧握在掌心,随着他向外拼杀,努力想跟燕恒那边汇合。
耳边是刀兵相交的铮铮鸣响,脸上不知溅了自己的还是别的鲜血,温热着濡脸颊……易长安的脑海里此时什么都不想,只知道尽全力举刀格开从她这边攻来的刀枪。
四周围着的全是敌人,一眼扫去,全都簇得紧紧的没有半点空隙。陈岳已经挡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大部分攻击,易长安的手臂因为机械地、一次又一次地挥刀已经酸麻到没有知觉,可是依然咬牙挺住:哪怕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也绝对不能让敌人从自己这边伤到陈岳。
紧紧相握的手心里湿津津的,不知道是汗还是血,陈岳却始终将她的手抓得紧紧的;他说过她还有他,却让她接连遇险,他武功再高,陷身敌军中一样也是蚁多咬死象的灭顶之灾,陈岳却完全豁了出去。
身上的伤口一道接着一道,盔甲下的衣裳已经全部被鲜血浸湿,陈岳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一双深黑的凤眸亮得灼人,每一刀挥出,必会带走一人的性命。
不过以命相博而已,他要护着易长安平安出去,他要护着她,不惜一命!
第470章 大燕女提刑
前方,夏世忠也正带着兵士们奋力向陈岳这边冲杀过来。
被亲卫们拥簇着不断后退的燕慎狠狠盯着愈来愈接近的两处人马,目光中闪过不甘地狠戾,抬手指向易长安那边:“你们几个上弩!给我射死她!”
他败了,可是他也绝对不会让燕恒好过!燕恒不是喜欢易长安吗,他如今什么也得不到,燕恒也别想得到自己的心头好!
亲卫们不由吃了一惊:那边正是短兵相接,用弩箭……很容易射伤自己这边的兵士!
燕慎却不耐烦地催促:“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弩?!那么多人都围不住两个人,要这些废物何用?就是中了弩,那也是他们的命!”
又亲自指了一名心腹亲卫,“你去,等弩箭射过了,把那两人的头颅都给我砍回来!”
燕恒,我要你死都别想得到易长安的全尸!
夏世忠骑在马上,视线看得远些,瞧见燕慎这边派出那一队人的动作,脸色顿时大变,奋力疾呼了一声:“钰山小心弩箭!”
话音刚落,燕慎的几名亲卫已经逼近,抬手就是一通弩箭出去。
正在围攻陈岳和易长安两人的兵士们不防后背中箭,顿时倒了一排;陈岳听得夏世忠提醒,也只来得及将易长安猛然拉进自己怀中半跪下来。
弓弦再响,易长安仍清晰地听到头顶传来陈岳沉闷的哼声,心中不由一缩,只是刚刚一动,脸颊竟被陈岳胸前一处划破,还不等她想明白,就被陈岳突然伸手奋力往外推了出去:“明甫护她!”
夏世忠距这边已经只有两三个马身,因为乱兵这边背后受袭,前面的敌人散开了不少,只要动作迅疾,以夏世忠的武艺,有几成的希望在易长安被敌兵砍杀之前救回人。
先前本就是半跪,被这一推,易长安顿时横摔了出去,火光缭乱间,却清楚地看清了刚才陈岳胸前划破她的脸颊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支透胸穿出的箭头!
浑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间被突然冰冻,嘈杂的人声、纷乱的兵士、陈岳那双深深看向她的凤眸……一切一切,像慢动作一样,却在易长安的脑中格外鲜明起来,直到她看到了陈岳身后突然跃出一人,举着一柄横刀重重向陈岳的后颈斫去!
不要——
被冰冻的血液乍然沸腾,易长安从来没有感觉到身体像这一刻一般充满力量,在无数次的体能训练中,她从来没有冲得这么快、跳得这么远,以决绝的速度用自己的身体向着那柄横刀迎去。
横刀重重斫下,有骨头碎裂的声音,似乎很痛,又似乎很快感觉不到痛,易长安甚至清楚地看到了挥刀那人那张惊诧的脸。
一口鲜血喷出,糊住了那人的脸,耳边有谁在声嘶力竭地凄厉喊着“长安!”,易长安眼中的一片血红却迅速变暗,最终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永平元年春,诸事定。平息了二王宫变的太子燕慎登基,尊一直昏迷不醒的燕皇为太上皇,宣内阁拟诏重赏有功之臣。
原锦衣卫副指挥使陈岳,因找寻到宝藏,且在宫变中立功,拟封卫国公,中军夏世忠拟封五军大,赐二等侯爵;其余有功人等俱皆各有封赏,唯有一人,却引起了内阁的争议。
“易长安身为女子,怎可为官?”
“先前她隐瞒身份入朝为官,本就是欺君,再是有功也是功过相抵,如今怎么还能再行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