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近黄昏的时候,迎新的队伍果然带着一顶大红花轿回了城,加上送亲的人,抬嫁妆的人,倒是拖了老长一支队伍。
队伍还是从早上出的那个城门口进去,兵士们一瞧见还是那管事打头开道,正要打算放行,斜刺里突然传来了一道喝声:“等等!”
一名夏依军官带着自己的小队正好巡逻过来,瞧着这支队伍人多又杂,直接拦在了城门口:“这些都是什么人?”
守城兵士给那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连忙上前又解释了一遍,正要给那军官再孝敬点银子,却被他抬手止住了:“娶的大燕的女子?”
管事连连点头:“是大燕那边一位富商的嫡女,跟在花轿后面的都是运嫁妆过来——”
还没说完,军官就大步向那一队抬嫁妆的壮汉走去。瞧着这些汉子虽然个头壮实,但是面相却是老实,见自己扫来,都有些局促地低下了头,不敢跟自己对视。
站在最头里的麻蜻蜓则有些不耐烦地直接用夏依土话开了口:“大人,我们还要赶吉时呢。”
几名下人都说的是正宗得不能再正宗的夏依土话,军官倒也没注意骑在马上的新郎倌儿了,斜了麻蜻蜓一眼正要让开,见花轿旁边还有一位媳妇子护着,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一时起念,几步走到了花轿前来:“新娘子在里面?可不是夹带了什么吧?把轿帘子打起来让我检查检查!”
第423章 抱进洞房
骑在马上一身新郎装打扮的陈岳脸色不由变了变,正要上前,管事却暗中不动声色地拦住了他的马,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夏依府并不兴花轿这些的——”
想起了夏依土司府嫁娶的风俗,陈岳握着马缰的手紧了紧,却还是忍住了。这会儿他的身份正是夏依的商人,不能在这上面露馅……
媳妇子装扮的雷三娘听不懂那军官说了些什么,见他大步往花轿前走来,连忙上前拦住了,目光不善地瞪了过去:“你要做什么?”花轿里除了有人以外,可还藏着他们这一行人的兵器……
她本来就是山匪出身,这么一拦,顿时带出了几分凶狠的模样。军官不得停下脚步,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起雷三娘来。
跟在另外一边的胡二杏瞧着不太对,连忙上前行礼,面上装着着急又害怕的模样:“大人,使不啊!新娘子进了轿子没拜堂之前,可不能见外人!”
军官听她说的夏依土话,脸色微微缓了缓,指着雷三娘问胡二杏:“这女人哪儿来的?居然敢拦我!”
胡二杏连忙解释:“这管事媳妇是我家奶奶从大燕带过来,岳家那边怕她在这边受欺负,特意选了个有几分拳脚功夫的让她跟在我家奶奶身边。
这管事媳妇不会说夏依话,刚才也没听懂大人说了些什么,大人你不要跟个不懂话的下人一般见识,奴婢这就把她拉开。只是大人能不能宽容一二,按大燕的规矩,这新娘子拜堂之前确实不能——”
军官哼了一声打断了胡二杏的话:“告诉她,进了我夏依府,她们大燕那一套规矩都给我收起来!什么新娘子拜堂之前不能见外人,在这儿要按我们夏依的规矩,新娘子可是骑在马上让人看的!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不会是花轿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吧?!”
夏依土司府民风开放,寻常百姓家的新娘子都是一身盛装方方跟着迎亲的队伍走去夫家的;若是有钱的人家娶亲,则是用马或驴子载了新娘子走,确实不像大燕这样要盖了盖头坐了花轿。
胡二杏连声应了是,转回头低低跟雷三娘说了几句,又到轿前低声说了声什么,雷三娘这才不情不愿地退到轿旁,伸手打开了轿帘。
轿帘打开,里面坐着一位穿着大红绣金线鸾纹嫁衣的女子,自己伸手轻轻将头上的盖头取了下来,容貌如何看不真切,虽然两颊涂了嫣粉看起来如同两团艳色的红霞,但是一脸的白粉却涂得白惨惨的。
就连嘴唇也涂得白白的,却在正中间点了樱桃大小一点朱红,看起来实在让人有些接受不能……一张脸上唯一出彩的就是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本是生是极好看,此时却畏怯地往外看着,那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更是显得一身的畏缩小气。
军官吃惊地瞪大了眼,指着花轿里的新娘子问胡二杏:“你家主子娶的什么人?这一脸画得跟鬼一样,等到晚上不得吓死人!”
胡二杏无奈地低声解释:“大人勿怪,这是大燕那边流行的新娘妆,叫做白妆——”
军官嫌弃地“啧”了一声:“还什么大燕富商的嫡女,就这画得鬼似的模样,男人见了还能硬得起来?”退开两步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花轿过去,又去翻了几个嫁妆箱子,见果然都是些衣料、摆饰什么的,这才放了迎亲队伍进城。
一行人吹吹打打进了东街的一处宅子,宅子里披红挂彩,早就装点得喜气洋洋,大开正门接了花轿进去落定,陈岳翻身下马,几步走到花轿前面。
临时充当傧相的魏亭连忙拉长了声音唱礼:“新郎踢轿门了。”
踢轿门,本身是让新郎象征性地给新娘示威,表示新娘进了夫家,就要老老实实听丈夫的话。
陈岳并没有马上踢轿门,而是低声问了一句:“长安,刚才的事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易长安低声在花轿里答了话:“大事为重,我没觉得有什么委屈的——”
话没说完,魏亭瞧着陈岳没有动静,已经促狭地继续大声唱礼:“新郎踢轿门”
这一次以迎亲送亲混进阿吐谷城,虽然是形势所迫,但是陈岳却大有假戏真做的态势,魏岳已经跟常大兴几个暗地里商量了,今天晚上非得好好闹一闹的。
听到魏亭故意将声音拖得长长的,一群兄弟们轰然都笑了起来,大声起哄起来:“踢轿门啊,用力踢啊!”
踢得越用力,就表示今后男人在家里越是有权威,虽然大家伙儿在路上已经暗中接受了易长安是女子,但是她毕竟还是朝中为官,以后跟陈岳成了一家人了,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今天可得先分个高下出来!
陈岳听着一群兄弟起哄,回头笑骂了一句,一提大红喜袍的袍角,伸脚出来,却只是轻轻碰了三个轿门,也不管身后嘘声一片,从呆在一边的雷三娘手里抓过了那根系了大红喜花的红绸带,一撩轿帘塞到了易长安手里。
胡二杏一直还以为易长安是为了进城,男扮女装,瞧着陈岳那急切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只当是陈岳即使进了这宅子里也要做戏做全套,忙招呼了雷三娘一声,扶着早已重新盖上了大红洒金盖头的新娘子下了轿。
正厅里早布置成了喜堂,双方没有长辈在这里,一拜天地后就是夫妻对拜,瞧着陈岳和易长安两人头碰头地深深对拜了下去,魏亭直接就喊了“送入洞房”。
陈岳紧紧捏着那根大红绸带在前面慢慢走着,不时回头提醒易长安一声:“长安小心,要过门槛了……慢点走,要下台阶了……”
其实易长安虽然盖了盖头,但是从盖头下完全还是可以看到脚下的那一小截路,不过听着陈岳不时体贴地提醒自己,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刚才坐进花轿后不时涌出的一阵迷茫,瞬间一扫而空。
倒是魏亭几个瞧着陈岳那紧张又小心地模样,忍不住大声起哄起来:“就这么几步路新郎倌儿都怕新娘跌着了,不如干脆把新娘抱进洞房去!”
“对啊,抱啊!”
“抱一个!抱一个!”
即使打算以后要正儿八经迎娶易长安进门,今天的迎亲陈岳也是心潮澎湃难抑,被兄弟们哄笑着一闹,竟是真的一个打横将易长安抱在了怀里,大步向洞房走去。
易长安吃了一惊,连忙用手紧紧按住了自己的盖头,让它继续盖在了脸上,明明身边飞哨和笑声吵得不得了,贴在陈岳胸膛处的耳朵,却奇异地听到了陈岳急促而强健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让她的心也跟着急跳起来……
第424章 掀起你的盖头来
陈岳直接将易长安抱到了坐着,听着身后也不知道谁在大喊着“掀盖头”,接过别人他手里的一根鎏金秆杆,屏住了呼吸轻轻挑开了那块大红洒金盖头。
没有意想中的脉脉对视,易长安早用一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还死低着头不肯抬起来:“我说你们行了啊,该喝酒的赶紧出去喝酒去,吵得人耳朵都疼了!”
胡二杏不明就里,忍不住笑了起来:易大人到底还是个男人,虽然为着能混进城装成了新娘,到底还是在大家伙儿面前要面子的。
陈岳一怔之后却是哑然失笑。
进城以后,管事就抽了个空把之前那名夏依军官说的那些话简要跟陈岳翻译了一遍,这会儿瞧着易长安抵死不肯抬头让大家看到她的脸,陈岳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那句“就这画得鬼似的模样,男人见了还能硬得起来?”……
魏亭却是拉着麻蜻蜓一阵起哄:“新娘子抬起头啊,让我们看看嘛——”
陈岳立即回转身赶鸭子似的,张开双臂将涌进洞房的人都往外赶:“行了行了,都出去喝酒了,都出去喝酒了!”
常大兴最是令行禁止,听到陈岳发话,立即招呼着一群兄弟要退出去。倒是魏亭扯着麻蜻蜓磨磨蹭蹭地还要赖在这里看新娘。
他第一回 见着易长安,就被她故意膈应得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在路上看到易长安扮了女装浑身竟是毫无破绽,特意注意了她喉下真的没了喉结,这才相信了易长安原来就是女子。
别说易长安假扮成男子时就比他能干多了,这会儿换回女装了,他一个大男人哪里又好意思跟一个女人去比较什么?这会儿好容易逮着了一个机会,怎么也要狠狠闹一闹新房才行!
瞧着魏亭还不肯动,陈岳凤眸微微眯了眯,站在一边正心情有些感慨的莫离见他眼色不对,连忙一把将被魏亭搭着肩膀的麻蜻蜓拉了过来,拽着他就往外走去:“走了麻兄弟,我们出去喝酒去!”
常大兴也脚下生风,拉着雷三娘走得更快了。只有魏亭还在不知死活地喊着:“新娘子抬头啊,丑媳妇也要见公婆嘛——”
话音未落,就觉得身上一凉,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到陈岳正盯着自己,嘴角笑意不明,轻轻重复着他刚才的那句话:“丑媳妇也要见公婆?”
说、说错话了……魏亭腿脚有些,讪笑着急步往门口退去:“大——老爷,我、我去前面喝酒了,你多陪陪新娘子,多陪陪……”转身拔脚就走了个没影。
除了胡二杏,房间里再无别的外人。
陈岳这才转回身笑着凑到易长安耳边低语了一声:“他们都走了,我让人烧水送过来,你只管好好洗洗。”
见易长安还在捂着脸却轻轻应了一声,陈岳直起身向胡二杏一揖:“今天辛苦胡姑娘了。”抬脚也往外走了。
听到陈岳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易长安这才松开手抬起头来,长吁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谁的脑门被夹了,发明了这样的新娘妆,跟个鬼似的,要是我一抬头,刚才一屋子都要被我吓得半死!”
如今大燕新娘妆流行白妆,脸上、脖子上的粉涂的有四五层,厚重得跟糊了面粉似的,两颊却要晕红霞,嘴唇全部涂白后再在中间点上红大小的一点……
特意请来的从大燕过来的喜娘在客栈将易长安一打扮出来,易长安差点没将桌子上的镜子给扔出去。
就这,喜娘还说如今的白妆漂亮,比前朝那会儿流行的倒八字眉赭面新娘妆要好看多了……
易长安想着一是这样妆成,就是亲爹娘都认不出她,一路上保险一些,二是既然她现在是大燕富商的嫡女,画这种主流的新娘妆才更符合身份,这才忍下了洗去的冲动。
在城门口她虽然听不懂那名夏依军官说的话,不过瞧着那人的表情,只怕也是被自己吓了个够呛,这会儿进了洞房了,她哪里肯让陈岳看到自己这副恐怖的样子?
见易长安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胡二杏也嘻嘻笑了出来:“幸好我姐打算照夏依的规矩出嫁,只要打扮打扮画个正常的妆容就行了,我们大燕的这新娘妆……冷不丁看着还真有点瘆人。易大人你等等,我帮你打盆水来先把脸洗了。”
这宅子里原来就有下人,这会儿早得了吩咐抬了几桶热水送过来了。
易长安连接起身先把脸上那几层厚重的白粉给洗掉了,一边让下人将水倒进净房的浴桶里去,一边从刚才搬进房间的一只木箱子里取了一只首饰盒子出来,递给了胡二杏:
“二杏,明天你姐姐就要成亲,还麻烦你走了今天这一趟,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这些东西是我送给你和你姐姐的嫁妆,你们一人一半。
我知道你还要急着赶回家有事,这会儿就不多留你了。等你姐姐的亲事办妥了,回头我再请你们出来吃饭!”
胡二杏连连摆手不肯接那只首饰盒子:“易大人,使不得!易大人对我们姐妹俩个不仅有再造之恩,要不是当初你府上还送了我们二十两银子,我们也走不到夏依府。
我也不是说什么大话,哪怕易大人要我的命,我也愿意舍了去。今天我不过是陪着走了一趟,帮了一个小忙而已,哪里还能再要易大人的东西?”
易长安却不由分说将那只首饰盒子塞到了胡二杏手里:“给你你就拿着,你跟你姐背井离乡到了这里,身上的银钱为了治病都花得差不多了吧,没点钱财傍身怎么行?
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你姐姐想想,这一盒子也不光是给你的,你姐姐她是再嫁,要是没点像样的嫁妆陪过去,婆家岂不看轻了她?”
虽然觉得姐姐那边的公婆应该都是好人,不过自古这一个屋檐下的婆媳关系就难说得清,嫁妆是女子的私财,有私财在手,也确实底气足些。
胡大杏这一回再嫁也是慎之又慎了的,要是嫁妆上再好看些,也确实对胡大杏再有利……胡二杏犹豫了片刻,就红着脸接了那只首饰盒子,蹲去给易长安深深行了个福礼:“易大人,那我就厚着脸收下了!祝易大人在这里办妥差事,下次只要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易大人只管过来叫我!”
易长安笑着点头,推着胡二杏快些回去了。外头管事早备好了马车,连着一桌席面都用食盒装好了一起放着,让车夫好生将胡二杏送回去。
易长安瞧着管事安排得妥当,这才转身回了房间里,痛快洗浴起来。
第425章 抓走了
夜色将暮,陈岳就带着一身酒气走了回来,脚下虽然有些歪扭,一双凤眸却亮如星辰。
易长安放下手中的书,迎上前时不由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才去给他解腰带:“他们灌了你多少酒,我让人把醒酒汤送上来——”
陈岳却一把按住了易长安的手,低头去噙她的耳垂,低磁的声音暧昧又迷离:“长安就等不及了?你放心,我没醉……”
他确实没喝醉,前两天一想出这个办法进城后,他心里记挂的就是今天要名正言顺地跟易长安洞房,又怎么可能在自己的大喜之日喝醉?
管事早得了吩咐,给他的酒里掺了一大半的水,倒是魏亭这小子,因着先前那一句失言和那份想看易长安热闹的心思,被陈岳下狠手给灌了几碗酒,早就吐得一塌糊涂,当场就从椅子上溜躺下地如一滩烂泥。
常大兴是过来人,知道陈岳这会儿心急,主动承头拖住了那一帮兄弟,陈岳得了空就往后头蹩了回来见易长安。
酒再掺了水,那也还是酒,瞧着陈岳这模样应该也是没少喝……易长安嗔了陈岳一眼,帮着他将一身酒气的外衣脱了下来:“少在这里口花花的,我让人都备好了热水,你赶紧去洗洗!”
陈岳刚应了一声,门外远远的就传来了江浪的声音:“老、老爷,莫大夫说找您有事。”
像江浪和江涛都知道这个时候远远避着,莫离怎么还过来找他?陈岳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捏了捏易长安肩头,示意她等着,自己转身大步走了出去,不到几息又飞快地走了回来,脸上的神色有些好笑:“这个莫离……”
易长安疑惑地看了过来:“小莫找你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