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母不会同意他隐居山林,因此留在小木屋里,就等于放弃城市里所有的一切。
放弃他的工作,体检仪的项目就这样半途而废;放弃他的社会地位,没有人再顾忌他宁家大少的身份;放弃他的身家财产,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或许就只剩下一张无限额的黑金信用卡——大概率会因为丢掉宁氏的股份而被停掉。
父母会埋怨他任性,同事会议论他傻,或许只有李朝会举起红酒杯,对他说一句“你比我想象中勇敢”,但多半也是带着嘲讽的语气。
放弃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去换来一个黑马骑士,无论未来的他是庆幸今天的选择,还是为此感到后悔,至少现在的他心里的想法越来越清晰。
“我愿意。”宁悠道。
“你确定?”李暮有些诧异,“我收回‘如果’两个字,我现在就让你留在我身边,你真的愿意吗?”
李暮显然不怎么相信宁悠会如此轻易地作出决定。
因为一句“我愿意为了你放弃所有”,并不是解决两人问题的最优解。这更像是事后的情话,说出来只是为了让对方开心,而不能认真对待。
“我是真的愿意。”宁悠没心眼儿地笑了笑,不似李暮那般神情严肃,“不过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李暮道。
“你愿意跟我去城市生活吗?”宁悠问。
“或许这里的生活更适合我们。”李暮也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我们已经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也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如果回到城市,还得重新磨合生活习惯。”
宁悠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一些,他第一次在李暮面前掩饰心里的情绪,扯出一个违心的笑容道:“只是换了一个环境而已,说到底还是我们两个啊。”
“客观上来说,城市的环境更复杂——”
听到这里,宁悠的耐心消耗殆尽,他从李暮的胸膛上爬起来,用手撑着上半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李暮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连忙坐起来道:“悠悠,我只是在分析……”
“我不需要你的分析。”宁悠道。
他知道李暮说得有道理,也知道李暮比他理智,但这些他都不想听,他只想要李暮对他说一句“我也愿意”。
感情应该是平等的,没有人有义务牺牲自己。宁悠愿意全力以赴的前提是,李暮也同样对他全力以赴。
无论今后两人在哪里生活,宁悠觉得这都是心意相通之后再去探讨的问题。可能有人牺牲大,可能有人牺牲小,只要明白对方的心意,这些都可以进行平衡。
但很显然,李暮觉得现实比心意更重要。
他还是和之前讨论文明和环保时一样,冷静又理智地分析两人在哪里生活更合适。就如他所说,如果两人要抛开一切,坚定地在一起,那的确城市充满太多诱惑,山林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忘记了一个前提,是宁悠先表示愿意抛开一切,才有他接下来的这些分析。
而他自己却没有表态。
“我只是在思考,悠悠。”李暮道,“我当然愿意跟你去城市生活。”
“不,这不是思考。”宁悠道,“你是在犹豫。”
如果李暮真的是在思考宁悠的提议,那他应该像宁悠那样,列出自己要抛弃的东西和面临的问题,然后做出选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跳过选择这一步,谈论到了后面的问题。
“你说得太绝对了,每个人的思考方式不同,我只是多花了一点时间,但最终的结果肯定是愿意。”李暮说到这里放软了语气,去拉宁悠的手,“悠悠,我喜欢你,这一点毋庸置疑。”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的思考方式不同吗?”宁悠无动于衷,“因为你只是喜欢我,而我是爱上了你。”
宁悠第一次把李暮说得哑口无言。
他皱着眉头瞪大双眼,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是时宁悠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翻身下床接起电话,手机里传来了宁心的声音。
“我让保姆给你煮了粥送过去,你为什么不在家里?”
“临时出门了一趟,你让她放在物业吧。”
“好,尽快把身体调理好。”
“放心,我明天就去公司上班。”
宁悠挂掉电话,李暮立马问道:“你明天怎么上班?”
“我今晚就回去。”现在的时间不到晚上八点,完全可以去乌鲁木齐转机,坐夜间航班飞回锦市。
“你别跟我赌气,宁悠。”李暮头疼道,“你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想你吗?”
“我没有赌气,你需要时间,那我给你时间。”
宁悠没有收拾行李箱,只拿上了小背包,带上证件等必需品,不容商量地对李暮道:“送我去机场。”
“悠悠……”李暮一时间手足无措,也不知该怎么让宁悠消气。
他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宁悠说的话都在点子上,他的确没有回答好最初的问题,现在再去做补救,只会显得更加苍白。
“你真的要走吗?”李暮问。
“对。”宁悠去意已决,跟以往的任何一次生气都不同,“你要是不送我,那我就自己走。”
李暮只好开车送宁悠去哈纳斯机场,路上数次想要跟宁悠搭话,但宁悠始终看着窗外,两人之间就像竖起了一道铜墙铁壁,无力的辩解根本无法将其击溃。
等两人抵达机场,李暮拉住宁悠的手,实在是不想让他离开:“是我不对,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我跟你道歉,你能别走了吗?”
“你没有不对。”宁悠平静地说道,“你说的都很正确,城市的环境确实复杂,那里的我会更像现在的我,不会是你无忧无虑的小仙女。所以在你想清楚之前,不要做无意义的挽留。”
连续两天坐夜班飞机,宁悠的精力消耗极大。
唯一让他宽慰的是,他收拾好了房间,又帮李暮洗了澡,接下来就算他不在身边照顾,李暮的伤应该也不会太不方便。
第二天一早,匆匆吃过保姆送来的蔬菜粥,宁悠带着浓浓的黑眼圈准时来到公司上班,手边的咖啡就一直没有停过。
“宁总。”小赵敲门进入办公室,脸上的表情带着担忧,也带着好奇,她是公司里唯一一个知道在过去三十多个小时内,宁悠坐了十小时飞机的人,“你这两天在搞什么呢?”
“没事。”宁悠又啜了一口咖啡。
见宁悠不愿多说,小赵也再没多问。她说起正事:“动物专家那边给了反馈,我们的大方向是可行的。”
从新疆回来,宁悠有了一个新的构想,既然植入式体检仪的技术水平还不够成熟,那完全可以改变方向,把微型芯片植入动物体内,不需要精细地检测疾病,只需要能够确定动物的活动范围、妊娠情况、身体健康水平等等。
这在难度上会小很多,而且成本会大幅降低,等动物上的技术成熟之后,再进行人体上的研发也不迟,到时候还会有大量的数据做支持。
虽然这个方向在盈利上不太乐观,但这可以为全球的环保事业做出贡献。起先宁悠也不确定这条路行不行得通,现在有了动物专家的意见,他更加坚定了做这个项目的想法。
“那行。”宁悠道,“十点钟开个会,让部门的人都来参加。”
“好的。”小赵说完打算离开,不过她停下脚步,又多问了一句,“这个项目跟李总的弟弟有关吧?”
前天晚上听说李家小少爷受伤,她家老板匆匆忙忙地坐飞机赶过去,当时小赵就已经开始觉得不对劲。
“嗯。”宁悠懒洋洋地应道。
“那后期会让他参与进来吗?”小赵问道。
“不会。”宁悠轻哼了一声,“他以为他是谁。”
第32章 他回来了
不是所有人都赞同把一个纯盈利项目转向半公益性质。
会议初试,好几个技术主管都表示了反对,认为这样做是浪费企业资源。
但宁悠早已想好了对策,这些技术专家最在意的是,能否拿下生产商最先进的euv光刻机,而新项目不涉及政治和私利,可以打出一张完美的情怀牌,大大地增加了合作的几率。
最后临近中午,新项目的具体细节总算敲定,宁悠的精力也撑到了极限。
本打算吃过午饭后,请半天假回去休息,没想到李朝打来电话,说是婚礼的珠宝设计师终于有了档期,让宁悠一起去沟通下婚戒的想法。
这位设计师是通过宁心的关系排上的号,否则两人还得等上半年之久。
正因如此,哪怕宁悠再不想去,也只得打消回家休息的念头,在办公室里等李朝过来接他。
“没睡好吗?”
宁悠坐上劳斯莱斯的后座,身旁的李朝立马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上午靠着咖啡续命,宁悠还能勉强保持工作状态,中午在办公室小憩片刻之后,现在满脸都是浓浓的睡意。
要不是因为在别人面前打哈欠不礼貌,恐怕宁悠已经打了无数个哈欠。
“没事,出发吧。”
汽车缓缓向前进发,宁悠没精力跟李朝闲聊,冷漠疏离地看着窗外,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街边有一群穿着荧光绿马甲的人,手上正拿着环卫工人用的垃圾捡拾器,一边往前行进,一边捡着路上的垃圾。
这条路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尽管环卫工人就在附近转悠,但由于街边有不少小吃店,人行道上还是会出现用过的卫生纸或包装袋。
宁悠第一次在路上看到公益组织,不禁靠近了窗户,想要看清马甲背后印着的组织名称,想着如果以后有时间,他也可以去做做公益活动。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些绿马甲似乎只捡自己脚边的垃圾,明明稍远几步的地方就有一片卫生纸,十几个人路过,愣是没有一个人去捡。
往队伍前方看去,领头的人竟然在拍照,宁悠当下了然,这不过是面子工程罢了。
失望地靠回椅背,宁悠的心情相当复杂。
环保这事太大了,大到所有人都觉得与我无关,是宏观层面的事;环保这事又太小了,小到没有人认真对待,都认为一片垃圾无伤大雅。
最让宁悠心情复杂的是,他也是其中一员。就比如现在,即便他看到路边有垃圾,他也不可能让司机停下,自己去把垃圾捡起来,因为他会觉得没有必要。
他突然有点理解李暮。
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你无法改变别人,就只能管好自己。哪怕捐再多的款去改善环境,只要不改变人们的思维,总有人去破坏环境,那捐款还有什么意义?
“环保很难做吧。”李朝也看到了窗外的事,给宁悠搭话道。
“的确。”宁悠应道。
“我之所以钦佩李暮,是因为我知道我做不到。”李朝又道。
“是吗。”宁悠没什么表情地看向李朝,“那你更不应该阻挠他。”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宁悠明显站在李暮那边,这话说得有失偏颇。但李朝并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道:“我承认,我的确有警告他不要回来把事情弄复杂,你是我的未婚妻。”
宁悠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并不知道这事,回想到上次他和李朝在马场的谈话,这人明明说自己是单身主义,还撮合他和李暮,真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我以为我已经说服了他,但今早他给我打电话,情况跟我想象中完全不同。”李朝说到这里顿了顿,转过脑袋看着宁悠,问道,“你到底给他吹了什么风?宁悠,我很好奇。”
如果宁悠没记错的话,在马场的时候,李朝明明说不知道李暮是什么态度,让宁悠自己去问。
但从他这些话来看,如果他心中觉得李暮已经动摇,还故意让宁悠去问,那结果很简单——宁悠会对李暮失望,然后安心和李朝结婚。
好一招操控人心。
尽管宁悠并没有改变想法,但他确实对李暮感到生气,毕竟他不知道李暮还承受着来自李朝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