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姜茂松点头,啧了一声说,“那他可就二十七八岁了,哎,你说这小子平时也不怂呀,也不丑也不笨,怎么找个对象就这么磨叽,操心的玩意儿。”
的确不丑也不笨,一米八多的高个子,又挺拔又帅,文武双全,还是军校毕业的海军军官……田大花心里把大儿子的优越条件念叨了一遍,说了一句许多当妈的都说过的话:“别人跟他这么大,孩子都会跑了。”
可是石头找对象的确有点儿磨叽,也是有客观原因的,他之前上军校,舰艇学院,听说全班清一色的汉子,现在在海军,肯定又经常在海上,这小子似乎就没多少机会接触女孩子。
去跟谁处对象?
再说新分到部队服役,部队是个有规矩的地方,也不许在驻地谈恋爱,也因此职业军人婚恋年龄普遍偏大。
但是年龄够了,家里倒可以考虑给他介绍个对象。这就又说到了第二个问题,石头的对象,该在哪儿找?
在他部队驻地那边找,就他们那样的部队,舰艇,整天在海上,接触外界太少,他又不是当地人,真的机会很少,就算有人操心介绍,也不容易碰到合适的。
在家乡本地找,倒是一搜罗一大把适龄的姑娘,可是就面临着茂林当初的问题,一时半会不能随军。并且跟茂林还不同,石头是海军,就算达到副营级,可以带家属随军了,那其实也就是女方换个地方分居,因为他平常大部分时间都在海上。
所以石头去部队以后,家里也曾经要给他介绍过对象,这小子自己就没怎么考虑,都给打马虎眼敷衍过去了。
还真是个操心的玩意儿。
“要是能找个跟他在一起的女军人就好了。”田大花嘀咕,最好找个一条船上,哈。
“你知道一条舰艇上统共能有几个女同志吗?男子汉的地盘。”姜茂松冷静地打消了她的想法,“真不大可能。”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呀,就算是,还不许她想想了?田大花的表情忠实地表达出她的内心:我想要儿媳妇啊。
“嗐,你操心那么多干吗,你看看茂林和福妞,船到桥头自然直,缘分到了不用你管,那小子我看自己主意也不小,随他去吧,他自己不急着娶媳妇,真要打光棍才好呢。”
他伸手拉她起来,一边拉一边数落:“起来吃饭,就算睡懒觉,那也得吃点儿东西再睡吧。”
田大花被他拉起来,收拾一下吃了早饭,红豆粥配两样小咸菜,闻着他手里的烧红薯很香,又吃了小半个,就开始给今天找事干,田大花想了一圈,决定上山采野生木耳。
夏秋之交,绝对是采木耳的好时机,采木耳去北山,北山上山民伐木多,尤其冒进的那几年大喊开山造田,砍了山上不少林木,在山间留下很多树桩、段木和朽木,这时节就会长出许多黑木耳。
于是夫妻两个一人背一个藤筐,这时节正当秋收开始,山民们大都在忙田里的农活,上山采木耳的人很少,于是就火了这两口子了,在山上一盘桓又是一整天,又采木耳又当玩,木耳还挑大的采,中午带了饼干,顺手再采几个野果解决午饭。
等到太阳落下西山,两人从山上下来时,便一人背了一筐新鲜采下来的黑木耳。鲜木耳必须经过晾晒,晚上找出两张竹席铺在空着的东厢房,把采来的木耳摊开免得捂了。
这东西好晾晒,等明天太阳一出,晒上一两天,也就差不多了,装进袋子里收起来,炒菜凉拌做汤做馅儿,好吃。
弄完了,田大花说:“明天再去采。”
“你能吃多少呀。这还不够你吃的?”姜茂松失笑。
“我去年采的比这个多多了。你看着一大筐,晒干了就没多少了,这个又吃不坏,留足自家吃的,给茂林他们寄一包,给刘师长他们寄一包,买都不容易买到呢。有时候你来了远路的老战友什么的,还会给捎上一包。”
“嗯,那明天咱就再上山采。”
连采了两天黑木耳,姜茂松又说想吃野菜,山上春季野菜最多,好多种野菜,山民都能如数家珍。眼下是秋季,野菜没那么多,可也有那么几种应季好吃的,荠菜已经可以挖了,还有灰灰菜,野苋菜,蒲公英……蒲公英长足了一个春夏,到秋季的时候味道稍苦了,但据说营养却更好,采回来择洗干净,焯水,凉拌或者做汤,别有风味。当然,还有他们家一向爱吃的野蒜。
还有,上山打岩鸽,捉鹌鹑,采了野葡萄尝试土法酿酒……
夫妻两个开始了结婚多年来最悠闲随性的一段田园时光。
每天看见夫妻两人背着藤筐,或者拿着柴刀,并肩从村里走过,沿路村民们便笑脸洋溢地打着招呼,晚辈会跑过来问好,或者他们主动跟长辈打招呼问候。
然后一转身,婆婆就教导儿子儿媳:你们看看人家,人家两口子这么多年都恩爱和睦,家业兴旺。你们两个,昨儿晚上又吵吵什么呢!
也兴许女人数落自家男人:你看看人家,这么大干部,人家对媳妇多好。有本事的男人人家疼媳妇,你看看你,越没本事越整天在家里跟我横,你也不臊得慌!
日子一晃,奶奶的五七就近了。
这天姜茂松有事回城一趟,山路难走,车进不来,两个警卫员一人骑一匹马,又牵了一匹马来接他。
一大早他动身时天还早,田大花还在睡,姜茂松就嘱咐了几句,说我走了,你别起来了,我赶早点儿应该下午就能回来,你自己中午也得做饭吃,可别随便凑合。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田大花从床上坐起来,揶揄道:“你那些兵,知道他们首长这么啰嗦吗?”
“那肯定是最高机密。”
姜茂松一本正经的表情,却憋不住扑哧一笑,看着她刚睡醒的样子,年纪过了四十的女人了,四十二岁了呢,脸蛋红扑扑的,眉眼精致,为什么岁月好像在她身上起不到什么作用?
姜茂松目光闪了闪,便弯腰在她脸颊上温热地一啄,转身出门走了。
田大花看着他的背影瞪他,有点恼有点臊,抱着被子坐了一会儿,起床,去奶奶灵前拜了拜,吃早饭。
然后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发愣,不知道今天该干什么了。
某种孤独的感觉。
第96章 担心
田大花似乎从来不曾体验过一个人在家的感觉。
家里总是一大家子人, 总是那么热闹和睦,可忽然一下子,该走的走了,该嫁的嫁了,家里一下子就冷清下来了。
田大花在空落落的小院里站了片刻, 甩甩头, 她是谁呀,她才不会一个人关在家里纠结什么孤独的滋味。
她动手把家里收拾一下,浇了院里和屋后的菜,摘了屋后园里的扁豆,下锅煮熟后摊在竹席上晾晒,干扁豆皮冬天吃,配上其他菜小火慢炖,荤的素的都好吃。扁豆有老一点的, 里面已经长了扁豆,不能留在里头晾晒的,就扒出来,可以吃的, 扒呀扒居然扒了一大碗。
煮熟的鲜扁豆很面, 一粒一粒小手指头那么大,小孩子爱吃。田大花留了小半碟,倒了点儿酱油醋和切碎的辣椒进去拌拌,留着自己中午做菜吃,剩下多半碗, 就端去送给三婶家的小孙女吃,三婶家离他们家最近。
她送到三婶家,三婶正在做午饭,见她来了挺高兴,忙从厨房里出来招呼她。田大花就把装着扁豆的碗给了三婶。
三婶把扁豆倒进自家碗里,捏了一点盐撒进去,拌了拌,招呼小孙女:“快来看看,婶子给你送什么好吃的,快谢谢婶子。”
小孙女跑过来,听话地说了谢谢,伸出小手指捏着吃,三婶赶紧给她拿了个窝窝头,让她就着饭吃。
“大花呀,茂松回城了?邻居你五婶说看见警卫员骑着大马来接他呢。”
“嗯,他有点事情要处理,晚上回来。”
“那今天就你一个人在家呀,哎呦一个人也不值当做饭,午饭在我家吃吧。”
“不用,三婶儿,我家里有饭。”
三婶就没再坚持,实话说,她中午做了几个杂粮面的窝窝头,自家人都不太够吃,也知道田大花家日子宽裕些,即便最困难的年代,老奶奶和田大花也悄悄贴补过他们家,山里人知恩念情,一家人一直记在心里呢。
三婶忙又说:“我家那菜园里结了好几个大冬瓜,你家有没有?我给你摘一个。”
“不用了三婶,我家屋后的园里也结了两个大冬瓜。”田大花笑着说,“给你一提醒,我就想起来冬瓜酱菜了,正好回家做去。”
她屋后菜园边上种的两棵冬瓜,可巧,一棵就结一个,不过长得大呀,躺在地里足有水桶那么大,入秋后白白的一层霜,看着就叫人喜欢。田大花从三婶家出来,就直接去屋后摘了一个,抱回家做冬瓜酱菜。
当地的冬瓜酱菜独具特色,冬瓜切成小孩拳头大的块儿,加上盐、辣椒面、花椒胡椒粉,切成片的姜和大蒜,还有当地土法做的面酱,腌两天,腌出了冬瓜大部分的水分,里头冬瓜肉几乎透明了,捞出来控干,用棉线穿成串,挂起来晾晒。晾到半干,口感软嫩入味,就可以吃了,串起来也方便保存。
这样料理的冬瓜酱菜特别好吃,味道足,好下饭,盐少放些的话,小孩子喜欢当零食,所以在当地,有时就能看到小孩子拎着用线穿起来的、一大串酱色块状的东西吃,甚至调皮的男娃子挂在脖子上,吃得美滋滋的,外地人不知道什么东西,还觉得稀奇,当地人一看就知道是冬瓜酱菜。
只是这样做的冬瓜,偌大的冬瓜腌制晾晒后也就那么几串,远不及鲜冬瓜炖了耐吃。瓜菜半年粮,农家过日子精细,所以山民们一般不太舍得做这个。
田大花摘了冬瓜,慢慢悠悠地削皮,去籽,切块,腌制,于是一下午工夫,就又消磨在这上头了。把一大盆冬瓜块腌上,她洗干净手,看看挂在西山上的太阳,寻思着该做晚饭了。
转了一圈,一个人做饭还真不值当的,姜茂松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干脆拣最省事儿的,一个鸡蛋一把小菜烧汤,开锅放了一一小撮挂面进去,吃了饭等到天色黄昏,姜茂松还没回来。
田大花翻了一会儿书,看着天黑下来了,总有些无聊无趣似的,百无聊赖,又有些不放心,忍不住走出大门口张望,恰巧远远的看着姜茂松骑马回来了。
“大花。”他跳下马,看着她笑,黑暗中尽管看不清表情,却仍是感受到了他那种笑意,好像很高兴似的,一边走近了一边笑道:“担心了吧,耽搁得有点晚了。”
“谁担心你呀,我碰巧出来罢了。”
“媳妇儿,承认担心我有啥不好意思的,心疼我呗。”
“呵,咱们家养的那小鸡小狗黑天没回来,我还到处找呢。”
明明被怼了,姜茂松却心情大好,笑着把马牵进院子栓好,很自然地伸手拥着她进屋。
“你的警卫员呢?”
“警卫员送我进了山口,我看着天色晚了,就让他们先回去了,又不想留他们在家里住。”
“你以后,出入还是尽量把警卫员带着吧。”田大花调侃道,“到处乱哄哄的,你这把老骨头,自己也小心些。”
“嗐,我进山后就是回家的路,再说了,还真有人敢在我媳妇地盘上造次?怕是不想混了,我媳妇让他陪熊瞎子去,对不对呀媳妇?”
这家伙,两句话就又贫起来了。田大花懒得理他,便问他吃饭没有。
“晚饭没吃。”他笑。
田大花于是原样去给他下了一碗挂面。她去煮面,姜茂松洗把脸,就进了厨房蹲在她旁边,跟她聊白天的事情,比如家里福妞和胖儿子都挺好,平安有些想妈妈。
“大花,我想再休一段时间的假。”
田大花侧头,看着他平静的表情,问:“怎么了?”
姜茂松对她的敏锐早已经习惯了,也不瞒她,就简单说了句:“今天有个会,嗯,开得有些不高兴。”
部队基层稳如磐石,到了姜茂松这个层次,在这个年代却另有一些体验,以姜茂松的精明理智,田大花也就不再多问,却问道:“理由呢?”
“旧伤复发了,我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好啊。”田大花说,“正好我也想在乡下多住一阵子。那等奶奶五七之后,就别让爹和平安回城了吧,让他们留在这边,你我都在,正好教教平安读书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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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五七”的时候,福妞出了月子,才得知奶奶已经过世了。
她在安亮的陪伴下赶回来,给奶奶上“五七坟”,在奶奶坟前抽噎着哭得像个小孩子。安亮一直安慰劝说,田大花和姜茂松却没有多劝。
“安亮,你让她哭吧,哭痛快了心里就好受了。”
这个家,没人不知道老奶奶意味着什么。福妞不到一岁就没了娘,她最亲的人就是奶奶和田大花,现在奶奶走了,她却一个多月后才知道,尤其听说是奶奶亲口吩咐先不告诉她的,福妞那种情绪也就彻底决堤了。
然而生老病死,人间无奈,福妞痛哭一场,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
“五七”上坟,算是当地丧仪的最后一道礼俗,被看得很重要。除了他们自家人,包括福妞和安亮,姜守良和平安,都到了,茂林和石头两个远在部队没能来,除此以外,村里本家近房们也全都来了,按照送丧时候的规矩戴孝祭扫。
上完坟,大家在墓前静坐了一会儿,据说这是送老人放心离开,从此以后,便永远阴阳两隔了。
然后,大家除孝,女人们摘掉了头上的白花,男人也把胸前的白花取下来,从墓地安静离开,结束热孝,恢复正常的生活。
下午安亮和福妞回去,姜茂松便叫姜守良和平安留在这边。福妞孩子还在城里,有婆婆照顾着,她尽管有想带孩子回来住的想法,可一想到少不得又得叫大嫂操心辛苦,也就作罢了,大嫂从小把她带大,总不能让大嫂再帮她带大孩子吧。
其实她自己有婆婆,还有安亮,都在身边尽心照顾着,就算她提出要回来住,田大花也未必答应,毕竟是两个家庭了,她这个大嫂就算管的再宽,也不能搅和人家刘家的生活。田大花的理论,嫁出去的福妞她再处处照管,会影响她跟婆家的相处,对婆家会没有认同感,不利于她一家人和和睦睦。
福妞依依不舍告别了一家人,跟安亮回去了。
送走福妞和安亮,一家人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姜守良和平安回来了,尤其多了一个精力旺盛、调皮捣蛋的平安,整个家里便平添了几分热闹。
晚饭煮了南瓜粥,豆角炖茄子,切了一小块腊肉炒青辣椒,吃完饭,姜茂松把平安叫过来,考一考他最近的功课,先检查了数学,又让他背诵《桃花源记》。
“爸,我今晚背《爱莲说》不行吗?《桃花源记》我不是才刚学吗。”半大少年笑嘻嘻地跟爸爸讨价还价。
“不会背?”姜茂松一脸和煦的笑容,口气也很温和,“那还不赶紧去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