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环肥燕瘦, 各有各的滋味, 楚王还好细腰呢。”
灵璧推了推寒松的后背, 想从后头出来,手中紧紧握着剪子,打算叫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
“好你大爷个二舅妈的细腰。”
寒松把自己的婆姨拽回来,对老丈人是干什么的越发好奇。怎的他取来的妻胆子比天大不说,骂起人来花样百出,这日后要是吵起来,自己可说不过灵璧。
“我来。”
媳妇叫人欺负了,是个有血性的男儿就不能依。
上前一步,寒松打开了那人的手还不算,一如上次放粮时,将他推到了地上。
“嘴巴放干净一点。”
不似灵璧变着花样骂人,这就是寒松所能想到的最严厉的话了。
“呸!”
差官甚至不曾偏过头,冲着寒松的脚下啐了一口。
“你算什么东西?半袋子米换你婆姨还是看在你婆姨长的好看!”
说着差官遥遥往衙门的方向指了指:“咱可不缺娘儿们,别说婆姨了,多少人把闺女和妹子都送来了!”
“财色名食睡,地狱五条根。”
寒松缓步上前,在差官起身之前,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上,用力按了下去。
差官抓着他的脚腕子,想要把寒松的脚推下去,可不管怎么用力,仍是动弹不得,被寒松死死的踩住。
看着干巴巴的已经瘦脱了相,咋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呢?
“你们愣着干嘛?还不给我把这个刁民拉开!”
见自己打不过,差官呼喝起了一旁穿着铠甲的官兵,示意他们拿下寒松。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官兵们踌躇了一阵子,停在原地没有上前阻拦。差官不是个东西,祸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谁家还没个妹子闺女的。
仗着自己手中管着粮食,都不能当个人了。
“打!”
官兵们握紧拳头,不但没有按着差官的命令去拿下刁民,还反过来给寒松鼓劲儿。
寒松给了差官几拳,将他打晕过去,一脚踢到了旁边。地上食腐的虫子像是嗅到了什么珍馐美味,从街角爬了过来。
双手抱拳冲几位差役拱了拱:“劳烦,让我们出城去罢。”
哪怕手下差役给的馍馍,也至多让寒松和灵璧撑两天。再要想活,除了吃人怕是真没有别的法子了。而若是出城,过了敌军的包围,还尚有一条生路。
差役们这几天见了不少,知晓外头的
情况,仍旧劝诫寒松:“城中是地狱不假外头也是修罗场啊。”
围城的敌军担心从城中出来的百姓中有守城官兵伪装的探子,一律杀无赦。而一旦城门关上,就没有再开的道理。
城门楼上的弓箭手射的对象不是屠戮百姓的敌军,而是靠近城门试图闯回来的布衣。
“一锤子买卖,出去就回不来。小哥,拖家带口的你可要想清楚。”
寒松回头去看灵璧,征询自己妻子的意见。灵璧呢,与寒松是一个意思。且除了求生之外,不知为何,隐隐的有个声音,在召唤她往城外去。
“这可是你们非要去的。”
几个官差叹了口气,押解这寒松与灵璧二人往城门口去。
守门的差役见他们来了,不由的皱起眉头,等人走到近前抱怨起来。
“你们咋还把人往门口送?看见了轰到宅院里不就行了,咋还死心眼呢。”
当差的大多也是寻常人家出身,官老爷下的死命令他们不懂。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上头的命令不能不从。
却也不能全从。
尤其是在亲眼看见被他们赶出城后的百姓被当牲畜一般宰杀后,就更加不想从了。对上头下的命令阳奉阴违起来,即便看见流民也不往城门口送。
还会省下自己的口粮,遇上像寒松这样的,能救一个是一个。
故而守城门的差役见他们押来了两个人时,恨不得一人给一嘴巴子。
“此二人衣着洁净,想来是城中百姓,并非流民。”
言外之意便是赶紧回去,别在城门口凑热闹。
似有一根无形的绳索自城门外来,绑在了灵璧和寒松的脚腕子上,牵着他们一步步向外去。
“是他们自己想出城。”
押解二人的差役对收门之人说到。
“疯求了。”
守城门的差役骂骂咧咧的往城门处走,几人拉开了一条小缝,将将可通一人侧身而过。
“还没见过自己找死的。”
灵璧与寒松接连钻过城门,绿头苍蝇劈头盖脸的撞在了身上。
好容易睁开眼,四周果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若是场梦就好了…”
灵璧别过头,靠在寒松的肩上。
寒松将人带入怀中抱紧,下巴蹭在她的头顶。环顾四方,尸横遍野是噩梦不假,可灵璧在怀却叫他身处噩梦,亦不想醒。
第134章
然而眼下并不是小两口甜蜜的时候, 脚边横着人们的尸身, 肉滚滚的虫子爬来爬去, 稍有不慎被爬到自己的脚背上来, 即便站着也要不停的动,绝不能停在一处超过三息。
寒松为了多抱一阵子,叫背上带血的虫子爬到的腿上,伸手将其弹了下去。
“我们往前面走走。”
尸身一具叠着一具,这里并非久留之地。
迈过横在地上肿胀不堪的胳膊与大腿,尽力不踩在除泥土之外的任何东西上, 不长的一段距离寒松和灵璧走的极慢。
三人高的城门已然紧闭, 除了向前之外, 也没有后悔的回头路可走。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这些不动的尸体之外, 隐隐可见人影憧憧。
人影并非整齐的排列着,而是有高有低,有坐着的有站着的。
“那些可是围城的?”
灵璧踮着脚角蹦跳过了一具腐烂的看不清面容的尸身, 指着人影所在问道。
寒松摇摇头,围城的敌军不可能驻扎在这么近的地方。这么近的距离,城楼上的弓箭手, 就算是个姑娘,也能射中敌军的将领。
且除此之外,若是敌军的队伍这般东倒西歪, 懒懒散散, 守城的官兵们也不会畏惧的不敢出城, 苦守月余。恐怕早就大开城门,列队相迎战个痛快了。
仔细琢磨过后,寒松以为一如城中的差役尚存人性,外头围城的敌军也是爹生娘养的,即便奉了军令,也少有人能毫无顾忌的将手中锋利的兵器刺进他人的血肉之中。
恻隐之心,都是有的。
待二人走近之后,诚然如寒松预料的一般,那些人影正是从城中被驱赶出的流民。在城门与敌军阵营之间的空地里,搭起了别的营帐。
“可是刚从城中出来的?”
没等寒松和灵璧开口询问,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先出了声。尤其是在看见灵璧之后,拽着她的袖子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不住的抚着她的后背。
“多水灵的姑娘啊,受苦了吧?”
说着老妇人拿出了一块金灿灿的黄米面馍馍,掰下一小块递到了灵璧手中。
“快吃吧!”
见有人来,在此地驻扎着的流民围了过来,也有人给寒松分了干粮。
本以为出城的流民会与城中百姓一样面对易子而食的境地,可真出来了,却与自己想的大不一样。
起码是不缺口粮的。
若是在城中有人拿出这样一块黄米面馍馍来,躲在宅院中的人便会蜂拥而出,拼死来抢。可这里的流民太过平静,轻易的把粮食分给灵璧与寒松,显然并不缺一口吃的。
灵璧看了看手中小块馍,将其送进了口中。咀嚼过后,唇齿之间有丝丝的甜,舍不得吞咽,直嚼到没了味道,灵璧才把馍咽了下去。
而几乎是在灵璧咽下的同时,老妇人便又掰了一块给她放在手心。
灵璧吃一口,妇人给她掰一块,寒松哪里也是一样。
一整块馍吃完了,老妇人见灵璧面上满是疑惑,笑着解释了起来:“不是大娘小气,舍不得给你。”
顿了顿,妇人抬手指向了灵璧与寒松来时路过的尸首堆。
“饿久了的人眼睛和嘴巴没数,只想着能多吃一口就是一口。”
枯木一般的手放在了肚子上,妇人继续道:“可好几天没吃饭,肚皮都薄了,那样吃是要出人命的。”
“他们少说了抬了十余个这样死的过去,所以才不敢把一整块都给你。”
老妇人解释完,灵璧和寒松对视一眼,心中的疑虑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聚越多,其中最当紧的,首当其冲便是……
“您这馍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妇人闻言叹了口气,往敌军驻扎的方向指去:“他们送来的。”
守城的是如今天子麾下,本该庇护百姓的人。围城的敌军呢,是官府口中的贼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人。
可百姓被官兵驱赶出城后,又是贼人送来了救命的粮食。鼻尖仍能嗅到腐臭的气息,眼前剩下的都是些长发的妇孺,以及个头没有车轱辘高的小男娃。
“你们两个不要怕,咱这里有吃的。”
老妇人安慰着灵璧。
说话间耳边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铁掌踏在地上,尘土飞扬而起。有几骑飞驰从远处敌营处来,直奔流民所在。
人们见了连忙推着寒松往尸首堆里走:“趴下,混在他们里头,千万别被送粮食的人瞧见。”
瞧见了性命便保不住的。
交叠在一处的尸体散发着恶臭,黄绿色粘稠不知名液体在脚下蔓延,还有模样不一的食腐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