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之可真是低看她了,竟以为凭借一只手就可以制服她,再威胁李贺辰自尽。
难道,当初自己在他面前搬起的满水吉祥缸,竟完全没令他意识到这一点?
殿中有粗粗的喘息声,才过了片刻,地上的李慕之就用手撑着地,勉强抬起了上身。但他大概是摔断了腰,只能将肩抬高一点点,露出一张沾满鲜血和尘土的狼狈的脸来:“宁竹衣……你……”
所有的柔情都在此刻退去,他的脸上只剩下疯狂与狰狞。
就在这时,“铿”的一声响,一把剑从他的肩胛骨上刺入,竟将他的身体重重钉在了地上!血的味道在殿宇里弥散开来,李慕之惨叫一声,再不说话了。
战斗稍歇,宁竹衣喘着气站了起来,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然后,她抬头望向面前的白衣少侠,一时不知道当说些什么。
李贺辰的面色也有些别扭。想来也是,他一直宣称自己与一剑破天并非一人,还偷偷摸摸用一剑破天的身份做了那么多事,此刻突然被揭开,想必尴尬得很。
“衣衣,我……”李贺辰的语气很为难,“我只是,想借用一下一剑破天的身份……”
闻言,宁竹衣愣了下。
小胖,都到这个时候了,你竟还想装?
她撩了撩袖口,直白道:“世子,你可别装了!你就是一剑破天大侠,打从我刚到王府,我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李贺辰愣住。
片刻后,他的脸上迅速地涨满了红色。
第91章 长夜将明 这偌大皇城,竟已然变了模样……
李贺辰的脸, 涨红得就像是要烧起来了。要是将一个鸡蛋打到他连上去,必然立刻就能熟透。
此前,宁竹衣从未见过他如此窘迫的境况。
想来也是, 一直以矜贵傲然之姿示人的王府世子, 私底下竟然是个满口“魔教”“江湖”的侠客, 出门时, 还要带两个孩童给自己吹箫扇风,营风造势, 这确实是十分好笑。
李贺辰木木站了一会儿,张口僵硬地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一剑破天大侠。一剑破天是我的友人, 我只是借他的身份一用——”
他的语气, 已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见他还在垂死挣扎, 宁竹衣暗暗好笑不止:“世子,你的破绽未免也太多了。你记不记得, 有一次王妃娘娘进了你的房间, 发现你的屋子里又是斗笠,又是白衣,又是宝剑, 还大声嚷嚷地整个王府都知道了?那一回, 我就猜到了。”
李贺辰面色一变,道:“那是因为一剑破天大侠刚从我屋子里离开。他把东西落在我这儿了。”
“哦, 一介大侠,没地方去,偏要在你屋子里换衣服?”宁竹衣眉头一挑,说:“怎么,难道那个一剑破天是个女侠,和你有一腿?”
闻言, 李贺辰面色轻变,立刻恼道:“瞎想什么?”
就在这时,地上传来一阵痛吟声。宁竹衣低头一看,竟是血泊中的李慕之又动弹了一下。她立刻想起现下不是闲聊之时,还有许多事儿要做。“世子,先不说了,咱们快将李慕之捆起来吧。”
李贺辰点了点头,从腰间抽出一条鞭子。宁竹衣一见,嘀咕道:“你怎么随身带着鞭子?”
“这是‘金蛇银龙鞭’,原本是魔教——”
李贺辰原本顺口的话,说到此时忽然戛然而止。
“没什么。是一剑破天给我的。”
宁竹衣:
二人将已昏厥的李慕之捆缚好,丢在一旁。宁竹衣正想抹一把汗,忽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森严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金羽卫的声音。
“什么人!竟胆敢在此处放肆!”
闻言,李贺辰的面色微微一变。他迅速回过头去,就瞧见一列列玄甲兵卫如潮水似地涌了过来。月色之下,银色的枪尖仿佛道道银针,闪着冷冽的光。
“糟了……”李贺辰的额头淌下一道冷汗。
他原本是偷偷溜进来的,但方才他和李慕之打斗的响动太大,竟然引来了金羽卫。要是金羽卫进入了殿中,发现殿内的景象——重伤的金羽卫少卿被捆缚在地,皇上死在床上,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人,这就完了。
可外头的金羽卫这么多,想要全身而退,实在是太难了。
李贺辰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声,透着冷汗的手慢慢攒紧了:“衣衣,你听我说。”
“什……什么?”宁竹衣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你现下穿着的,是金羽卫的衣服吧?”
“啊……是。”这是先前左丘羽为了带她离开荣春宫弄来的衣服。
“一会儿,我出去,想法子引开外头那群人,你就混进去,趁机跑。”李贺辰压低声音,面色紧绷。
“啊?”宁竹衣有些诧异:“我跑了,那,那你呢?”她看看李贺辰的身影,再看看外头铺天盖地的金羽卫,心忽然微微一沉。
这么多人,李贺辰打得过吗?
“我就留在这儿,拖住他们。”李贺辰皱眉道:“我来之前,叮嘱了军营的兄弟。如有异动,则与金羽卫杀伐相向。”
宁竹衣听了,愈发焦急:“开什么玩笑,你拖住他们?你一个人,这要怎么拖?”恐怕最后,也只有死路一条!
门外的脚步声愈近了,金羽卫已经近在咫尺。李贺辰见她还不应,语气强硬起来:“你不用管这些。你先走就是。”
“我怎么能不管?”宁竹衣急得有些生气了,一颗心跳得又乱又急促:“要我留你在这儿,我……我怎么办得到?这一点都不像是侠士所为!”
听她这么说,李贺辰的心底忽然有了丝不合时宜的好笑。
他苦笑一声,说:“你放心吧,一剑破天万刃春是我的朋友,他是个那么厉害的大侠,一定会来救我的。你也知道他吧?”
宁竹衣的脸色微微一僵,表情几乎要和哭出来一般。
她当然知道。她怎么能不知道?
一剑破天万刃春确实厉害,每次都能救她于危难之中,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侠士。可那个侠士,眼前就被困在了这里,要如何来救人呢?
难道她当真要看着李贺辰在这里被金羽卫团团围住?
就在这时,宁竹衣摸到袖中有什么东西——那是个冰冷的金制军符,上头攀着数条螭龙。这冷冰冰的触感,令她愣了愣,思绪瞬时回到了先前。
“这是……仿制少卿统领金羽卫的军符。持其……便可号令……”
左丘羽将死之际,在一片血泊中将这枚军符不动声色地塞入了她的掌心。那时,他已濒死,却仍记得要遮掩住李慕之的视线。
李慕之为人狠毒,即使是金羽卫内部,也有不敬服他的人。为了统率金羽卫,他便制了这枚金符,一切命令,以军符为准,以免他人动摇军心,夺得他之地位。
而左丘羽,虽看似傻瓜,被李慕之耍弄在掌心,却在私底下偷偷地打造了军符的仿品,为的,恐怕就是给自己留一个后路。
他们主仆二人,谁也不信谁,各自留了后招。
宁竹衣怔怔一会儿,脸上忽然浮现出得救的喜色来。她从袖中抽出那枚军符,向外头大喊道:“金羽卫军符在此!诸将听令!”
原本密密丛丛向殿内涌来的卫兵们,陡然停下了脚步,像是被阻拦住了去处的流水。为首的将士原本满面戒备色,此刻见得军符,则露出微微惑色:“军符……怎会在你的手上?”
眼前这个穿金羽卫甲衣的小子,个头矮矮,全然不像是精英之士,怎会出现在皇帝的寝宫内?
宁竹衣壮起了胆子,道:“自然是少卿命我来传命!”说罢了,她又摇了摇手中的军符。在烈烈的火把光下,这军符璀璨夺目,叫人移不开眼睛。
众金羽卫将领见得军符,脚步犹豫踌躇。须知道这金符乃是上命,若是不从,事后定然被少卿问责。要是得罪了少卿,那指不准便要在这宫廷中消失了……
正当众人犹豫之时,那头的宁竹衣又喝道:“还不从命?莫非,你们想以下犯上?!”
她的气势,当真是咄咄逼人。
在这般气势威压之下,众将士终于试探地后退了一步,低头道:“听少卿之命。”
见状,宁竹衣大呼一口气,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意:有救了。
*
天将明时,京畿营卫队进入皇宫,替代金羽卫掌管了皇城的守卫。
金羽卫之人,寻遍皇城也找不到少卿李慕之,群龙无首,最后在太后的做主之下,暂由京畿卫队辖管。换而言之,须得由少卿的弟弟豫王世子代管。
皇帝因服食丹药过度,薨逝在床。太后与太皇太后得知此事,几乎当场昏厥。所幸有太医在宫中,才不至于令二位老太太神伤过重。
等到长夜过去,天明起时,这偌大皇城,竟已然变了模样。不过几个时辰,宫内迅速挂起白绸经幡,仿佛落了一场大雪。
而那蛊惑君心、诱使皇帝服食丹药的一群道士,则被统统下令问斩。至于引荐道士的李慕之,亦被太后迁怒。只可惜李慕之左右不见其人,太后无法,只好下令搜寻其踪影,抓回来再行严惩。
知道这些事时,宁竹衣正浑身疲惫地躺在浴桶里,泡着热水,眼睛将合未合。
这一夜惊心动魄,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大信了。先是父母被掳为人质,接着自个儿进宫,与左丘羽和李慕之斗智斗勇,接着又与李贺辰回合,想法子释放老臣人质,后目睹皇上被害,又见李贺辰与李慕之鏖战不止……
光是想想,她就觉得累坏了。
哪怕现在人已经回到了府邸中,见过了平安无事的父亲母亲,她还是觉得浑身疲惫,像是被马车碾过了似的,得在这热水里泡上一阵,才能回神。
“小姐,老爷夫人说,他们被那李少卿的人带走,押在宫中作人质。府邸里的佣人,也都被关押了……”山楂在一旁搓毛巾,心底忧虑不已:“这一晚上,怎么能发生这么多事儿呢?”
“我也不知道呀……”宁竹衣的意识昏昏沉沉,人累得险些要滑进水里。
就在这时,屋子外头传来仆从的声音:“世子,咱们大小姐才歇呢,您要不在这等等……”
“衣衣!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就见到一道人影焦急地推开门,闯了进来,正是已换回世子袍服的李贺辰。
正光溜着肩膀缩在浴桶里的宁竹衣,与他视线相对。二人愣愣地注视着彼此一阵子,紧接着,屋内就响起了宁竹衣的尖叫声。
“李小胖!你滚出去!没看见我在洗澡呢!”
一只绣鞋,从门里头直直地飞了出去……
第92章 尘埃落定 他也想得到她这般喜爱的目光……
小半盏茶的时间后, 李贺辰终于在正厅里等到了沐浴更衣罢了的宁竹衣。
晨光亮彻,将窗棂照得分明。窗外的枯枝轮廓穿过窗纸,在螺钿小几上留下道道冬日的影子。李贺辰低着头, 老老实实地坐着, 像是个犯了事的孩童。
宁竹衣顶着半干的头发, 一脸恼火地推门而入, 小声道:“什么事儿?我还想睡觉呢,一晚上没睡, 都把我困坏了……”
李贺辰见她进来,连忙起身道:“衣衣, 你坐, 我给你倒水。”声音心虚至极。
宁竹衣哼了一声, 受用了他的殷勤。
李贺辰见她没生大气,心底不由松了口气。
他早上来时心急, 生怕好好的宁竹衣又被人拐了、劫了, 因此问也没问就闯入了她的闺房,结果恰好撞上她沐浴洗澡,眼前一片白生生乱晃的肩膀, 把他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面红耳赤地退出去,还吃了宁竹衣一记绣鞋。
现在等她换好了衣裳, 他终于敢说话了:“我就是来看看你安危如何。听父王说,有些金羽卫不从命令,仍欲将大哥……将李慕之奉为少卿,我怕他们乱来。”
宁竹衣摇了摇头,说:“没人来叨搅我们,这点你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