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这样,她越不惹眼越好。她巴不得能得了皇上的嫌弃呢。
她寻了个空处,在一张临窗的锦凳上坐下来。正想管太监要杯茶,耳畔忽传来一道清澈嗓音:“竹衣堂妹,真是许久未见了。”
那是一个穿茜色宫裙的女子,肩披罗带,腰间系两道双鱼丝绦,人如枝头桃花似的艳丽。她与宁竹衣瞧起来差不多大,凤眼朱唇,额心贴一片梅色花钿,在一群秀女间,属她的容貌最打眼。
这一位就是宁竹衣的堂姐,本家的那位宁安沁了。
宁竹衣的父亲与宁安沁的父亲是手足,但宁竹衣的父亲多年不在京城,宁竹衣自然与宁氏本家人生疏。而宁安沁则是嫡长房的女儿,又是宁家老太太自小捧在手心里如珠似玉地养大的,在宁家自然更得宠些。
宁竹衣刚回京城时,就去宁家本家探望过。彼时老太太与这位堂姐待她的目光都有些不大友善,宁竹衣便没在本家多留。
想来也是,这位宁安沁堂姐可是志在皇后之位。宁竹衣虽说是堂姐妹,可也是她入宫之路上的劲敌,她不喜欢,这也是常理。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宁竹衣上京时没住在宁家本家,反倒去了豫王府家——韩氏怕她在本家受了排挤欺负。
万一宁老太太偏心,好的东西只给宁安沁,不给宁竹衣,那该去哪儿说理?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秀女要入宫的豫王府更适合宁竹衣些。
见宁安沁与自己打招呼,宁竹衣便站起来客客气气地回礼:“堂姐安。”
她与这位堂姐,其实已有许多年未见了。但堂姐这副傲气的模样,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毫无区别。
“竹衣妹妹要入宫选秀,怎么也不挑些好看衣裳?”宁安沁上下打量着宁竹衣,眼底有淡淡的不满,“你好歹也是宁家的女儿,打扮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呢?”
衣服颜色老气不说,无端将人衬得老了许多,还素净得很,没什么花纹,这简直不像是来选秀的,而像是去街上采买东西的。
宁竹衣连忙装模作样地说:“堂姐,我这衣服怎么了?这不是挺好看的嘛?这花样,这颜色,都是洵南那儿时下最流行的呢。”
宁安沁听了,眼底掠过一丝鄙夷。“洵南是洵南,京城是京城。”说罢了,她又挑剔得看了眼宁竹衣头顶的珠花,道:“还有这珠花,款式委实有些过时了。”
宁竹衣摸了摸自己的珠花,故作纳闷道:“这珠花不是很好看吗?我昨天瞧见街上有个卖包子的妇人,也戴的这样的珠花呢。”
听宁竹衣这么说,宁安沁眼底的鄙夷色越来越浓。但她没有将这些鄙夷之情说出口,只是轻描淡写道:“罢了,你喜欢的话,那就这样打扮吧,别怪堂姐没提点过你。”
这宁竹衣到底是在乡下住久了,品味也沾了洵南的穷酸味,和京城女子全然不同,白浪费了这张漂亮脸蛋儿。
不过这样也好,宁竹衣粗野一些,就愈衬得自己出众。如此一来,自己便更有可能入宫做皇后了。
才说罢,外头来了个嬷嬷,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小姐,时辰到了,请跟着老奴去前头吧。”
霎时间,揽云殿的秀女们都静了下来。她们乖巧地站起来,偷偷地理一下鬓发,然后朝着门前的嬷嬷走去。
*
同一时刻,禁庭。
宫殿的屋檐下,悬着一只赤金鸟笼。一只翠羽的鸟儿站在鸟笼的横杆子上,歪着头轻轻叫唤着。李慕之左手负于身后,右手则探在鸟笼边,逗弄着这只笼中鸟雀。
“少卿,选秀马上就要开始了。”一名金羽卫冲他行礼,极恭敬地说。
“内务府处都打点得如何了?”李慕之头也不回地问。
“回少卿,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妥当了。”金羽卫答。
“那我就放心了。”李慕之懒散地放下了手,眼帘微翕,淡淡地笑起来:“皇上到了年岁,是该迎娶妻妾了。这后宫里总是空空的,也不像模样。”
说着,他便想起了今日在皇宫门前临别时,宁竹衣的笑颜。那笑容像是小计谋得逞的狐狸似的,透着点轻巧的挑衅和得意。
“皇上身边,终究需要一个可心人啊……”李慕之悠悠地说着,若有所思。
第73章 祥瑞之兆 祖母,朕要立此女为皇后!……
“皇上, 选秀就要开始了。您要是再不去,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一定会责怪下来的。”
一个老太监揣着拂尘,忧心忡忡地站在宫殿门口冲里头说。
但他的话音落了许久, 都不见有人搭理。老太监心底一紧, 向殿内张望一下, 却看到皇上正盘腿坐在榻上, 两手捻个诀,像是修仙似的。一旁有个道士, 正喃喃念叨着,绕着皇上走来走去。殿内熏香袅袅, 白烟重重, 仿佛蓬莱仙境。
一见这副模样, 老太监心底就暗道不妙。
皇上近来沉迷求仙问道,每日都要这样盘腿坐着“悟道”一个时辰。可这会儿都要选秀了, 那可是正经大事, 皇上再在这里悟道,可就太不像话了。
老太监踌躇一番,却不敢多嘴, 因为皇上脾气也不算太好。要是打搅了皇上修仙, 那可是要挨板子的。
也就只有金羽卫少卿李慕之不一样,能随意地打断皇上求仙问道。
老太监正这样想着, 一旁就传来了一道声音:“皇上还未起驾?”
老太监抬头一看,面前人正是李慕之。他连忙露出获救神色,忙不迭道:“是呀,皇上在修炼呢!”
李慕之淡淡挑一下眉,冲殿内道:“道长,选秀要开始了, 皇上必须动身。”
那围着皇上走的老道士一听,立刻停下了脚步。他一甩拂尘,恭恭敬敬道:“皇上,贫道忽察天命,今日选秀之上,隐约会有祥瑞现世。”
“祥瑞现世?”皇上立刻睁开了眼,盘起的腿也松开了。“什么意思?”
老道士眯了眯眼,眺望向远方,道:“这选秀中有个女子,与仙道有缘。皇上若是能得她助力,定然能早日成正果。”
闻言,皇上露出喜色:“道长可否提点一二?”
老道士神秘一笑,递上一个锦囊,道:“待皇上见到祥瑞之兆时,拆开此锦囊,便可窥得一二天机了。”
*
揽云殿外,几排秀女零零散散地站着,候着老嬷嬷来点自己名的时候。
高墙赤红,青松秀丽。环肥燕瘦的秀女林立其间,仿佛枝头百花齐放。
众人等候了许久,才有嬷嬷来道:“陈氏金玲,姚氏双平,徐氏淑媛,洪氏海棠,安氏海君,入殿——”
五个秀女立刻露出欣喜之色,相继朝着殿内走去。她们有的满面期待,有的忐忑不止,还有的瞧着别人,面露不屑之色。
这列秀女仿佛鱼群似地入了殿,娇声请安:“给皇上、太后、太皇太后请安。”
大殿之上,玉座深深,三道金椅前后排列。最上首的龙椅雕龙堆凤,年轻的皇帝就坐在上头,手边各有一个持孔雀扇的宫女。太后与太皇太后分座两侧,沉默不语。
秀女请安罢了,起了身。皇帝将目光朝她们投去,不满道:“这些个市井俗物,如何能入天家之堂?”
闻言,太皇太后劝道:“哪儿‘市井俗物’了?我瞧打头那个陈氏就很不错,容貌文雅,又端庄沉稳。”
皇帝扫一眼陈金玲,见她板着脸,一副严谨的模样,顿时没了趣味:“这样的人,留在宫中也没用。”
见皇帝不满意,太皇太后无法,只好使了个眼色,叫嬷嬷将人带下去。
很快,新的五名秀女又进来了。与前次相同,皇帝照旧皱着眉,一副不甚满意的模样。
一旁的太后见了,教训道:“皇帝,你就不要想着那什么‘洛水神女’了。选些实实在在的京城名门贵女,生下皇家子嗣,才是正事呀。”
皇帝板着脸,抬起手赶了赶,道:“让她们出去吧。”
闻言,太后和太皇太后都叹了口气。
没多久,第三列秀女进来了。皇帝粗粗一扫,原本不抱兴趣,但他的目光扫到第二位的女子时,眼睛忽然微微发亮。
这女子着一袭紫檀色衣裙,鬓边只戴简单珠花,薄施脂粉,未扫红唇,与其他秀女比起来,当真是衣着朴素,毫无可圈可点之处。可偏偏那张脸,秀雅清丽,如同一朵水边金盏,叫皇帝瞬时被她引去了目光。
此时此刻,她正恭恭敬敬地低着头,似乎并不敢抬头直视他的模样。
这个女子,可比方才那些个庸脂俗粉要好看多了。
“那第二位的女子……”皇帝开口,指了指宁竹衣。
一旁的老嬷嬷得了眼色,连忙道:“宁江涛之女,宁竹衣。”
皇帝想起“宁江涛”这个名字,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人乃能臣,他还是记得的。他正欲叫这宁竹衣走上前来,仔细问问话,一旁的太皇太后就皱起了眉:“此女仪态,委实与宫仪不符。”
皇帝愣住。
他打量着宁竹衣,不解道:“祖母,这宁家小姐,瞧上去也挺周正,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太皇太后瞥他一眼,道:“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天威,可见有些畏缩,不宜侍奉御前。”
闻言,皇帝露出了犹豫之色。
另一侧,太后身旁的老嬷嬷也道:“方才老奴瞧了瞧她八字,不像是能旺子孙的模样。”
这样一说,太后便不高兴道:“内务府怎么查的人?八字不好,也急着送进宫里来?”说完,太后便抽走了宁竹衣的牌子,直接放回到了嬷嬷手上。
事已至此,皇帝只好叹了口气,放弃叫宁竹衣上来的念头。
一旁的太皇太后见状,不着痕迹地微舒了口气。
豫王妃恳请的事儿,她可不能办砸了。要不然,豫王世子的媳妇儿可就跑了。
等过了这一轮选秀,她便能顺理成章地将宁竹衣赐给李贺辰为妻了。
皇帝的目光绕过宁竹衣,往后头扫去,脸色再无波澜。这一列女子,个个都容色平平,也就最后那个额头贴一朵梅色花钿的茜裙女子,稍微还出众些。但真要论起来,其实这茜裙女子也不过尔尔,庸脂俗粉罢了,与他梦中的洛水神女相去甚多。
皇帝正欲挥手呵退人群,屋檐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之声。下一刻,伴着鸟翼扑闪之响,竟有一群白鹤,自宫墙之下齐齐飞出,直冲云霄!那白鹤如一道白色的丝绦似的,铺过秋日的湛蓝天际,然后缓缓没入云端,仿佛仙境之景。
这副场景,叫宫殿内的众人都愣住了。片刻后,才有个小太监喜形于色,道:“白鹤齐飞,皇上,这是祥瑞之兆呀!”
皇帝如梦初醒。
祥瑞之兆!
道长说过,今日的选秀宫女之中,有能助他登仙之人。只要在祥瑞之兆出现时,取出道长给的锦囊,便可窥得天机!
皇帝紧张起来,连忙从袖中取出那锦囊,抽开了系带,从中拿出一张纸来。但见这巴掌大的纸上,写着几个潦草大字——“女属木”。
“女属木?”皇帝盯着这几个木子,皱起眉头。
这是说,这个能助他登仙的女子,命里有木?
这样想着,皇帝抬头,朝面前的一列秀女扫去。第一眼,他就看到了正纳闷地望着白鹤远去方向的宁竹衣。
宁竹衣,宁竹衣……
竹,不正是木吗?
皇上立刻哈哈带笑起来:“好极了!好极了!”
一旁的太皇太后见皇帝忽然大笑,不解道:“皇帝,你这是怎么了呀?”
皇帝站起来,指了指宁竹衣,大声道:“祖母,朕要立此女为皇后!”
只要立了这个祥瑞之女为后,他定然能飞升成仙!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不仅太皇太后愣住,一旁的宫女嬷嬷大吃一惊,连宁竹衣自己也震惊无比。
什么?
皇帝要立她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