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怀瑜一下跌坐在椅上,面如土色。
上头拿大的,底下拿小的,坐在肥得流油的盐务所里,哪个官儿能保干净?
而且拿来的钱,他都花用在自己和南湘儿身上了,眼下让他料理,让他拿什么来料理?
思及此,宁怀瑜也顾不得了,直接道,“那你替我回去带个信,要母亲准备银子,越多越好!”
“那得多少?”
这才是宁珂此来的真正目的。
宁怀瑜犹豫一时,到底在宁珂耳边低低说了个数字,宁珂顿时惊了,“你,你还真敢!”
宁怀瑜还挺委屈,“我这不也是没法子么?再说那些钱,不是用在湘儿身上,就是用在母亲身上了。”
宁珂咬牙道,“那你还真是好舅舅,好儿子啊!”
宁怀瑜却道,“你们现在怪我又有什么用?当初既坐到这个地方,我不和光同尘,难道还等着被人踢出局么?”
他算是看出来了,如果不是为了保他,宁家也不会派宁珂前来。所以方才的心虚震惊之后,他又有了些莫名的倚仗。
就象是被惯坏的熊孩子,知道父母永远不可能真正抛弃自己,反倒还提出要求,“我是万万不能有事的,否则日后再想上进就难了。本来我这一期任满,就能得到攫升。若此时出事,那这么些年的辛苦,可是前功尽弃!”
宁珂懒得听这些废话,“我回去自会跟四姑商议,不过你这里,自己也尽量收拾得干净些,否则别怪我们保不住你!”
他说完这话,收了宁怀瑜做样子的几样药材,就怒气冲冲的离开了,自去客栈投宿。
宁怀瑜呆坐片刻,忽地一抬眼,看见宁四娘年前让人特意送来的那副为官清廉绣屏,只觉讽刺之极。
尤其上头的鸡冠花就似宁四娘那清冷睿智,早知如此的眼,看得他心中邪火直冒。抓了那绣屏,一把就砸到地上。
为何,为何从小到大,事事都被母亲料到,得中先机?
他不服!
明明他才是儿子,他还中过举人,而母亲不过是个闺中女子,却不好生在家相夫教子,偏偏要招赘上门,处处争强好胜。
哼,人人皆说母亲让李姨娘跟着他来任上是贤明大度,可只有他才知道,母亲是要提醒旁人,他不过是个庶出,庶出!
她若真心贤明大度,为何打小不将自己交给李姨娘抚养,而要养在跟前呢?还不是怕自己生不出儿子,自己和她生分。
等她自己后来又生了亲生儿子,不就把他抛诸脑后了?
就算明面上兄弟俩待遇一样,可宁怀瑜却不信母亲会真的如此。
如果不是宁四娘私下教导,宁怀璧自小何以能那样聪慧,读书举一反三,过目不忘,还有神童之名?定是母亲夜里偷偷教的。
如今她亲生儿子终于如她所愿中了进士,比自己名次好,又授了官。他,他绝不能落于人后,给母亲看扁!
就算要东窗事发,他也得给自己埋几道暗线。
宁怀瑜在房中转了几圈,忽地心思一动,这样消息,所里几位上司必然还毫不知情,若告诉他们,必是天大人情。
但也不能都说。
否则一来显不出他卖的好,二来盐务所里出事,总得要人顶缸才是。
要说盐务所职务最高的几位大人当中,王大人年纪老迈,子孙平庸,只因舍不得这里的肥缺,一直不肯致仕,早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
而刘大人家世寻常,全靠寒窗苦读才考出一份功名,为人精明强干,平素也极其注意结交上峰同僚,算得上是左右逢源。奈何这样大事,却是没有多少靠得住的关系。
唯有一位蔡大人,算得上是名门子弟,且妻族得力。虽非科举出身,依旧捐官谋到此处肥缺。
只此人气量狭小,只因自己不学无术,便对科举之人多有嫉妒。宁怀瑜初上任时,可很是受了他一些鸟气。此刻向他示好,说难听些,真有些犯贱!
可若论日后回报,他的家族背景倒是最为得力。
只若将此消息泄露,日后难免会给有心人看出痕迹。到时他这么个小官儿倒是无所谓,向宁家示好的程三公子恐怕会惹上麻烦。
可从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尤其程家遭天子忌讳,也不是一朝一夕。就算没有自己,何尝没有别人会来寻他家错处?
宁怀瑜给自己寻好借口开脱,随即悄悄去找了这位蔡大人。
“……不知大人是否得知,下官家人方才来报家母重病,竟说起程三公子‘传’了魏国公,点了兵将回京呢!”
这位蔡大人本是个大胖子,行动艰难,闻言竟是猛地跳了起来,原先漫不经心的神色也变得异常慎重。
“此话当真?”
他为人再不好,但官宦世家的弟子自小见识广阔,在某些政事上,敏感度倒是极强。
“千真万确。大人不信,可去令人一查,我家七堂弟可还在客栈里呢。”
“好好好!宁怀瑜,我记住你这份人情了。你随我来,把这几本账都给改了,先保你我无事要紧。”
“谨遵大人吩咐……”
第157章文书
金陵。
逼仄的小胡同里,是戴良家租住的小院。
戴大嫂赌气坐在窗前纳鞋底,一针一线拉得咬牙切齿,自家两个女孩儿皆不敢做声,默默坐在一旁剥豆子。
戴良在窗外看了又看,实在是忍不住,放下书本出来赔笑,“好嫂子,你就别生气了。我不过是不在宁家上学,又不是不读书了,等明年一样参加童生试,你又何必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