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夫人坐在上席,也是微微皱着眉看着崔临与顾明珠,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还是崔丞开口道:“罢了,五郎想得周全,司天监选的登基之日就是二月初,之后就是安平公主殿下下降,若是五郎他们再耽搁只怕反倒惹来麻烦,还是让他们早些去吧。”
崔大夫人眼眶泛红,别开脸去,不再多说,她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真要让自己送了儿子这样离开,怕是经年难见一面,心里的痛无异于剜肉。
崔临起身,向着老夫人、崔丞与崔大夫人深深一礼拜下:“祖母、父亲、阿娘,儿不孝,不能在身边尽孝,还望万万保重。”
又转过头与一旁沮丧沉默的崔奕道:“七郎,之后长辈身边只有你一人,只望你能替我们侍奉至亲,若有什么难处,让他们带了信给我。”
顾明珠也不顾自己身子,扶了婢女起身,端端正正给老夫人她们拜下。
崔宁跟在她身后,低头哽咽着拜下去。
到了这会子,崔老夫人也不禁红了眼圈,崔大夫人更是落下泪来,不住用手绢拭了泪。
还是老夫人摆摆手:“快起来,你媳妇有身子,快扶她起来。”
“都是好孩子,如今也是不得已,之后你们也要千万小心行事,外边不比在族里,五郎你素来行事稳重有心思,但也不能马虎大意了。”
在老夫人心里,崔临虽然不必寻常儿郎,但终究还年轻,只怕独自在外难免会有难处,忍不住也絮絮说起来。
还是崔丞干脆,他看着崔临好一会,只是微微笑着:“若有难处就回来,虽然如今是情势不得已,但崔家也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拿捏的,护住自己的子弟也是应该的。”
崔临听了老夫人与崔丞的话,脸色庄重,又是深深一揖:“临谨记。”
崔奕也在一旁道:“五兄放心,一切有我在。”
看着儿孙如此,老夫人也是老怀安慰了,她笑了起来:“好了,他们兄弟几个打小就跟着叔伯出去历练,一走也是数年不归,何至于如此纠结难过,好儿郎当胸怀天下,不拘于区区方寸之地。”
她看向崔宁:“倒是阿宁,这次跟着兄嫂身边,一定要谨守规矩,不可再任性了。”
崔宁抹了泪,低声应着。
“若是有合适的,让人带个话给我们,也好为她打算起来。”老夫人转而与顾明珠说起崔宁的亲事来,“也不拘是不是世家,只要家世清白,人品贵重就好。”
顾明珠没想到崔老夫人如此直白地说了,并且对亲事并没有太多要求,一时也是吃惊,倒是笑着应下了:“我会多加留心的,若有消息就让人带了话请老夫人与阿家定夺。”
崔老夫人笑着点头:“也是时候替她们自己打算了。”
从前崔家娘子的婚事都是为了族中,至于婚后幸与不幸都是她们自己的运气,如今世家已经势微,崔老夫人与崔丞夫妇也不愿再拿女儿的终生幸福去换取利益,宁可让崔宁跟着顾明珠他们去了。
“好了,明日就好好送了他们走吧。”崔老夫人为这一场气氛沉重的谈话画了句号。
扶着婢女的手出了院子,顾明珠瞧见了崔大夫人红着眼留下了崔宁,想来还有些体己话要交代女儿,她便笑着先告辞了,毕竟骨肉至亲,当日自己告别顾青的时候,也是心酸不已,何况崔大夫人自来疼爱崔宁。
只是才走到自己院子门前,却是被门前等着的一人给拦住了。
“五弟妹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郑媛抬起消瘦的脸,深陷的眼眶里满是阴鹜的目光。
阿碧与小葵吓了一跳,还是红鸾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拦在郑媛与顾明珠中间,满是戒备地看着郑媛:“三少夫人,您怎么来这里了?”
明明方才老夫人说今日郑媛一早便起不了身,说是前一夜受了凉,要请了医来看诊,才留她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去法源寺礼佛,却还是让余嬷嬷好生看着她。
看来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躲开了余嬷嬷来了自己院子。
顾明珠退了一小步,手不禁轻轻抚着小腹,冷淡地看着郑媛:“三嫂来是为了什么事?”
郑媛看了眼她的肚子,神色古怪,却是声音尖锐地笑了:“五弟妹不会是怕我吧,我不过是听说明日五郎与你要离开安平了,过来跟你道个别,难道你连见我都不敢?”
“难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不敢面对我?”
她刻意压低声音,一脸煞有其事的表情凑近前去。
顾明珠冷笑,到了这时候,这个女人还想让人误解她跟崔临有什么,还想让人以为是自己横刀夺爱,她正要开口斥责,却听身后有人冷冷道:“要说什么?不如请了长辈来一起听个明白。”
是崔临,他大步而来,脸色冷峻,却是看也不看郑媛,而是伸手自然而然地揽过顾明珠,轻声道:“外边风大,先进去再说话。”
就这样理也不理一旁瞪着眼的郑媛,夫妻二人相携而去,带着婢仆一路回了院子。
郑媛愣愣怔怔看着他们就那样亲密地从自己眼前走过去,丝毫没有搭理她,好像没有她这个人存在一般,一时胸口闷闷地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又如同有人朝着干枯的田野放了一把火,烧得辣辣的痛,再也忍耐不住,一咬牙就那样愤愤跟着他们一道进去了。
第620章 蠢得可笑
顾明珠的脸红扑扑的,平日里崔临虽然与她亲密,却也不似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毕竟崔家是世家,虽然仰慕魏晋时名士率真任诞,清俊通脱的风骨,但却还是拘着规矩行止的,便是夫妻也不会这样。
她嗔怪地瞪了崔临一眼,想要睁开去,却不想崔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依旧稳稳当当扶着她,嘴角含笑:“你有身子,外边风大路滑,回去好好歇着。”
进了房,顾明珠到榻席上坐下,崔临才松了手回了自己席上,夫妻二人再看向那脸色已经青中透着紫,死死攥着手绢不请自入坐在一旁的郑媛。
“三嫂有什么话,不妨与老夫人说,若是觉得不好,我让人去请了长辈们和三兄过来。”崔临不耐烦与郑媛多说一句话,若不是崔玮当初娶了郑媛,此时的他只怕早已不再记得还有这样一个人。
郑媛没想到崔临见了她还是这样一幅冷淡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也是毫无半点温情,她不由地身子一颤,又思量起自己如今的处境,不但不能再回博陵崔府,虽然还顶着崔三少夫人的名头,却是早已失去了丈夫的情意,妾室们也都踩到了头上,而郑家,郑家已经乱成一团,嫡支也被赶出了荥阳了。
所有的不满愤怒此时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她猛然抬起头,脸涨的通红,目呲欲裂:“临郎,你居然如此待我,当初你我早已定下婚事,原本该娶过门的人是我!此时此刻陪着你的人也该是我!”
“若是你当初没有被她迷惑,与我好好过下去,崔郑两家何至于到如此地步,郑家不会败落,崔家也不会被朝中钳制,你不但丢了宗子的位置,甚至连崔家郎君的身份都维持不了,竟然就要这样离开崔家!”
她已经近乎疯魔,不管不顾指着顾明珠:“都是为了这么个低贱的女人,她哪里值得你如此为她,只有我才能真心为你打算,才能成就你的雄心壮志,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顾明珠对郑媛的癫狂早已不在意,也知道她对自己心怀怨恨已久,必然是想方设法要来毁了崔临与自己的生活,所以也并不曾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听到崔临不得不放弃宗子与世家郎君身份的时候,她的脸色还是黯淡了几分,微微垂下眼,一双手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手炉。
是呀,若不是为了她,崔临还能是风采逼人世人敬仰的崔五郎。
只是,还没等她多难受一会,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更是紧了紧,让她不由地抬起头来,看见的却是崔临含笑笃定的眼神,专注地望着她。
她一愣之下,又很快松开了心,想起了崔临说的话,这是他们做的决定,从没有不值得。
一时眉眼弯弯,也回了他轻柔的笑容。
崔临一边握着顾明珠的手,一边冷淡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婢女们:“让人去请了老夫人与医祝来,三少夫人怕是失心疯了,居然来我院子里撒疯,还是要好生治一治。”
阿碧忙拜下去应了,转身快步出去了,她也怕郑媛会伤了顾明珠。
没想到自己一番掏心掏肺的话不但没有得到崔临的感动,他居然还说她疯了,郑媛的心好似被车轮碾过一般,碎裂一地,却更是不甘,她长长的指甲掐进了肉里,激动地道:“顾氏,你以为你得了临郎的欢心,嫁进崔家就赢了吗?你真的以为临郎就会一直待你如此?”
“当初崔郑两家议亲,也是因为临郎对我有情意,毕竟我们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我待他一心,他待我也是不同的,否则怎么会有后来的事!”她笑容森冷疯狂,“还有琴娘,当初老夫人养了她在身边,就是为了许给临郎的,只有临郎纳了她,崔家与荀家便可以更加亲密,荀家也能得了崔家的庇护!”
“你还以为他是真心待你?!”她说罢,呵呵冷笑望着顾明珠,“你还是死了心吧!”
崔临眼神更冷,薄唇绷直成了一线,顾明珠察觉到了他的怒气,正要开口时,却听他冷声吩咐:“来人,把她堵了嘴捆了下去。”
半点没有再给郑媛留下脸面,径直命人捆了下去。
郑媛发泄般说完所有的话,面对崔临的怒气时,才有些后背生凉,却不肯在顾明珠跟前示弱,挣扎着高声道:“谁敢,我是三少夫人,是临郎的三嫂,谁敢动我!”
崔临此时才正视她,目光里却满是厌恶与不屑:“你方才那番话早已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三兄也不该有你这样的妻室,辱没了崔家家声!”
他看了郑媛几眼之后,便转开眼去,再不肯多看一眼:“看在三兄的份上,我不会处置你,等老夫人来定夺。”
小葵最是机灵,一看见郑媛的时候,心里便起了提防,让人唤了膀大腰圆的婆子在外边等着了,听到崔临的吩咐时,忙不迭带着婆子进来,让她们照着吩咐把郑媛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院子里的婆子又大都是顾明珠带来的人,对郑媛并无太多尊敬,听了郎君吩咐更是丝毫不留情,将麻绳把郑媛捆得如同个粽子一般,又用麻布将她嘴堵了。
可怜郑媛出身郑家大娘子,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一时眼泪双流,偏偏嘴里还喊不出声来,只能流着泪被人拖下去。
只是快要出门时,顾明珠却突然开口道:“且慢,我有句话与她说。”
她扶着小葵的手起身来,走近郑媛两步,上下看了看郑媛这副狼狈的模样,却是轻轻笑了起来:“你这又是何必,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其实你今日不该来,你既然打算借着老夫人的名头留在崔家,就该安分守己不再惹出事来,可你偏偏不满足。”顾明珠说着,摇了摇头,“而且你也应该知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无论是什么。”
她慢慢低下头凑近郑媛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如郎君这般骄傲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你以为我会信了你的话,在心里生出嫌隙来?无论是你还是琴娘,你们都太蠢了,蠢得可笑。”
说完,她抬起头来,微微笑着:“带了三嫂下去吧,她病得可真是不轻。”
第621章 癫狂
老夫人摒退了左右,只留下余嬷嬷在房里,她冷冷看着地上被捆着手脚堵住了嘴的郑媛,目光凛冽得让人遍体生寒。
郑媛没想到崔临真得半点颜面都不给她,真教人捆了她,这时候已经是又惊又吓,挣扎着要求老夫人放了她,却是徒劳无果,反倒是把一头发髻都散了,妆容也乱作一团。
可老夫人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过了好一会,老夫人才吩咐余嬷嬷:“让她开口,我要听听她想说什么。”
被余嬷嬷一把扯出了嘴里塞了许久的麻布,郑媛顾不得自己形容狼狈,哭着向老夫人膝行过去哀哀诉着:“老夫人可要替我做主,五郎怎么能如此待我,无论如何我也是他嫂子,也是崔家三少夫人,就是有什么也不能这般,若是没个交代,要我如何能过的下去!”
她不管不顾地说着:“五郎从前不是如此,如何现在会成了这副模样,总该是有人挑唆,如今已经不能留在崔家,难道连崔家的人也不顾了吗?”
她的一番话若是落在旁人耳里,的确是极为耸动人心的,崔临眼看就要离开崔家,这也是老夫人与族里长辈心中的隐痛,若是拿这个做文章,说不得真能有用。
可是她面对的是崔老夫人。
老夫人笑了,只是那笑容冷若冰霜:“我已经让人去荥阳郑家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来人到博陵了。”
郑媛吓了一跳,忘了哭诉:“老夫人,这是……”
崔老夫人目光如冰雪,凝冻住了郑媛的心魄:“就是要休弃了,也要给郑家一个交代。”
“我们崔家也是百年诗书传家,即便是如今郑家不比从前,也没有仗势欺人的道理,总要与你郑家长辈说个分明,也好知道对错究竟。”
休弃!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了郑媛头上,她牙关战战,后背生凉,睁大眼望着老夫人:“要,将我休弃?!怎么可以,我,我……”
只是我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下文来,她此时心乱如麻,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她已经求了老夫人答应将她留在安平族里,借着孝敬老夫人的名头,就是二夫人与崔玮也不能将她赶回去,她还该是崔家三少夫人,更该是长辈们口中夸赞喜欢的。
可是老夫人居然是要将她休弃?
难道是因为崔临与顾明珠?!
她顾不得了,猛然直起身子来:“老夫人,我是您看着长大的,自幼熟读闺训,对临郎一片真心,就算是后来临郎被人迷惑,不肯与郑家联姻,我也无怨无悔嫁进了崔家,从不敢有半句怨言,也心甘情愿留在老夫人身边孝敬,只是今日,实在是五弟妹她……”
她含泪拜伏下去:“我不敢求老夫人宽容,只是与其让人送了我回去坏了郑家的名声,不如就让我在家庵里终老,也算全了这一番情意。”
说罢,狠狠磕了几个头,白皙的额头上顿时红肿了起来,加上那双噙着泪的眼,脂粉也有些糊了,看着的确是可怜。
崔老夫人看着她那副样子,却是笑容更淡,抬起头望向门外:“那日我已经与三郎说了,无论如何不会留你在崔家了,崔家不能因为你坏了百年的声誉,留你在安平。不过是不想多生是非罢了。”
郑媛的心一点点冷下去,却是半点动弹不得,只能听着崔老夫人说下去:“三郎虽然不比五郎,却也是个心底纯良之人,他从前待你一心便没有别的打算,即便你不情愿嫁入崔家,他却还是求了族里允准,娶了你过门。”
“即便是你做出这许多恶毒无耻之事,他还是不忍心将你休弃,求我让你安然离开崔家,我看着他苦求,我本想再容你一时。”老夫人看着郑媛脸色微变,冷笑着道:“可是你居然半点愧疚也没有,甚至连脸都不要了,不但要坏了自己的名声,还想带累五郎与明珠,无论如何绝不会再让你留下搅风搅雨!”
她慢慢扶着余嬷嬷的手起身来,走到郑媛跟前,阴冷地道:“你毒害三郎子嗣,陷害妾室,还想坏了五郎的名声,现在更是连纲常伦理都没了,这样的人想来就是郑家也没脸再见了,是世家的耻辱。”
郑媛身子一个哆嗦,一把抱住老夫人的腿,连最后的一点镇定都没了,哭喊着道:“老夫人,老夫人我知错了,我是,我是太过妒忌了,五郎待五弟妹那样好,三郎对我却是……还有冰儿,她有了身子,是三郎的孩子,可我还什么都没有,阿家对我也是看不上眼,我只想有点依仗……”
老夫人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腿:“还在撒谎,你若只是算计妾室的孩子,为何要用琴娘来坏五郎的名声,你待三郎从无半点情意,甚至连夫妻之间的坦诚也没有,用心何其恶毒!”
郑媛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烂泥一般瘫在地上,喃喃着:“不怪我,不怪我,是五郎对我无情,我只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