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耳动了动手指,触到了一片丝滑的被褥。她勉强睁开一只眼睛艰难的打量面前的环境。
“银耳姐姐!”耳边传来惊喜的轻呼,随后后背被人托起,唇前出现了一个茶杯,“先喝点水吧,你都昏了三四天了。”
混沌的脑子终于分辨出这是秋瞿的声音,她这才张嘴,待温热的液体流入喉咙后,银耳猛地挣扎了起来,“主、主子!”
“别急别急。”秋瞿拦住她小声嘟囔,“你心里就只有皇贵妃。”
“快、快去告诉九千岁。”银耳死死的攥住秋瞿的手臂,“主子被纯妃下了蛊毒,快……”
一句话没说完,她又软倒了下去。秋瞿眨了眨眼睛,戳了戳怀里人的脸,“我为什么要救你的主子啊,感觉这样半死不活的银耳姐姐更加乖呢,一直这样对我来说也挺不错的诶。”
怀里的女子双眉紧锁,面色苍白,并不能回应他的话。
秋瞿加大了力度戳了两下对方凉冰冰的脸后,放弃似的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现在就去找慕良,但是你要乖乖的不能乱跑哦。”
但是这么乖乖的给慕良报信显然不能满足秋瞿的趣味,等信差来取信的时候,他笑眯眯的拍了拍对方的肩,“不是什么重要的信件,你慢慢来不着急。”
嗯哼,多亏了纯妃,自己又能见到银耳姐姐了,作为报答,就让她多活一段时间吧。
且不说大半个月后九千岁收到信又多么的愤怒崩溃,宫里正发生着另一件大事——
皇帝,驾崩了。
全城缟素,哀乐连绵,白色的纸铜币漫天而下。
大明的这个秋天,皇帝没能熬过去。
传位的遗诏宣读的时候,皇后愣怔着后退了两步。
三皇子……
不!这不是真的!
她瞳孔猛地收缩,不可置信的看向身边一脸得意的三皇子。
皇后手指颤抖着,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
怎么会这样……明明她的孩子才是太子!明明她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明明……
不管如何,大局已定。
而殷氏一族的大半力量,都被慕良挑走远离了京城。
皇后闭了闭眼,满脸悲寂。
倏地,她猛地睁开眼睛,带着护甲的双手死死握拳,那双凤眼里爆出坚毅的凶光。
不,还没结束。
大皇子回京,必是两虎相斗的局面,倒不如自己先退居二线,坐得渔翁之利,还省了原先对付大皇子的计划!
想清楚后路之后,她转身回宫。素白的凤袍被吹得鼓鼓作响,宛如厮杀前的战鼓。
还没有结束……
她绝不会认输。
兰沁酥倒是没什么反应,自从大皇子离京后她就没打算要靠着遗照上位,自己手里的虎符,加上大皇子身边的那么多臣子,等到他回来后,不管是太子还是三皇子,都能轻松的拿下。
左右等了那么多年了,也不在乎多等一段时间。
新皇上任,后宫换了新人。
从前的妃子们搬去了安乐宫,兰沁禾也不例外。
她跨出门槛,最后回身望了眼这住了九年的地方。
“坤云宫……”
“主子?”
“无事,走吧。”
兜兜转转,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搬进了另一个牢笼罢了。
所有的回忆,都染上了灰白,前方的道路,只能靠自己才能照亮。
不过所幸,前方总归是还有路可走。
……
这几天兰沁禾发现困倦的时间少了许多,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件好事。
带着宫人布置好了宫殿,兰沁禾一个人沿着走廊散了会儿步。
这……算是熬出头了吗?
慕良一手布的局成功了,三皇子上位,父亲兄弟都受到重用,珏珏也完成了自己成为女将军的心愿,脱离了曾经的那个纳兰府。
等慕良再处理掉大皇子,自己解决掉被人监控的事情,一切就能圆满结束了吧。
她扶着柱子,深深的吐出口浊气。
从今往后,自己只要在皇后和妹妹之间继续调和就够了,这么多年都是这般过来的,对兰沁禾来说并不太难。
有慕良陪着,再过个几十年,他们一起相伴老去,看着这宫里的花红花落,最后自己也如花草一样入土腐烂,一辈子,就这么过去。
平淡,却又不同寻常。
女子脸上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来,带着淡淡的期待和幸福,却又掺杂了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落寞。
“尊荣太妃娘娘……”僚徽来时就看见了这样的笑容,他心下一紧,暗暗的叹了口气,这位娘娘自从进宫后的日子,实在不能说是太平。
妙音的事情之后他本以为不再有用到自己的地方,然而不知为何兰沁禾像是被什么控制了身体一般。
僚徽第一反应就是太皇太后或者纯太妃,他几番用功,终于隐约查到一点眉目修书给了厂督,这事关系重大,他一个小小的档头不敢冒然行动。
若是这般安然无事的捱到厂督回来处理到也还好,可是……他想起早上接到的密保,实在不得不叹一口气。
“僚徽大人?”兰沁禾愣了片刻才回神,“突然改了称呼,本宫……哀家都不太习惯了。”
“尊荣太妃娘娘,微臣有要事禀报。”
见对方神色严肃,兰沁禾抬手,“您请说。”
僚徽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决定直接开口,“锦衣卫查出御荣太妃在宫外擅养私兵,一个月前拨给黄河下游地区的灾款被她挪为私用。”
兰沁禾踉跄了两步,只觉得天旋地转,有什么东西啪的断掉了。
第83章
养私军、贪污灾款二十万两。
这两件事诛九族也不为过。
兰沁禾眼前有点发黑,如今被锦衣卫查到,皇帝又不是从前那个宠爱酥酥的老皇帝,奏章呈到乾清宫,说不定就是一两天的事了。
“僚徽……”兰沁禾一把攥住他的衣服,手指无法控制的颤抖,“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僚徽呼吸一滞,“娘娘,这是二十万两救灾银啊。”是十万百姓等着救命的啊。
“哀家会立刻补上、不,加倍的补上。”兰沁禾咬着唇,“哀家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那是哀家唯一的妹妹啊。钱绝对不会少的,求求你,帮哀家一把好吗?”
面前的女子眉间轻蹙,眼里满是哀求。
僚徽心里叹了口气,扶着她起来,“娘娘放心,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不过若是拖得时间长了,微臣也没有办法。”
他忍不住又道,“娘娘您真的确定吗?趁着外面还不知道,您现在去揭发御荣太妃还能让皇上酌情处理,一旦被爆出来,整个兰家可就完了。”
“娘娘三思,这合不来啊。”
兰沁禾白着脸摇头,“哀家若是揭发了酥酥,她只剩下了个死字,倘若以后真的瞒不住了,父亲手里还有块免死金牌可保兰家。”
“那您呢?”僚徽突然有些气愤,“您如果出了事,厂督该怎么办。”
兰沁禾沉默片刻,随后缓缓开口,“请大人帮哀家将此事告知兰珏将军。”
僚徽不解,“您这是何意?”
“镇国将军手上的半块虎符,在她手里。”
僚徽心里暗暗吃惊,他震惊的看向面前守着下巴神色沉寂的女子。
本以为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妇人,原来竟有这般的胆量。
兰沁禾握紧了双拳,低低的兀自开口,“哀家不会有事,兰家也不会有事。”这是她最后的底线。荣华富贵可以不要,她只是想平庸的过完这辈子,但是如果有朝一日必须选择战斗的话,她也绝不会退缩。
她身后有兰家、有慕良、有纳兰珏,兰沁禾从来都有自己保命的底牌。在这深宫里活了九年,爬到这个位置上,怎么可能连点底气都没有。
僚徽抬眼,他突然发现,若是这位想争,没有人可以抗衡。像是沉睡着的龙,被触到了逆鳞,她打磨着利爪,要有所动作了。
而这突然而然的转变,是十分恐怖且吓人的。
……
兰沁禾第一时间推开了兰沁酥的门。
“姐姐?你怎么有空来看酥酥啦?”小姑娘开心的迎上去,想要如往常一样抱着姐姐的胳膊撒娇,却被兰沁禾避开。
她抬手,待宫人出去之后,冷了下脸。
“姐姐出什么事了?你……”
“跪下。”
兰沁酥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从小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自己的姐姐,用一种陌生的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
“姐姐……”
“哀家让你跪下!”兰沁禾提高了声音,她看着面前的妹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是。”兰沁酥咬唇,依言跪下后扯住兰沁禾的衣摆,“姐姐你别生气,酥酥做错了什么,酥酥给你道歉嘛。”
见她依旧有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对着自己撒娇,兰沁禾心里无限的悲凉。
“你给我道歉,那些家破人亡无粟可食的十万灾民又有谁给他们道歉!”她一根一根的掰开裙子上的手指,摇着头,“兰沁酥,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啊。”
跪在地上的女子低着头沉默了,她许久不说话,再次抬头,脸上不再是从前那个兰沁禾面前任性撒娇的小女孩的样子。
兰沁酥起身,直视着面前的人,“这是谁告诉你的。”
见她这副表情,兰沁禾心冷的闭了闭眼,“锦衣卫已经查到了你养的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