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牛棚。
这厢顾工写完了信,把笔盖上别再了外套的口袋上。
胡先知觑了眼老师手中的信,欲言又止。不过想起师弟往日的帮衬,他看见顾工写完信准备睡觉了,这才踌躇地开口问道:
“这是……给师弟写的推荐信吗?”
顾工把信折好压在书里,他淡淡地道:“不是。”
胡先知在这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被噎着了一般。
顾工说:“这是给我儿子写的,来到乡下了报个平安。”
他仿佛透过了弟子平静的面色,看穿了胡先知心中的失望。
他忿忿地道:“咋,我不给他写信你很失望?”
“我不写,才是对的。x大的付校长性情最是正直、固执,生平最恶走后门的行径。有真才实学的人,付校长自然不会错过。”
“你跟吴庸说让他好好准备,下点苦功才是正理。”
胡先知闻言,感激地望了老师一眼。
他很快就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吴庸。
三月,春耕时节,春风吹遍了大地,沉寂一冬的万物渐渐复苏,到处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吴庸的好消息也跟插了翅膀似的,飞入了这个小小的乡村。
他被x大录用了,聘为助教。他走的时候很多人都去给他送行了,虽然他不是河子屯的人,但好歹也在河子屯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跟这片土地扎下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的户籍从河子屯调到了x大,是党支部书记李德宏亲自弄的,弄完后还郑重地在大伙面前叮嘱吴庸几句话。
赵兰香也去了,因为人的天性本就是爱凑热闹。这片山沟沟里出了个教大学的老师,是顶顶光荣的事。这时赵兰香也发现了,吴庸的户籍居然是落在河子屯的。难怪大队的村民都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当然现在赵兰香的户籍也是落在河子屯的,因为她是下乡的知青。
知青下乡有两种方式,其中一种便叫做插队,顾名思义便是插.到大队里,知青变成普通的社员,跟大伙一块劳动、年底参与分粮。
顾工原本是b市户籍的,不过因为他劳改住进了牛棚的关系,他的户籍自然也落在了这边,胡先知也是。但吴庸在那次事故中是没有过错的一方,而且他是土生土长的b市人,他的户籍也是河子屯的这就让赵兰香很惊讶了。
贺松柏见对象这么惊讶,还以为她原先就知道。他悄悄地远离了人群,跟着对象解释地说:“你没有来之前,吴工已经来了。”
“好像是因为家庭成分的问题,所以被分到了这边改造。”
赵兰香感慨道:“现在有机会去了x大,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了。”
她不由地想到了纽约大学毕业的阿婆,叹气道:“什么时候阿婆也能跟吴庸一样,有翻身的机会就好了。她老人家肯定比吴庸还厉害呢……”
贺松柏闻言,笑了。
他说:“阿婆不在意这种虚名的,要她去,她还不乐意呢!”
“她现在就喜欢你亲手做的饭菜,每天教教三丫,跟大姐唠嗑,这种日子已经很不错啦!”
贺松柏微微含笑地道。
“她现在唯一在意的,恐怕就是咱们老贺家的下一代的问题了。”
赵兰香听着听着,脸颊忍不住热了,渐渐地染上了一片灿烂的蒸霞。
谁知贺松柏这根木头想的却是自个儿大姐的事,他顿了顿道:“大姐结婚也有一阵子了,阿婆想必很快就能如愿以偿了。”
说着他苦大仇深地皱起眉,喃喃地道:“说起来,我也得赶紧挣钱了,否则多添了个小娃娃,手忙脚乱地养不起。”
“三丫她小时候就是没怎么喝过奶、也吃不起好的,现在身体虚得很,经常生病。”
赵兰香见他越说越离谱,赶紧把沉浸在做舅舅的美梦的男人晃醒。
“影子都没有的事儿,你想得也太早了。再说了……大姐现在挣钱也是可以的,指不定手头上的积蓄还比你多呢!”
“你这还欠着一屁.股债,这边缺钱那边一堆窟窿的,倒是操上心了!”
贺松柏闻言,忍不住笑了。
“人总是得多想想有盼头的事的。”
“这样干起活来才浑身都劲儿。”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他浓密的眉宇飞扬,面庞容光焕发,年轻而朝气蓬勃。
他的拇指微微地划过她白皙的脸,那里跟桃花一样艳丽的颜色已经褪去了,他哪里好意思厚着脸皮当着她的面说自己的孩子?
外甥的奶粉钱要攒,他的娃的口粮也要攒。
……
忙碌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的,贺松柏跟冶钢厂、煤炭厂签的猪肉协议很快就生效了。
他每天凌晨十二点杀猪,杀完后李忠让他的人骑着单车把猪肉运进城里。
辛辛苦苦支撑了那么久只进不出的养猪场,终于迎来了第一笔利润。他跟李忠商量过后,决定用这笔钱扩张养猪场、买更多的饲料、多雇几个人。
这边花一点,那边花一点,等到两个人分钱的时候,李忠都傻了眼了。
他哭笑不得地捏着一沓大团结,薄薄一层的嫌少,但新赚来的钱,仍是烫得他心窝子热热。
他嘴巴不饶人地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贺松柏没有他这么嫌弃,他默默地把自个儿的那份分红纳入了怀里。只觉得它已经很多很多了,现在只是刚刚开始赚钱而已,日后地甜头还能更持久、更长呢!
他点着怀里的五百块,心里头美滋滋的,男人年轻的面庞带了一点神采飞扬。
“先走了,你把剩下的钱拿给铁柱,饲料那边也要付定金了。”
他骑着单车呼啸地离开了养猪场。
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天灰蒙蒙地亮了,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砍柴、洗衣、做饭。
嘭、嘭、嘭,木头被从中破开的声音荡漾在小小的庭院之中。
贺松柏趁着劈柴的空档,抹了把汗,他回过头来,看见了站在他对面的姐夫。
只见李大力甩开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速度虽然慢,但步伐却沉稳踏实。
贺松柏的眼神立即凝固住了,他半晌才高兴地道:“你、能走路了?”
李大力点了点头。
“今天风大,骨头有点痒,下了地发现能走了。”
说着他接过贺松柏手里的斧头,开始劈起了柴。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的李大力,虽然不复以往的英姿,一斧头下去能轻松劈利落,但他慢吞吞地使着劲儿,也把柴火整整齐齐地劈完了。
贺松柏在一旁默默地看完了,他说:“这几天你就在家里多走走,多练练。”
“不过也不要操之过急,能走能干活就是好的。”
李大力唇瓣蠕动了一下,看着面前这个日渐结实、挺拔的青年,由衷地说了一句:
“谢谢。”
今后的担子,要由他来分担。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李大力:接下来是姐夫的主场
小舅子一边凉快去
柏哥憨憨地笑:递过斧头、递过皂荚、递过扫把、洗碗丝瓜络、针线、锄头、簸箕、耙子……杀猪刀
平生君:锄头簸箕啥的都没问题,但杀猪刀……这是什么鬼?
柏哥:骗人上船啊:)
第100章
贺松柏跟李大力聊了两句,李大力经过这一次生病后变得愈发地沉默了。
但眼神却比以往更深邃, 思考得也更多了。
漫长的复健期, 他曾有过侥幸生还的庆幸、但躺在床上药如流水地吃着, 养了几天, 李大力就受不了了。素来肩上担着一个家的他,头一遭变成了吸附人骨髓的蛆虫。
他陷入了烦躁的精神折磨之中, 偶尔彻夜难眠的时候, 想过倒不如死在山崩里落得干净。
但他的婆娘用善良而包容的心, 容纳了他大大小小的毛病,她用那双糙厚得生满茧子、根本不像女儿家该有的手,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拉扯了回来。
沉稳、有力, 绝不放弃。
她用她的沉默和决心,让李大力知道,他好歹还是个被需要的人。
李大力嗅着小舅子身上的血腥味, 道:“你先去洗个澡, 这里有我。”
贺松柏擦了擦汗,很快地去打井水洗澡了。
李大力住在贺家, 该知道的, 也都知道了。贺松柏知道大姐在做衣服的时候, 他也在一旁搭手。
李大力可不像他那个傻大姐, 心思纯白, 他当了几年的大队长了,见识到的绝对不比贺松柏少。
贺松柏脱了衣服,盖头浇了一桶的冷水, 一边想着眼神愈发地漆黑。
他把浑身的血腥味都洗掉了,换上了破旧却干净的衣裳。
赵兰香这会也醒来了,她很快去做了一顿早饭。
大姐也醒来了,背着阿婆上厕所、洗脸刷牙。
她醒来后就发现丈夫不见了,当她在院子里看见他甩开膀子奋力地劈柴的时候,眼泪跟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冲下来。
被孙女背在身上的老人家用手,抹掉了孙女的眼泪。
她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的安慰,笑道:“你这下可以放心了。”
“大力是个好孩子,他会帮你分担活干,你以后不用这么累了。”
有男人跟没男人似的,李阿婆找孙女婿可不是诚心给孙女添堵的。她满意地看着孙女婿高高的身子板,淡淡地道:“以后给他多吃点饭,争取把肉都养回来。”
贺松叶恋恋不舍地看了眼丈夫,她含泪带笑点了点头,很快背着老祖母去解手了。
这一天的早饭,大伙吃得比以往都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