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有点后悔了,结巴道:“是,是,是秦家,秦家小少爷,秦翊。”
这话一出,大伙都惊住了,包括容嫣。而惊愕间心里竟涌起一股自豪感,是原身对秦翊的期待,他总算没辜负他曾经的“嫂嫂”。不过随即,这股子自豪便被容嫣压下去了,纹丝不露。
虞瑶有点不可思议,没想到这秦小少爷还有点能耐。她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女儿,见吴奚脸上的平静有点崩不住了,眼眸里分明闪着喜悦,她一股怒气又上来了。
这些天她以等候秋闱结果为借口,暂时没与叶府继续谈婚事,却也没推掉。她把女儿关了起来,好话歹话都说尽,就差“威逼利诱”了,吴奚就是不吐口。不管是对叶府的婚事还是与秦翊的事,她咬紧牙关就是不言一句。
如今弟弟的中榜,她也长出了口气,这些日子,她等的也是这件事。
瞧着姑母那模样容嫣便知道她母女俩必然又要针锋相对了,容嫣不想搅进去,和徐氏与宁氏招呼一声,道要去见弟弟了。
虞瑶闻言赶紧拉着侄媳妇,讪讪道:“这事,还是先不要让叶府知晓了吧。”
该不该知晓这话都不能由自己来传。容嫣莞尔,轻声道:“姑母,今儿放榜想必家弟要拜师,我是去府学见弟弟,不回叶府。”说罢,她对长辈福了福身,告退了。
第92章 不舍
因为联姻的事,容嫣尽量避免回叶府。回去, 免不了被祖母和舅母问及吴奚。其实容嫣是该给外祖母个交代的, 毕竟当初是她带吴奚去的叶府, 别人不知, 老太太清楚目的为何。
但在吴奚没做决定之前,她不能开口。隐瞒,是于叶府不公;但坦诚,必然会搅得英国公府上下不宁, 她便成了那个挑事的。
如今就待吴奚母女做个决定吧, 期望最终别损了彼此的颜面。
自打上次在府学胡同里被跟踪, 虞墨戈心有余悸, 不管她走到哪都带着一队护卫。如今有孕,出行也由颠簸的马车改为更稳的轿子。
榜单贴在贡院,生员考生都聚在那,热闹程度不次于春闱放榜,如此便显得府学过于冷清了。好比师者,读书时众生追随, 恭敬趋之;考学后, 还能一如既往的不多了。
师恩大于天,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容炀考学前容嫣便嘱咐过他, 不管乡试结果如何, 他首先应该禀告的便是自己的老师,所以他今儿一定会来的。
容嫣在对面的酒楼定了雅间,去府学迎容炀。护院得知是英国公府的三少夫人, 便恭敬请入门,送她去门厅稍侯,他去寻容小少爷。
出门前,杨嬷嬷给了他份封红,护院喜滋滋地说了几句恭贺的话去了。
不过半刻钟,忽闻门外护卫与人交谈声,杨嬷嬷好奇开门,怔了下,随即蔼然笑道:“小少爷,是您啊。”
说罢,身子让开,只见门外人探头望了望,眉眼一弯,欢欣笑唤了声:“嫂嫂!”
是秦翊——
容嫣下意识笑了,随意一股子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她脸上的笑渐渐凝住,越来越淡,最后轻叹了口气道:“进来吧。”
秦翊几乎是跳进来的,在她面前,他永远像个孩子。
“嫂嫂,您是来找容炀的?我方才见他和先生在崇圣祠谈话呢。”
“嗯,好。”容嫣浅笑道,“你呢?如何来了。”
“今儿下榜,我来给老师见礼。”秦翊乖巧应,笑得越发像个孩子了。
容嫣想起来了,同样尊师重道的话,在秦府时她也对他说过。难得他都记得。她欣慰点头,莞尔道:“恭喜你,高中解元,果然没叫我失望。赶明会试、殿试咱都得头魁,也来个连中三元,便不枉我对你期待一场。”
有多久没听到这般亲切的话了,好似又回到过去,秦翊心燃了起来,激动得英俊的小脸登时亮了,连大声呼吸都不敢,生怕一个用力便把这温馨打破。
心里暖意融融,秦翊哽着嗓子,像个小娃娃似的吸了吸鼻子,道:“嫂嫂,您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不敢忘,谨记于心。这世上只有您待我最好,我绝对不会辜负您的。”
他委屈小模样,再加上这话,容嫣心里被撞了一下,好不疼惜,可眼下不是疼惜的时候。她笑容顿敛,冷哼道:“每句话都记得?说得真好,那我说没说过不许再唤我‘嫂嫂’!”
容嫣神情突变,惊了秦翊一跳,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往昔是如何教你的?行事坦荡,要做个谦谦君子,可你呢?”容嫣怒其不争地呵斥,指着秦翊问:“《荀子·乐论》是如何讲君子的?”
“君子以钟鼓道志,以琴瑟乐心。”秦翊垂目,低声应。
“还有呢?”容嫣继续问,威严得像个先生。
小时候她经常考他课业,答对了她会奖他糖,笑容宛然如花;答错了她也不怒,则陪他一起背诵。那时候,他最喜欢的事便是被她考,所以功课学得极认真,不过他偶尔会佯做出错,这样她便会陪着他,在他身边多留一会……
往昔已然成为往昔,秦翊默默叹了口气,回道:“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
“呵,果然是解元啊,记得这般清,既然都记得,这书你都念到哪去了!”
这一声喝,秦翊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了。默认般垂头不语,门厅里静默得只听得到容嫣因气愤而急迫的喘息声。
“你自小孤苦,我拿你当亲弟弟,甚至对容炀也没有对你用心。我图什么,还不是心疼你在秦府过得不如意,想叫你争口气,堂堂正正挺直了腰杆做人吗?可你都做了什么?私相授受,这是君子该做的吗?不过才参加了秋闱你便觉得自己了不得了?还是你觉得自己一定能够拿下解元,所以就有资本放纵了?你贪玩也好,纵情也罢,但为何要去招惹人家千金小姐!为所欲为,这岂是君子之道!”
“我喜欢她也不可以吗?”秦翊陡然抬头道了句。
“可以。”容嫣颦眉道,“但是喜欢要用这种方式?亏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你这么做对得起人家姑娘吗?”
“可我不这么做就没机会了。”秦翊急切道。“我知道吴夫人去了叶府,她定是想把她说给叶家二少爷。我知道我眼下比不及他……”
“既然如此,你就不该干预,喜欢就该成全对方。”
“不对。”秦翊反驳,“喜欢应该是两情相悦,她不喜欢叶寄临。”
“如果没有你出现……”
“可我已经出现了。”秦翊截了她话。她惊讶,随之神情越发抵触。他叹息解释道:“这就是命,我出现了,我们心悦彼此。我知道我现在不如叶寄临,但五年后我未必不如他,可是吴奚等不了了。我为自己争取,我不觉得错。”
“可你这样让彼此陷入难堪,是自私啊。”
他不言语了。容嫣无奈,十五岁的少年,她能理解他的冲动,但冲动不是理由。“如果你真喜欢她,就该为她着想,不是只想你自己。”
“嗯。”秦翊蓦地抬头,粲然而笑。“我知道该如何做了,我不会让嫂嫂您失望的。”
但愿吧。如今他们没关系了,即便有,他已经到了能够自己做决定的年纪,她管不得他了。容嫣微微颌首,见门外容炀已经来了,她迎了出去。走到门口她顿住,回首望了眼秦翊平静道:“再说最后一次,你兄长已经娶妻,日后别再叫我嫂嫂了。”
说罢,便扭头去拉容炀,就在姐弟二人离开的那一瞬,身后人低声笑道:“早晚还是会叫。”
声音不大,可容嫣还是听了个清楚,她猛然转头,不可思议地对上秦翊那双纯澈的眼睛,他依旧笑容纯真地望着她,让人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姐弟二人许久没单独在一起了,饭桌上,瞧他滞滞扭扭地,容嫣撇嘴笑了,道:“想说便说,与姐姐还忌讳?”
“我就是太想你了。” 容炀咧嘴一笑。“眼下科考结束,我可算能歇歇了,可我还是见不着你。”
“怎么?在叶府待得不好?”
“好着呢。可再好也抵不过亲姐姐,我就是想你。”容炀嗫嚅道。
可也是,他也不过才十三岁,每日要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明明答应过他不学业有成自己便不嫁的,还没待他乡试开始,自己便撇下他了。容嫣给弟弟夹了菜,温柔道:“好。等六小姐出嫁,英国公府忙过这段日子,我便与你姐夫商量接你来住段日子,姐姐也想你。”
容炀兴奋点头,讨好似的给姐姐盛汤添菜,瞧他高兴的模样,她又想到了秦翊。有亲人如同没有,哪个不是可怜的。
还要回叶府报喜,吃过饭容嫣便让弟弟回了,容炀想拉姐姐一起去,容嫣摇头。推脱道:改日吧。便遣人送弟弟。
难得出来,容嫣不想回去太早,便绕的皇城主街。路过燕归坊,莺莺燕燕之声不绝于耳,曲调婉转抑扬,唱尽浮华与清欢。
其实容嫣听不大懂,可被这珠圆玉润的唱音勾着,被这缕缕桂香引着,她转进去了。秦晏之曾说,“容嫣”最喜欢这的曲子;不过于她而言,印象最深的却是这里的蓬燕糕,那是虞墨戈常给她买的。
容嫣带着杨嬷嬷去了二楼包间,好巧不巧地,偏就是正月十五陈氏带她来的那间。那是陈氏第一次给她相亲,也是她第一次见姑姑,更是在京城第一次于他会面……一晃大半年过去了,她竟真的嫁他了,不仅嫁了,还有了个小东西。
四个月了,容嫣的肚子已经微微隆出了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小东西偷偷在长,连个动静都没有。和他父亲一个脾气,做事悄无生息地。难不成真的是个男孩?
想到日后一个高高挺拔的大虞牵着一个小小团子似的小虞,容嫣忍不住笑了,越发觉得可爱得不得了,恨不能小东西马上出来才好。
正想着,眼神瞥见窗外天井处的一抹月白,她微微怔住。定睛再瞧,可不就是小东西他爹,她自个夫君吗!
她下意识去召唤,然看见他身后的陌生面孔又缩回来了,眼见着他们进了天井对面三楼阁间。
今儿不是应该在都察院吗,怎来这了?
容嫣看了眼杨嬷嬷和门口的侍卫,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
“……通政司把票拟呈上去,荀正卿以为万无一失,岂知竟毁在了贵妃手里。批红没过,徐井松去不了浙江了。”虞墨戈给陆延真斟茶道。
陆延真接过茶,言谢。“为何?邵氏不是向来听从首辅的吗?怎突然改了主意。”
“因为她想让我去。”虞墨戈淡然道。
“这……”陆延真惊愕,忽而想到了前些日子皇后千秋宴所发生的事。坊间传言贵妃欲害皇后,是虞少夫人帮皇后躲开了一劫。虽后来皇帝澄清,是尚膳监的小太监所为,杖毙了几人后便再不提此事了。可大伙并不买账,贵妃图谋不轨的谣言越演越烈,她必然要记恨皇后,连带着把虞少夫人也记恨了。
“难不成这事,真是因少夫人……”陆延真脱口道。
虞墨戈笑了。“你这才回来几日怎也犯上糊涂了,哪里是冲着容嫣,她是冲着我。”他盯着杯里的茶沫,平静道:
“皇后那日当着众人面笼络容嫣,便是要逼我站队。果然,她目的达到了,不管首辅如何认为,贵妃是如是想了。所以她不叫徐井松南下而调我,不过是给皇后难堪,去其羽翼。岂知她是中了皇后的计,皇后巴不得我去呢。我去,不但解决了我这个潜在的‘危险’,还破了荀正卿的计划。”
“如果没有荀正卿,贵妃根本算不过皇后。谁曾想到往日敦亲纯善的皇后城府竟这般深。”陆延真感叹道。
“都是被逼出来的。况且与敬王联合,她聪明必然有助于敬王继承大统。”虞墨戈淡淡应。
陆延真可不这么认为,冷哼道:“聪明?这都算计到你头上了。”
虞墨戈看了他一眼,勾唇而笑。皇后可没他们想得那么简单。不过眼下她不是重要的,荀正卿才是。
荀党聚集沿海,均是抗倭主力。倭寇一日不剿灭,朝廷对他们的倚赖便一日不能松懈,他们都是荀正卿的护身符,他哪里舍得倭寇尽剿。所以,这也是他的软肋。
“你真的要去?”陆延真又问。“昌平侯世子呢?”
“他不行。抗倭与征讨不同,我若去必然是以副都御史的官职兼任总督,督统一方军务。况且西北未平,而前些日子听闻山东宁王有异举,京城离不开他。而且,算我私心,他将与家妹完婚,不忍他离京。”
“那你舍得?”陆延真无奈。他可是知道这位少将军如何珍视他那位娇妻的。
虞墨戈闻言,笑而不语。唯是捏着那盅茶沫已尽的阳羡,细品慢呷……
……
担心妻子又等自己在罗汉床上睡着,虞墨戈提早回来了。容嫣见了丈夫含笑迎上来,帮他更衣净手,又端了水来。
虞墨戈接过杯子,摸了摸妻子的头问道:“不必辛苦,由下人来便好。”
“我是你妻子,凡事都由他们做了,还要我作甚。”容嫣笑眼弯眯,忽而又颦眉问:“怎么?可是嫌我伺候得不好?”
“哪里敢啊!”虞墨戈挑眉,抱住了妻子贴在她耳边道:“我是受宠若惊,喜欢还来不及呢。”
容嫣抿唇笑了。“喜欢,那我便日日如此,可好?”
“好。”他柔声应道。见妻子又忙着要去为他布菜,他一把将她拉了回来,警觉道:“你今儿不对啊,这么开心可是有何喜事?”
“有啊。”容嫣展眉道:“容炀中榜了。”
“还有呢?”他含笑继续问。
还有?容嫣凝眉,随即温婉而笑,拉着他进了稍间。她推他坐在圈椅上,她撒娇似的主动坐在了他双腿上挽住了他的脖子,笑容清媚,双眸楚楚盯着他错也不错,恨不能把他刻在眼底,封印在心里。
这赤.裸.裸的目光撩拨的虞墨戈心痒,他搂着她腰捏了一把,笑道:“说吧,到底卖的什么关子。”她可不会无故撒娇的。
容嫣炙热的目光越来越温柔,柔情似水,把人心都看化了。她默默抬起他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良久,笑着道了句:“他今儿动了。”
“呵。”虞墨戈忍不住笑出声,只觉得妻子憨得可爱。“他才多大就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