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
又似乎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元朔帝听闻了大长公主与卫国公关于周灵药的禀告,心中大恸。
彼时, 他立于忻州北城门楼,望着这座若硕牛一般祥瑞而广袤的城池。
他挺直了经年居于优渥而稍稍有些佝偻的身子,重拾起了青年时期开疆辟土、踏平诸侯的豪气,
指着大同的方向, 像个真正的天之骄子。
“我周氏,上有代国大长公主,保境安民、襄助天子。下有太康公主,平叛西凉,不畏险阻,实乃我大周之幸也!此大同一役, 朕必要倾举国之兵力, 将辽人——赶回他们的老家去!”
大同。
官军数百万, 斥堠棋布遥相望。
南北交锋,烈马嘶鸣。
这里是中原最重要的门户。
五丈之高的城墙, 三关两翼, 像高高的屏障阻碍了辽军的进程。
深深的护城河水里, 滚着血水和烈油, 高高挂起的吊桥,意味着护**从未处过下风。
攻城与守城相比,难太多。
苏力青,在后方帐中颓然在地。
辽人不爱桌凳,席地而坐。
他的面前,是粗服宽衣仍不掩玉色的大周十公主周灵药。
惊心动魄。
遇见周灵药之前,苏力青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惊心动魄。
大同久攻不下,辽人死伤过半。
大辽皇帝已急传书数次,撤兵撤兵撤兵。
他不甘心。
他缓缓站了起来,慢慢地走近了灵药。
灵药仰着头看她,良久才道:“走吧,去武定门。”她戏谑地看着他,“带我去敲开大同的城门。”
苏李青将视线转移,吩咐卫兵。
“带十公主上巢车。”
两辆冲车护卫,一辆牛皮巢车乘坐了苏李青与周灵药。
在新的一轮攻击中,他捉住灵药的手,将这位大周的十公主献于北方破夜而出的,第一抹晨曦。
冬日晨雾下,陈少权静静地站在高高城墙上的垛墙之间。
他穿甲胄,戴盔帽,双目若寒星,周身像有光。
他是个高大的男子,却又不显得笨拙和鲁莽。
征战数月,他愈渐清瘦。
辽人,是攻不下大同。
沂州,朔州,他们都攻不下。
所以,苏力青带着灵药来了。
晨雾凛冽,冷冷清清地沐在他的周身。
雾气中,城下的辽兵带着必死的决心,执大刀列队而站。
在正对城门半里之地,灵药站在巢车之前。
数月不见,她好像清瘦了一些。
又好像长高了。
翻了年,她该及笄了吧。
他的眼睛突然起了雾,迷迷蒙蒙的,看不清城墙下的一抹玉色。
这便是她所说的那一幕吧,他射了她那一箭的那一幕。
苏力青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小时候在阴湿牢狱中,寂寞了就大吼大叫,只有回声应他。
他肆无忌惮的喊,从没有人管他。
此时他像小时候那样,冲着城墙之上的那个青年喊着。
“陈衡,陈少权。你这辈子没机会再娶她了。”他放声大喊,“放吊桥,开大同城门,我会将她放了!”
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像嗓子里有火在烧,嘶嘶哑哑的。
灵药挺直了腰杆,笑的冷冷清清。
她望向城墙上那个青年。
上一世,他们耽于误会和隔阂,天人永隔。
这一世,她沉浸怨恨,待心结解开,再相见又是这里。
万军阵前,城高如障。
她默默地用牙齿咬了咬自己的舌头,稍一用劲,痛意蔓延全身。
苏力青像察觉了她的意思,冷笑数声,一声令下。
身后的辽兵从后面的巢车中牵下来一个小姑娘。
素衣素服,眉眼初开。
她的嘴巴被布条绑住,无法说话。
灵药乍见到她,跳下车将她揽在怀中。
卫国公亲女陈雪舟。
她被灵药抱在怀中,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
大长公主带兵救圣驾,朔州只余数千兵士守城。
城中辽人奸细捉了陈雪舟,一路藏在桶中运至辽营。
苏力青的破釜沉舟,只在这两人身上。
大同守将陈少权的亲妹,以及心中所爱,全在他手。
换了他,他会妥协。
灵药紧紧搂着雪舟。
晨雾退散,她仰头去看城墙上的陈少权。
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的身姿。
他气质清冽,此时却多了几分的戾气。
他慢慢举起了弓箭。
青年,身姿挺拔若松,双目凛冽若寒星。
他张开了弓箭。
苏力青将灵药与雪舟推在身前。
两人的身影将他完全遮住。
他幽幽地在灵药耳边说着:“公主,你该死心了。”
灵药看了一眼怀中的雪舟,与她双目相视,雪舟点了点头,她也点了点头。
城墙之上的陈少权右手一松,箭呼啸而来。
苏力青叹了口气。
箭枝若电,瞬间已至眼前。
灵药抓住雪舟的肩膀,往外一推。
她与她之间,多了一道缝隙。
三棱镞形状的箭头就这样冲击而来。
直中苏力青心口。
他,就这样猝然而倒,眼中带着不可置信。
就在这时,城墙上忽然响起了呼啸声。
数万支带火的箭枝呼啸而来。
辽兵群龙无首,一人带头跑,其余人也跟着跑起来。
眼看箭枝将至,灵药拉着雪舟往巢车之后躲避。
待万箭停发,她将雪舟嘴上的布条取下,牵着她的手从巢车后出来。
她就站在原地,回转了身,看着辽军退散的身影。
辽人,兵力分散太多,终究攻不下汉人的城池。
雪舟靠进了她的怀中,抹着眼泪说:“公主姐姐,我差点就要咬舌自尽了……”
灵药拍拍她的小脑袋。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雪舟突然笑了起来,拉着灵药的手就往回跑。
“走吧。”
城墙上忽然响起一片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