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然是要陪我的嘛!”
真如叹了一口气。
“我陪您走这一遭,你将来开了公主府,得送我十二个面首。”她幽幽地说,“我要让他们围着我排队跳胡旋舞。”
郑登峰和安乾对看一眼,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灵药叫住郑登峰。
“郑大人,我的丫头法雨和侍卫沈正之或许也在左近,你派人去寻一下他们。”
郑登峰领命而去。
法雨和沈正之领了二十护卫,一月前就出发,此时应当出了玉门关,他二人在一起,灵药放心。
安乾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灵药,轻声道:“殿下,我已派人将西州的情形送往大同,国公爷武卫边疆,若是大同战事放松,国公爷定会派兵力前来增援。”
灵药点点头,却不置可否。
军事调动,岂能国公爷一人说了算,父皇若不下旨,谁人敢派军来西凉。
何况,西州内乱之事,若想平定,一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安排了诸事,灵药与真如在西州城左近市镇休息一晚,到了白日,往西州城而去。
第67章 徐执瑞
饿殍遍地, 人间地狱。
灵药一行四人改换西凉服饰,由西北小城门而入, 并无官兵查验身份。
不仅无官兵, 入城第一眼, 便能瞧见裹着白布的尸体散落街巷各处,如今又是炎夏,有许多飞虫萦绕上方, 走近了便能听到嗡嗡之声。
阿练若不敢掀开轿帘,在灵药身边默默地掉泪。
“西历的二十一日是摩教归化日, 那一天,整个西洲城死了两千人, 东亭外头挖了坑,埋的潦草。”阿练若紧紧地抓着轿中的毯子, 眼神中充斥着恐惧。
灵药握握她的手, 示意她安心。
安乾在前面驾车,不敢放慢速度,声音传进轿内。
“这条路人烟稀少,通往西凉都护府,少爷坐稳了。”
一鞭子下去,马儿嘶鸣,行进速度更快。
不多时已到达西凉都护府。
门庭破败, 似有焚烧过的痕迹。
安乾勒住马儿, 还未下车, 便瞧见前面逃过来三个褴褛百姓, 着西洲式的衣衫,高鼻深目,满脸血迹,他们背着背囊,冲到府衙前使劲敲那紧闭的大门。
安乾这才看到,他们是被两个骑马执刀的黑袍蒙脸大汉追赶。
眼看着黑袍蒙脸大汉已然杀到府衙门前,那都护府的大门仍是怎么扣都不开。
安乾心道不好,刚跃下马车,那其中一个蒙脸黑袍汉子已是一刀将其中一个西洲人的头颅斩断,鲜血破腔而出,喷洒到了那安息都护府的大门之上。
安乾看着在地上涕泪直流、以肉身之躯抵挡黑袍汉子大刀的两个西洲百姓,只觉得血脉偾张、双目几欲喷火。
回身道:“少爷,不要下车。”
他挥舞弯刀,飞身上前,刀刀斩马腿,马儿倏地嘶鸣跪倒在地,将两名黑袍大汉掀翻,安乾揪住其中一人的黑袍,弯刀一扭,一刀一个,将二人割喉。
正在此时,都护府的大门忽的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满脸惊恐的年轻人的脸。
安乾吼道:“快开门!”一脚踹上厚重的大门,那年轻人被踹翻在地,大门洞开,那两名西洲男儿流着泪将已死的同伴拖进府衙。
安乾跳上车,驾着马车进了都护府。
满是尘土的府衙大堂下,灵药端坐上座,静静地看着地下跪着的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着大周制式的衣衫,磕头不止。
“回天使,下官是这西凉都护府的小小录事,掌文薄的,名叫段予行……去年暴乱开始,都护、副都护、长史……大人们都死了,衙门里头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下官一个,下官不敢开门,实在不是因为贪生怕死……那后头的押司中,下官已收留了六十多位西洲百姓,心中惶恐忐忑不安。”
灵药唤他起身,压低声音。
“你做的好。”她吩咐真如,“真如,咱们的车轿中有些干粮,先分给段大人。”
她看向段予行,“这里的米粮还可支撑多少时日?”
段予行忧思过度,眉间簇成了一座小山峰。
“回天使大人,米粮早已殆尽,好在半月前,西洲来了一位运粮官,他自称是在张掖任职,无意中进了西洲。他带了四五个人,干粮就有不少,他便都留给了咱们。”
灵药好奇道:“现如今他在何处?”
段予行摇摇头。
“这位大人,看上去吊儿郎当,却真是有大义。他昼伏夜出,带着三两个护卫,救回来许多西洲的百姓,如今衙里头吃的米粮,都是他冒死带人在关内采购而来……”
灵药心中赞赏,令段予行就坐,细细问了西洲的情形。
原来,如今西洲已无秩序,官府形同虚设,摩教穿教徒有辽人支撑,强行令人皈依,先是见到僧侣便杀,后来不信摩教者,便借口是僧侣,集体锁到东亭用火烧死。
城中百姓能逃走的便逃走了,留下的,有的蜗居地窖,有的惨死街头,还好端端地活着的,都改了信仰。
灵药心中焦虑,考虑到白日不敢妄动,便先去看望了押司里的西洲百姓。
多是些老弱妇孺,唉声叹气满面愁容。
见有人来,他们纷纷围了上来,用不流利的汉话诉说着愁苦。
“是来解救我们的人吗?佛祖庇佑,才让我们能活下来……”
“段大人,是远在天边的天子派人来解救咱们来了吗?”
“咱们得救了,可咱们的同胞们还在受苦……”
有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灵药心怀感伤,只觉心中满心的郁结无处释放,安抚了这些西洲百姓之后,才穆着脸往后堂而去。
真如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叹气。
“在中原过的那么潇洒,都不知道这里的人这么惨。”她有些垂头丧气,“我还天天想着嫁人……天下这么乱,我怎能安心嫁人呢。”
灵药拣了一个干净的凳子坐下,轻声细语地和她说着话。
“想着嫁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她托着腮问,“安乾呢?”
真如和安乾这几日混熟了,都叫起了他的字。
“安启元啊,去后院喂马,顺便等天黑好给郑大人他们发消息。”
灵药点点头,发愁西洲之事,不知从哪里入手。
思量一个下午,她才将段予行叫来。
“段大人,东亭是什么地方?”
段予行叹了口气。
“回禀天使,东亭是在东城门外的一个山洼地,每日入夜,摩教人便会将白日里抓获的不愿皈依之人或是佛教徒,绑到那里活活烧死。”
阿练若在一旁已是默默地掉了眼泪。
灵药思量一时,命真如唤来安乾,吩咐道:“天黑之时,你点焰火通知郑登峰带兵进城。”
安乾沉吟道:“殿下,此番不妥。四百人入城,摩教定会有所察觉,他们势众,又有辽人撑腰,咱们若是不敌,一城的百姓都会被连累。”
灵药想了想道:“当务之急,先要知道这摩教到底有多少人。”她搓了搓手,突然有了主意,“若是放出消息,昙无达法师的舍利子现世,会否会让他们集结人马?”
段予行有些懵,过了一时才道:“天使,不必那么麻烦,摩教人每月二十一号归化日,都要向着如今供在东亭高塔的摩祖像跪拜两个时辰,摩教中人人人不得缺席,那时便能一窥究竟。”
灵药尴尬地笑了笑,数了数手指。
“是了,再过三日便是他们的归化日,到时咱们便有数了。”她转向安乾,“这几日让郑登峰派些零散人手到都护府,其余人分一部分人去才买米粮。三日后听候差遣。”
安乾领命,正待出去,却听外头稀稀落落的踉跄脚步声,一个青年男子束发青衣,满身血迹被两个护卫打扮的人扶了进来。
他低着头,灵药却瞧着他有些熟悉感。
段予行急步上前,扶住了男子,关切问道:“执瑞兄,你这是怎么了!”
男子轻轻抬头,一张俊秀的面容显现,灵药一看,乐了一乐。
“徐兄?”
正是从前教她赌算术题的上京赶考的书生,徐圭徐执瑞。
他面色苍白,一身血迹,此时见了灵药,没认出来,咳嗽着道:“阁下是?”
段予行赶忙为他介绍:“这是自京城而来的天使。”
灵药走上前去,揭开胡子一角,道:“徐兄,还记得我吗?楚灵。”
她的眼睛一眨,徐执瑞已然认出她来,他一张脸上满是惊喜,忍着痛楚拍手道:“是你啊,你我果然是有缘,竟然能在这西域见到。”
他又疑惑道:“你怎么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灵药拍拍他的肩头。
“你不是一样?明年二月你便要下场,怎么千里迢迢来这里了?”
徐执瑞被扶着坐下,喘着气道:“一言难尽。”
真如在一旁瞧着徐执瑞面容俊俏,来了几分兴趣,凑上前柔声道:“公子高义,在这里救助西洲百姓,令人敬佩。”
徐执瑞像看到了知己一样地看了真如一眼,站起身来拱手作揖:“姑娘谬赞了。姑娘怎么称呼?小姓徐,名圭,淮北下邑人士,今年二十一岁,尚未娶妻,五月出生,是坚毅勇敢值得依靠的金牛座……”
真如还未说话,灵药便打断了她。
“一会你们再攀扯。徐兄,你快说一说到底是怎么了?”
徐执瑞叹了口气,才缓缓说了这几个月的经历。
原来,他自那一回赌场之后,潜心学习了一月,后来鬼使神差又去了一趟赌坊,结果解了一道绝妙算题,赢走了一万两银,未成想竟然被人举报,若不是他在京城有关系,差点举人的功名都被革了,之后便被勒令三年不许下场,他不愿回老家,家里头便走了关系,让他在京里头某个小衙门谋了个职,他不耐寂寞,便想游山玩水,一路西进,几个月功夫到了这西洲,见到这种情形,
他心中正义感爆发,便留了下来。
说到西洲的惨况,他眼睛竟然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