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忱其实并不关心什么彭明化工，也没有她那般为南角村寻公道还公民真相的觉悟，只是因为她想做，他便全力以赴地为她解决所有问题。
这会儿见她为此事如此耗神，心底是有些后悔，或许当时便不该让她去做这件事。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知道她性情执拗，不是他一言一语能阻止的，只能耐着心思陪她。
他侧身亲吻了她白皙额头，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南枝撩起浓密眼睫看他，“你记得我之前说过的么，林嘉绮曾经说过妈妈答应领养的是她？”
“嗯。”
“林嘉绮说的可能不假，只是她误会了。”
“什么？”
裴南枝举起纤细手腕抱住他的腰，说起了今日在医院周科同她所说的一切。
当年棠倩去南角村，是为了调查彭明化工，只是她发现在彭明化工不远处有一座孤儿院，觉得很奇怪。
彭明化工这种大型的公司，即便不是排污问题，周边空气也是非常不好的，当初选址在南角村，村民们也极力反抗过，只是发文下来没了办法，只能跟彭明化工协商后续的赔偿事宜。
可是这个安乐孤儿院不一样。
孤儿院哪里都可以办，为什么要选址在彭明化工旁边？
当时棠倩怀疑其中有什么问题，便前去安乐孤儿院。
果然很快，棠倩发现安乐孤儿院饮食并不怎么好，可在用水上却极其用心，从来没有让孩子们喝过周边的水。
周科当年十四岁，已经是半大的孩子，从棠倩拨打的电话中听出来，棠倩怀疑安乐孤儿院是个拐卖儿童中转站，而且很可能跟彭明化工有关。
裴南枝轻缓吸了口气，“周科亲耳听到，棠倩说过，要把孤儿院的孩子全部带走。或许她曾经跟林嘉绮说过类似的话，让林嘉绮抱有希望。只是没想到孤儿院忽而坍塌了。”
发觉事情其中缘由如此曲折，顾北忱凝眉神色阴沉。
“因为是拐卖窝，为了能卖好价钱，所以幕后人没让那些孩子喝污染后的水源？”
“这个只是我们的猜测。”裴南枝脸色越发不好，“其实长大后，我曾经调查过当年的安乐孤儿院，只是关于它的资料几乎没有，而且一场坍塌，发生后竟然没有任何相关的报道，我现在甚至怀疑，当年那场坍塌，或许还有其他隐情也不一定。”
这些，周科早前就怀疑，只是安乐孤儿院随着坍塌，所有的资料像是被隐瞒进土里。
当年坍塌之后，棠倩对那些孩子都进行了妥善的安排，每一个都送到了固定的人家中。
“可是妈妈唯独将我带回了裴家。”裴南枝抓住他温热的手掌，像是如此就能抓住所有温暖，“或许是因为我跟她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原因吧。”
这件事疑点重重，裴南枝决定继续调查，只是时过境迁，事情难以追踪，硬生生卡住，无法抵达真相。
因为官方表明正在调查，顾北忱这边也不好一直往里面加热度，关于彭明化工的热度也在一天天消退下去。
调查结果并不理想，张继期最后承认跟那官员有来往，但跟排污无关，只说是为了城南商厦批建，想找那人行个方便。
因为周科的拍摄打扰了贿赂的进行，最终那人并没有收下那箱现金，只能算是受贿罪未遂。
唯一的好处，或许是彭明化工生产暂时被叫停，排污也没有再继续。
但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暂时的。
彭明化工背后的人知道裴南枝和周科还在调查，往电视台里寄过恐怖娃娃和血淋淋的刀片，以及恐吓信，也让人去医院那边闹过事，让周科治疗被打扰。
顾北忱干脆安排周科进了私人医院，由保镖每日贴身保护。
事情好似都得到了妥善处理，但其实依旧停滞不前，没有任何进展。
这日，裴南枝到了电视台，踩着高跟鞋去了曼琳办公室。
温暖的阳光从百叶窗照射进来，在办公桌落下斜斜照影。
曼琳总监穿着米白色职业套装，妆容精致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好似等候她已久。
裴南枝在办公桌前坐下，“曼总监，您知道我会来找你吗？”
曼琳为她斟了茶，平日里严苛的神色，此刻却带着慈祥的笑容。
“从你打算接下周科提供的报道时，我便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很高兴，你没有让我等太久。”
裴南枝纤细手指捏住透明的茶杯，是极其隐忍克制的，“您知道我妈妈当年调查彭明化工厂背后的真相吗？我妈妈的死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关于彭明化工厂的事情，我曾告诉过你，棠倩前往调查，只确认了一件事，彭明化工厂排污超标，但她确实没有找到实际的证据。只是另外一件事，我确实对你有所隐瞒。”
她抬起头，眼眸深处隐藏着明亮的光，“是关于安乐孤儿院的？”
“不错。”曼琳点了点头，“棠倩当年打电话的对象就是我。她在调查彭明化工排污事件时，意外发现安乐孤儿院很可能是一个拐卖儿童中转站。那里的孤儿并不全是真的孤儿，很多都是被拐卖的，只是年纪小或许不记得。”
再想起往事，曼琳神色有些落寞。
“当年我们还年轻，觉得凭一己之力就能够找出那些错综复杂关系背后的真相。可是我们错了。”
“当年孤儿院坍塌是不是也另有隐情？”
曼琳收敛了飘忽的思绪，“是。棠倩回来后亲口跟我说过，当晚她吃过晚餐后，便觉得身体很不对劲，软绵绵的完全无力，跟她曾经吃下安眠药后的状态很像。她留了心思，给我发送了消息告诉我这件事，并嘱咐我在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如果没接到她电话，就以她失踪为缘由通知裴家并且报警。”
后来的事情果然应验了棠倩的猜测。
当时棠倩迷迷糊糊睡着了，身体很沉重无力，但还是因为房间外的轰隆声被吵醒，她爬起来看到外面竟然有挖掘机在工作，好像是要将整个孤儿院夷为平地。
“当时她状态很不好，连走路都吃力。好在我担心她会有危险，带着朋友一同前往，打断了强拆孤儿院的事情。许是发现我们开着车到了孤儿院门口，挖掘机司机停止工作，丢下车跑了。我们联系警方和消防队，连夜展开了救援工作。那会儿你被压在最深处，消防队挖了两天才把你救出来。”
虽然那会儿年纪小，很多事情变得模糊，可埋在坍塌深处的记忆裴南枝至今记得。
当时她觉得自己快死了，是棠倩一直在外面叫她的名字，才让她用耐力活了下来。
“彭明化工的事情，棠倩是没调查到，但拐卖儿童的证据，棠倩已经掌握。可是她回来后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曾经怀疑她是不是一个人在私下进行调查，询问过她，她没有否认。”
曼琳深吸一口气，“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阻止了她，不让她继续调查，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裴南枝蹙眉，“曼总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妈妈的死跟孤儿院拐卖事件有关吗？”
“我不知道。”曼琳摇头。
因为当年棠倩的死给她造成了阴影，她怀疑那些幕后者还在盯着他们，所以曼琳没敢继续查下去。
只是——
“当年她坠楼前给我打过一通电话，说怀疑自己被人跟踪，将拐卖儿童的证据所在位置告诉我，希望我有生之年能将事情公诸于众。”
裴南枝没料到，“你有当年的证据？”
“不，我没有。我只是知道证据藏匿之处，而且不明确。”
裴南枝神色疑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曼琳无奈一笑，“棠倩只是告诉我，那些证据在你身上，具体的她并没有说。”
“在我身上？”裴南枝震惊。
“没错，她说证据在你身上。她生前只给我留下这句话，我曾经借着探望去看过你，你可能不太记得了。但是我没有在你身上发现任何跟证据有关的东西。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无法完成棠倩的心愿。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该做的做了，我该说的也跟你说了。可棠倩的心愿还未达成。”
曼琳凝神望着裴南枝：“吱吱，你好好想想，你妈妈可能会将证据留在哪里？”
第64章
十二月的天气, 外头下起雪。
如柳絮般细碎的雪花，一点一点从天空中飘落下来，将整个世界点缀得像是画中境, 略显梦幻。
从曼琳办公室走出来后，裴南枝低着头往自己办公室走去，心底想着方才曼琳的话。
从当初周科出现, 曼琳提醒她，棠倩当年去安乐孤儿院其实是去调查彭明化工的事情开始, 裴南枝始终怀疑，棠倩将当年得到的数据留在了某个安全的地方。
当时, 她还借着裴晋元让她回家吃饭, 去棠倩的房间翻找了一遍, 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 并没有发现什么。
可是曼琳现在告诉她, 棠倩说证据在她身上。
她十分确认棠倩并没有将证据留给她。
思考再三, 裴南枝想到了裴阅。
当年裴南枝年纪还小，棠倩会不会有可能将东西交给了裴阅。
想到此, 裴南枝站在悠长走廊上, 给裴阅打了电话。
裴阅是没料到裴南枝会打电话来询问此事，在电话彼端沉静了片刻，“我早想过妈妈的死不是意外，只是这么多年来调查无果，没想到竟然跟彭明化工有关。”
“哥，这些现在只是我们的猜测。妈妈知道安乐孤儿院存在儿童拐卖，怀疑这件事跟彭明化工的人有关, 相比排污超标的事情，恐怕这件事更为让那些人恐慌。所以, 我们才怀疑妈妈的死是不是因为当年的调查触碰了某些人的底线。但是我们现在没有证据。”
“妈妈当年确实将一把钥匙交给我，说保险柜里面收着的是你的东西，让我在你结婚后才将东西交给你。只是里面是什么，我并不清楚。”
裴南枝没料到，棠倩当真将东西留给她了。
裴阅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告知裴南枝会紧急飞回，到时候带她去取出棠倩的遗物。
事情有了新进展，裴南枝喜上眉梢，浅棕色眼眸像是星空般闪耀。
她细长指骨捏着手机，转过身要往办公室走去，却在抬眸的瞬间，看到拐角处露出的一只眼睛，心脏猛然被抓紧。
细细高跟鞋在瓷砖划过深刻的痕迹，裴南枝踉跄了下，重新站稳，仔细看去，才发现站在那边的人，竟然是林嘉绮。
不过几日未见，林嘉绮没有了之前的精致都市丽人模样，头发随意披散下来，没有化妆的关系，脸色显得极为苍白。
见裴南枝发现她，林嘉绮也不躲避，朝着她走过来。
裴南枝心底是略微防备的，她纤细手指抓住走廊的铁栏杆，视线紧紧盯着林嘉绮。
林嘉绮突然笑了声，“你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现在不过是只丧家之犬，还能对你做什么？”
她慢步走到裴南枝一米外停下，“我在网上看到消息了，你报道了彭明化工的新闻，勇敢地向权势勾结发起挑战，现在全网的网民都在夸奖你，说你是为市民造福告知众人真相的天仙。”
因为顾北忱背后的助力，消息在热搜上挂了三天，网友们对于这件事的评价很积极，连带着裴南枝再次被推上热搜。
这些，秦馥郁和顾扉寻每天都在群里为她分享，裴南枝倒是不甚在意。
她不在意，林嘉绮看了却极为不舒服。
裴南枝在网上热度暴涨，而她却被电视台劝退，今天过来电视台也是来收拾东西走人的。
林嘉绮坦然地对她说：“裴南枝，我真的是恨透你了。”
对于别人的评价，裴南枝一向不在意。
只是林嘉绮的状态看着着实不太好，而且林嘉绮的心病是她，裴南枝思虑片刻还是同她说了周科提到的事情。
林嘉绮听言，神色随即变了，低下头呢喃着，“不可能。不可能。当初棠阿姨说好要带走我的。她想领养的一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