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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一十一、
  这声询问平淡得仿佛一句普通家常,不过从颜淮那日的举动,长公主那时的语气态度,想必她已经知晓了颜子衿的身份,这句话在旁人听来,或许只是关心颜子衿恢复记忆后,要如何与颜淮相见。
  然而在颜子衿听来,却是不一样的意味,她呆若木鸡地看向长公主,对方神色平静地对视。
  两人沉默,直到又一声钟响,如梦初醒,颜子衿这才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目光慌乱,半晌这才低声问道:“您是、是……”
  “颜淮没那么冲动,自然也不会贸然便向我告知此事,”长公主轻笑一声,示意颜子衿不必慌张,她在蒲团上跪得累了,索性直接侧坐着,目光从颜子衿身上飘到殿外的景色,被这么一提,长公主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往事来,“五年前,你们刚入京的一年后,颜淮奉命护送苍州知府赴任,又暗中奉了皇后口谕私下来见我。”
  那一日长公主听了巧婆婆的禀告,便特地从店中回到后院,那时颜淮年纪与如今的颜子衿差不多,尚在孝中,却又是奉命前来,不敢冒犯,便戴了根素麻的抹额示意。
  听了颜淮的话,还有皇后托他送来的信物,长公主才多信他几分,接过信物,将寻来的东西亲手交付于他。
  那时长公主只想着把东西给了,再不见京里来的人,本想着立马打发人离开,可又见颜淮年纪尚小,又在孝中,此番得了东西自然得马不停蹄赶回京城,便留他稍坐一会儿松松气。
  “那个时候周娘子正巧来了,将别家请绣庄制作嫁衣的帖子递给我,我与那家人不久前生了龃龉,半点也不愿答应,立马让人打发走。”长公主说得有些口渴,随手便拿了祭酒饮下润润嗓,“结果临走时,颜淮忽然问我,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求得绣庄置办嫁衣。我以为他只是玩笑,随口说要千金万银才行。等到我再见到颜淮的时候,是五个月后,他带了满满一船的金银,箱子几乎要把我院中占满。”
  颜子衿听着长公主的话,顿时想起来是什么时候,那时颜家已经在京中稳定下来,亡父追封,母亲得了诰命,颜淮刚从一场战事中凯旋,一时间鲜花着锦,赏赐贵礼纷至沓来,攀附结交者无数。
  远在临湖的老家自然早就知晓他们在京中的情况,没曾想颜家多年后竟得了这般成就,无论是为了家族的荣耀,还是体谅他们孤儿寡母的不易,祖爷爷在与家中叔伯们商量后,便送了整整五艘宝船的银两入京,以助颜家。
  也多亏了祖爷爷他们的帮扶,那时颜家在京中虽只有颜淮一人在外撑着,但有了底气,他便不必一直疲于人情世故间斡旋,在那些大族世家面前,也并未辱没了自家的名声。
  那个时候,颜淮自然能送来的满满一船金银。
  “颜淮请我替他置办一套嫁衣,用料要是最佳的,绣工必须出自最顶尖的绣娘之手,珠饰宝石,锦带丝缎,他从不在意花费,只说要最好的。”
  长公主说着,语气里颇有种活了这么久终于见到这样一个暴发户的无奈,但听颜淮语气极为认真,她便也随之应下。
  颜淮在苍州耽搁了叁日,这叁日他选了无数种衣料款式,连周娘子也有些抱怨,长公主觉得颜淮可能是来找茬的,本想他要是再挑挑拣拣,自己就立马翻脸退了金银推掉。
  后来是巧婆婆建议,既然是置办嫁衣,那自然是有了求娶的对象,光是瞧着布料当然定不下来,院中姑娘这么多,总有身形相近的,让她们披了衣料。说不定就能定下了。
  “那日颜淮选了绣庄里两个绣娘帮忙,果不其然,没耽搁多久,这位祖宗便将款式和料子定下了。”长公主说着还是有些愤愤不平的拍了下膝盖,她这么多年,头一次伺候这么难对付的爷,“我看他那样上心,原以为颜淮是瞧上了谁家姑娘,亦或者是为了家里姊妹提起准备,可等我将嫁衣织好,小心翼翼地送去京城,却如同石沉大海,莫说听闻颜家有什么嫁娶的消息,甚至嫁衣半点消息都无了。”
  自己这么精心制作的嫁衣,到最后连影子都瞧不见,如今想起来还是很生气。
  听到这里,颜子衿不由得闭上眼叹了一口气,那身嫁衣早被她在及笄礼那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自然寻不到消息。
  忽而想起往事,想起那身描金绣凤的嫁衣,冰凉的触感似乎如今还能感受到,还有……
  摇摇头甩掉那些思绪,颜子衿开口问道: “您……又是怎么知道是我?”
  “你还记得那日,我们正在给别家姑娘挑选衣料吗?你来了,我见你身形适合,便让你帮着试一试。”长公主说起这个,颜子衿自然也回想起来,随后又听她道,“你披着那身红绸缓缓回头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当时颜淮的眼神,虽然他已经克制不少,可那一瞬的欣喜岂是轻易能藏住的?”
  那位绣娘无论是长相还是身形几乎与颜子衿无二,所以长公主在瞧见颜子衿回头的那一刻,才会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似乎是在笑颜淮,似乎也在笑自己。
  “颜淮他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只是旁人并未生过此等心思,自然瞧不清楚,只当是家中突生变故后,对小妹多加疼惜而已。”长公主说完,用手撑着身子,仰侧着头看向颜子衿,“那你呢?”
  “锦娘……在幼时便谨学规训、慎知恪守,尊孔敬法、未敢出格,如今年长明理,又身为家中长姊,家族牵系于己身,心自畏之,何敢逾矩。”
  “有何可畏?”
  “自然是畏家规族训,畏父母悲怒,畏外室恶狼环伺,畏弟妹年幼无辜……畏世人多言如刃……”说到最后,颜子衿的语气逐渐颤抖,她闭上眼深深呼吸让自己平复下来,许久,双手握紧抵在胸前,微微垂下头道,“岂敢爱之。”
  “只是不敢,而并非不愿?”长公主无奈一笑,摇着头将酒盏收回篮中,她看着颜子衿如今这个情况,或许留她一人缓一缓最好。
  起身准备走出殿外,正准备踏出门槛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冲颜子衿道:“此事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想通,若是实在纠结,不如只做燕瑶,在绣庄里同姊妹们一起也好,有我护着,你不认,他也不敢强抢了你去。反正叁日后颜淮就得回去领罪,到时候他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等人走了,倒也轻松了。”
  听到“领罪”二字,颜子衿甚至顾不上拭去垂在眼角的泪,她连忙起身,差一点踩到裙摆摔在地上。
  “您说……什么领罪?”
  “忘了与你说,此番剿匪,虽是各州府都派了精兵前来,但颜淮却是殿下亲自下旨指定的领将。可你也瞧见,那山上被烧得多么惨烈,他是主将,虽然剿匪有功,可这纵火之罪,自然要被责问。”
  “什、什……”颜子衿喃喃自语了许久,却始终说不出下一个字,长公主的话她岂会听不懂,电光石火间,不知怎的,颜子衿猛地想起那时听见的一声鹰啸。
  心脏仿佛被人猛猛地攥住,疼得快要喘不上气,颜子衿想起那时她尚未恢复记忆,以为亲人皆亡,自己孑然苟活,早就存着此事了结后自尽赴死的心,殊不知颜淮当时就在山上。
  原来那个时候,他们都在山上,一声呜咽,颜子衿顿时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