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之间,她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妈妈说过的话:
“外面有很多坏人,有很多危险。”
原来是真的!
“妈妈……妈妈……”
小姑娘垂下脑袋,将双手放在胸前,连眼睛都闭上了,睫毛微微颤抖。
“妈妈,救救我——”
竺清月睁开眼睛,猛地从床上坐起。
她气喘吁吁,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脊背都浸得湿透了,她望着放在床前的镜子里的女孩,面色苍白、神色惊恐。
小姑娘再一次环顾四周。
这里是……她的卧室。
对她而言,是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她当然不可能认不出来。
窗帘被严丝合缝地拉拢,没有半点外界的光线透进来,所以分辨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
可是……为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刚不是在电话亭里打电话吗,还被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围住了……
怎么一瞬间又回来了?
小姑娘的脑瓜尚且理解不了那么复杂和诡异的事态,一时间只觉得茫然。
然后——
她才看到,房间里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一个人,就坐在床头边上。
“妈……妈妈!”
竺清月吃惊地叫出声来。因为女人那无声无息的状态,她甚至第一时间都没发现对方。
妈妈披头撒发,刘海长到快要遮挡住大半张面孔,一双黝黑的眸子穿过散乱的发丝,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我……”
“你刚刚做噩梦了,清月。”
就像提前知道她要询问什么一样,女人自顾自地回答。
“我听见你突然大喊大叫,就赶紧过来看你了。你整整喊了好几分钟,看来是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刚刚发生的一切,那是……梦?
竺清月呆坐在那儿,还觉得茫然。
真是梦?
可是,哪里会有这么真实的梦?
我年纪小,可不要骗我。竺清月有点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女人不太在意地从床上站起,准备离开。直到即将推门出去前,她才转过身来说:
“对了,还有件事。我刚刚接了通电话,你爸爸说明天会过来看我们,准备一下吧。”
——家庭聚餐。
对于竺清月来说,这实在是一个离得很遥远的词语。
就算鼓起勇气逃离这个家,去外面给父亲拨打电话,她最大的期望也不过是想脱离母亲的桎梏,而从来没有奢望过这个价能一瞬间回到过去的氛围中去。
但它真的实现了,就在今天,就在这栋屋子里。
餐桌上放着盛有热气腾腾菜肴的碗碟,三个方向的位置各自放了三双碗筷,坐着三个人。
父亲,母亲,女儿。
一家人一起坐在餐桌旁,在灯光的笼罩下,其乐融融地吃晚餐。
她起初是觉得有些诡异,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尽是些搞不懂的事情:
明明上一秒还在给爸爸打电话,下一秒就被一群怪人围起来堵在了电话亭里,结果眼睛一闭一睁,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卧室床上,妈妈说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噩梦,而现在,这个梦已经结束了。
她不知真假,她只知道,爸爸真的要回来了。在门口被敲响之后,小姑娘第一时间就跑去迎接他。
爸爸还是和以前一样,看似不苟言笑、面容严肃,显得很有尾焰,但那是在工作的时候;在家人面前,他从来不吝啬笑容。
“呵呵,清月,你长高了啊!”
男人开心的事将女儿举起,在空中转了一圈后才放下,然后张开双臂,温柔地拥抱住妻子。
竺清月悄悄打量了妈妈的脸。
女人温柔地笑着,恍惚间与她记忆中曾经的母亲重合了,不,她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在现在的母亲身上,竺清月完全看不出半点曾有的疲惫和疯狂,一点儿都没有昨晚——以及过去数十个日日夜夜呆坐在电话机旁时的沉默阴冷。
一切都回来了?
妈妈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岂不是都是假的?
假如自己真的是在做噩梦,这个噩梦的开端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妈妈回厨房做菜了,爸爸翘着二郎腿在椅子上看晚报,时不时和妻子聊着出差工作的话题,电视里主持人正在语气热情地播报节目。
而小姑娘则是坐在楼梯上,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手托着腮帮子发呆。
“清月?”
“……”
“清月?清月?你听见我在叫你了吗?”
爸爸放下报纸,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嗯?我,我没事……”
“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啊。”爸爸笑着问到,“是不是最近没睡好?”
“……有,有一点点。”
“那让你妈照看着点。最近学习呢,怎么样?你才刚上一年级,学校那边还适应吧?”
“……”
我根本没办法去上学啊。
但话到嘴边的时候,竺清月突然犹豫了一下,而就是这转瞬即逝的犹豫,她的话头就被厨房里的女人打断了。
“清月表现得很好,上次家长会的时候你没来,班主任可是好好夸了一通。”
“哎哟,真厉害!”爸爸大笑起来,“不愧是我的女儿,这小脑瓜就是聪明。”
“不是遗传了我的基因?”
妈妈笑呵呵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行行行,遗传了我们俩的,这总行了吧?”
“别贫嘴。准备吃饭了,你去把桌椅都搬出来,别一回来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然后,等到竺清月跳上椅子准备吃饭时,小姑娘被馋得食指大动,已经打算暂时抛下脑内的疑虑,准备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
父母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家常,氛围很好。头顶吊灯为围绕在餐桌边的三人打上一层温馨的柔光。
“对了,今天的饭菜,我吃着怎么感觉有股消毒水的味儿?”
等筷子动到一半的时候,爸爸突然停住刚刚的话题,皱起了眉。
竺清月抬起头。她脸上还沾着米粒,眼神茫然。
她也隐约闻到了。不是从饭菜里来的,而像是不知不觉间便在整个房间里萦绕的某种古怪的气味……
很淡、很淡,但只要有那么一瞬间闻见了,就再也无法忽视。
原来这就是消毒水的味道。
小姑娘恍惚间回忆起以前发烧时被送去医院扎针时的经历。好像天花板和墙壁都变得雪白。
“当啷。”
妈妈丢下筷子。
“你对我做的菜有什么不满吗?”
女人的脸色突然间变得淡漠。
“不,你反应别那么大啊,我就是随口问问。”爸爸说,“也许是什么东西忘记藏起来了……”
“藏东西藏什么?你还在怀疑我藏东西?”
妈妈的声音变得又高又尖。
“你太激动了,跟个疯子一样,孩子还在这儿。”
爸爸的声音变得又低又沉。
…不,不止是声音!
竺清月端着碗筷,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座椅上站起的妈妈身后的影子激烈晃动着,像水中摇摆的海草,连带着整个人都在拉伸、变长、变得像面条一样窄;而与之相比,坐在对面的爸爸则变成了海滩边屹立的礁石,每说一句话都能听见涛声回响。
小姑娘连忙用力搓了搓自己的眼睛,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我疯了?我是被你逼疯的!你为什么一直不回家?为什么?不就是想要抛弃我吗!你还有脸提清月,你不是把自己的女儿一起丢掉了吗!”
“……我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
男人一字一顿地回答。然后他转过脸来,对着竺清月说:
“清月,我明天就带你走。”
竺清月瞪大眼睛,心脏砰砰直跳。
“和……和爸爸一起走?那,那妈妈呢?”
“你应该发现了,你妈妈现在的情况很不正常,需要及时治疗。我现在正在积极联系人来,不过我不能放着你不管,所以你先跟我一起住,搬出这个家,到别的城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