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又雪没有拒绝。
两人各自忙碌着,她的话也就一直没有下文。
年关过后,宁朝阳收到了程又雪的呈报。
张永安在禁内勾结党羽、蒙蔽圣听,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她们当时都以为指使的人是荣王或青云台的其他人。
但程又雪查到,张永安是良妃的远亲,每月又得五皇子大笔的银钱供给,他会听谁的话不言而喻。
呈报还附上了抄录的淮王府的账本。
宁朝阳翻了一下,发现李扶风附上采买的东西又多又贵,花销与他明面上的收入完全合不上。不仅如此,他吃的米面都要上等的精品,完全不像一个在深宫里一直受苦的皇子。
她不由地翻了翻唐广君一案的账册。
唐广君那几船银子虽然补上了扩建中宫的花销,但前头还有诸多的烂账,他是吃了不少钱下去的。
可抄家出来,唐广君府上所剩的银子却远没有她想象中多。
其余的银子花去了何处?
宁朝阳目光幽深地提笔,开始写案情陈结。
·
一个年关过去,朝中突然就有许多官员获罪,官位空缺出来,年轻的男女官员们纷纷递补上去。
宁肃远也想谋个好差事,原先的差事尚书省突然就不要他去了,他很生气,却也没去闹,毕竟掌侍也不是什么好官儿,他大可以趁着机会多谋个别的。
但是,以往都肯帮着举荐的亲戚朋友,如今突然就对他大门紧闭,亦或是找着借口来推脱,他求了半个月,都没找到什么好路子。
正想筹钱去叶府问问,吏部却有人来告知他他被查出曾向唐广君行贿,要判十年刑牢。
宁肃远不信,但他的宅院很快就被府衙查封,一大家子人都被赶了出来,只能找地方租住。他本人也被押到了凤翎阁大牢,狠狠关了几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绝望之中,有个年轻的武将过来对他道:“我们侯爷有意搭救,但本事有限,只能将您放出来做个狱卒,您看可愿意?”
都能被放出去,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宁肃远咬牙答应了。
陆安笑了笑,替他拿来狱卒的衣裳,对他道:“每月俸银是五钱,您辛苦。”
·
叶渐青一如既往地在凤翎阁外等着,就见程又雪拿着一纸东西出来,垂头丧气的。
“怎么了?”他皱眉,“谁欺负你了?”
“没有。”她叹了口气,“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能有什么问题,天天看文卷都看到半夜。”叶渐青不悦地抿唇,“整个凤翎阁就没有比你更勤奋的人。”
“勤奋有什么用,别人都升从三品穿碧桃官服了,独我……”
听见她尾音带了哭腔,叶渐青连忙将扯过自己官服上的仙鹤花纹:“给你,这个比海棠好看。”
“哪有这么给的……”
他暗骂自己蠢,又左右四处找,看还有什么东西能安慰安慰她。
程又雪看着他这手足无措的模样,突然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叶渐青一愣,不解地回头,就见她举起手里的东西,双眼发光地道:“我不要你的,我自己有。”
吏部下来的任职文书展在他面前,一低头就能看清上头写的字。
——擢程又雪为正三品七命的掌事,赐芍药官服。
“破格的提拔,凤翎阁独我一份。”她看着他眼露震惊,不由地咧嘴笑开,“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三品七命的官,虽只是凤翎阁里的品级,但也是大权在握,淮乐殿下赐了她一辆马车,圣人也赏了她五十两黄金。
“我有钱了,也有本事了。”她深深地看着他,而后笑道,“久等了,叶大人。”
第180章 传定北侯
叶渐青是个很好的人,程又雪一直这么觉得。
他知道她时常惶恐不安,所以想尽了办法要让她觉得安心。那三万字的章程和契约是她这辈子读过最好的文卷,一笔一划都在告诉她,她值得,她配得上。
这给了她很大的力量。
所以她想明白了,要馈他以同等的心意,她自己得先升官发财在上京站稳脚跟,这样才不会再患得患失,也不会再恐惧忧虑。
如此方是长久之计。
幸好眼下的时机不错,她没有让他等得太久。
程又雪看着叶渐青慢慢亮起来的眼眸,鼓足勇气伸出手去,一把就牵住了他的手。
“上回说了,一定会好好请大人吃一顿饭。”她笑道,“走,去仙人顶,我请客。”
叶渐青被她拽着往前,只觉得四周的雪里突然开出了春花。
天光明媚,暖风和煦。
他在惊愕之后目光就慢慢柔和下来,修长的手指回扣住她的手,略微颤抖地应了一声:“好。”
等到了就好。
·
上京四处雪景怡人,宁朝阳快步走在红墙百瓦的宫闱之中,却连头都没侧一下。
秦长舒跟在她身侧道:“新上任的官员不熟悉事务是情理之中,往年也总出岔子,但都没今年闹得厉害。”
宁朝阳嗤笑:“反应倒是快。”
她不过才动一些边角小官,六部的那几条大鱼就拼命扑腾起来了,妄图借着那些小官的事告诉陛下,若大量换血,朝纲必将不稳。
可真留着那些人,难道这天下就稳了?
殿门朝两边打开,里头的人正说着:“新任官员,少不得要两三年才堪大用,其间更是要有资历的老臣领路……”
宁朝阳大步迈入,上前拱手行礼:“刘大人这话便是在指责微臣无能了,微臣向陛下请罪。”
意识到这人上任不过才半月,刘大人噤了声。
圣人笑着打圆场:“人有千种,自是不能一概而论。”
宁朝阳站直身子,将新的奏折重新呈了上去。
圣人知道她还是要弹劾那几位高官,也没有急着将折子打开,而是意味深长地道:“宁爱卿,假如眼下你手里有一把刷子并一堆布条,刷子的手柄上带着刺,而你正需要刷洗器具。你是会扔了刷子用布条费力擦洗,还是用布条将刷子裹住将就用?”
宁朝阳拱手就答:“在家里找一找,兴许还有新的刷子。”
圣人皱眉:“一把刷子用顺手也需要时日,岂是那么简单就好找的。”
他话刚说完,宁朝阳就又呈上了一叠名册。
疑惑地接过来,圣人眼眸一亮。
今年各省各部的举试,招揽来的人才竟是去年的一倍还多。宁朝阳详列了每个人的优势和特点,一眼看下去让他都有些激动。
旁边的刘大人一向知道宁朝阳吹嘘的手段,连忙道:“推举人才得看真才实干,先前刑部那七八个小吏去之前不也被捧得高高的,结果怎么?七日不到就错判乱判致人枉死。眼下民怨沸腾,岂可还继续踏泥行污?”
提起这茬,圣人又有些忧心。
淮乐立马道:“儿臣启禀父皇,京郊剿匪之事已毕,冬日回廊安置之事也处置妥当,眼下国库充盈,民生安稳,正是万象更新时。”
如果不动苍铁敬招供出来的那些人,那她们这么久的准备就都白费了。
圣人还是犹豫不定。
“陛下。”门外突然有黄门神色慌张地进来跪?????地。
圣人回神,招手让他上前,听完他小声禀告的消息之后,脸色骤变:“传定北侯进宫来!”
淮乐心里一跳。
父皇最近一直有意疏远定北侯,已经许久没这么焦急地传召过他了,乍然如此,东边的战事怕是有变?
她想留下来听一听发生了什么事,但还不等说话,圣人就挥手道:“你们都先下去,淮乐也先回去,与宁爱卿拟定好各处的补位安排再来禀孤。”
这是同意了?
方才还在犹豫,怎么突然就这么果断了。
淮乐满心不解,还是只能拱手退出去。
大门一合上,她转头就问:“朝阳,你可有什么消息?”
宁朝阳道:“镇远军事忙,微臣也许久没有见过侯爷。不过,今日之事,想必与淮王在汴州停滞不前有关。”
汴州是淮王与主力军汇合的地方,照理来说他只会在那里停留两日就继续向东,但汴州传来的风声却说,淮王已经停留了五日有余,不但没有东进,反而让东边剩余几个州的囤兵都调去汴州与他接应。
若是平时,圣人见这样的举动可能还会差人去问问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
但眼下,苍铁敬被关在大牢里,口供字字句句指的都是淮王。
圣人从高高的皇位上看下去,满眼能看见的都只有淮王的野心。
饶是再对李景乾不满,圣人也只能召用他,并且还得和颜悦色,努力修复因中宫薨逝而破损的君臣关系。
淮乐眼眸一转就将前后的事情想通了大半。
先皇后和荣王自李景乾回京之日起就想裹挟他站队夺权,李景乾看似积极,实则完全置身事外,只一力向陛下表着忠心。故而中宫和荣王倒台时他丝毫没有受牵连,只因战力太强而惹了陛下些许不快。
这点不快在淮王的威胁之下压根不算什么。
想到这茬,那他力举淮王去东征的原因也就明了了。
淮乐舒了口气,笑道:“本宫差点就以为他想用淮王来牵制本宫了。”
宁朝阳跟着她一起往东宫的方向走,忍不住好奇问:“若他真有这样的念头,殿下会如何?”
淮乐斜她一眼:“你以为我会记恨他?”
那不然呢?朝阳不解。
淮乐笑道:“他若有那样的野心,我反而会更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