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仰抬眼,沉默不语地看着她念完万岁,向自己叩头时,平静的眸光中,有一涛波澜缓慢散开,直至空无。
“平身!”
南昭从地上站起来,还未开口,对方便先她一步说:“你无需替阿鸢求情,她从小就被父皇宠坏了,才会犯下如此大错!”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十四公主?”
“她的罪行按法当死,但朕念在她年幼无知,受人蛊惑,将她贬为庶民,待她伤愈之后,便送她去菩提寺修行!”
南昭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提醒对方:“皇上,那是阿鸢啊!”
是你最疼爱的十四妹啊,她才十八岁,就以这般罪名被送到寺庙中去,后半生都必须得与青灯古佛相伴,以周鸢的心性,不就是让她死吗?
第302章 机会
她话音落下,换了周仰反问她,“那么南昭,她当众犯下如此大错,这件事,也早已传遍了整个云州,朕又该如何处置她?”
他是皇上,九五之尊,他自当公正严明!
他是想告诉南昭,他以在尽全力保周鸢了,所以这般处罚周鸢,再无商量。
南昭不肯,是因为她也觉得明月该死。
周仰本该是与他们站在一起的兄长,却不知何时起,与这些宣誓为他效忠的人为敌。
其实,来之前,她已想好了是这结果,所以得到了肯定答案后,她点点头,慢慢恢复平静,不再言语。
好半响,他们二人之间,在空旷的大殿之中沉默着,原本只有数步之遥,却好像隔了万重山一般,她轻叹道:“菩提法会前夜,我被先帝召见,先帝为求长生不老,要我献祭昙龙,我当时自愿献祭,你不肯,不惜以下犯上,也要保住我!”
回忆起往事,南昭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在看向周仰时,又变得黯淡,她还说:“当日周政陷害我杀死戏班子八人,九命侍去国公府抓我,你肯以自己替我受审,那时,我身有命劫,已是半个身子入土之人,你还记得,我当时与你说什么吗?”
他自然记得,她上囚车前对他说,这天下都是恶人的,那我们为何要做善人呢?
因为我们要从恶人的手中,抢过这天下啊!
她为九哥打下这天下,她曾那么坚信,她的九哥将会是一个可以安天下的明君,为了这样一个明君,也为了这天下间,曾经那些和她与九哥一样被世俗曲解的弱者讨个说法!
想到那些曾经激励她的豪言壮志,她紧紧闭上眼睛,再看过去时,眸中满是不平,她质问道:“可是为何,你也开始变得不分对错,只看利益在取舍了?”
“你替他们摘我灵花,也许你有什么不可言明的秘密,我不怪你,依旧尊你为君,不过明月之事,必然有问题,我来此,不是要你给我机会去证明什么,而是给你最疼的十四妹一个机会!”
周仰一直坐在龙椅上安静的听着,到这里,终于开口问道:“你知道什么?”
她也不避讳,直言说:“明月虽然冲动,但是她不该在那时去行刺皇后!”
“她是朕皇妹,朕从小看着她长大,行刺皇后之事确实是她所为!”
南昭点头承认道:“没错,十四公主确实冲动任性,因为先帝的宠爱,目无章法,会犯下这错误,是迟早之事,不过我能这般肯定的确认她不会那时去行刺,是因昨夜,她便亲口对我说过这些话,我苦劝了她许久,她答应我不会再冲动行事,但我一离开行宫没多久,她还是去行刺了,这之中说不通!”
“为何说不通?”
按道理,既然一个冲动之人行冲动之事,别人劝了,也是没用的,南昭这般肯定,必有她的道理,她说:“公主虽然鲁莽,却也十分清楚此事重大,她想要行刺皇后是真,但何以还在前一晚将此事告知我?那是因为,她也清楚光凭她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成功,所以欲要借助我来行刺。”
一句话,周鸢虽然鲁莽,但却不傻,明知会失败的行刺,为何要去做?
“只有两种可能,一,她有必然可以行刺成功的把我,二,她确实是去行刺了,但并非她本意,而是有人操控她去做的!”
周仰听完她这些揣测,并没有多少动容,他问:“你说被人操控是指?”
“你我对玄门里这些手段都不陌生,这世上,能诱导迷惑人去行事的不止有妖魔鬼怪,人也可以!”
南昭说这些,是对明月的了解,此女虽然表面看起来端庄识大体,但是睚眦必报,明月想杀她,她又怎可能安心的让一个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在眼皮子低下?还偏偏是她不在之事,所以她感觉这件事之中,必然有蹊跷。
所以她并非来求情,让周仰放过明月,她是要来找出这件事的真相,若真如她所想的一样,不仅明月可以得救,真正害人之人,也该得到应有的处罚。
周仰便问她:“这些都是你的猜想,你打算如何做?”
听出有缓和的余地,她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些许。
“我想见见鸢姐姐,亲口向她求证。”
对方想了想,似在顾虑什么,她重申道:“我必须得见鸢姐姐!”
她决定要做之事,也必然会去做,周仰所顾虑之事,也不得不暂且放下,最后答应道:“朕准你去见周鸢一面,但若你不能找到答案,也不要再强求其他。”
他已做到仁至义尽了!
南昭点点头,再不说其他。
不久,她就出了大殿,由寻龙领着,前往周鸢被幽禁的北院。
这儿内外都被严加防守了起来,若没有皇帝的允许,想进来确实很难,她们二人到了门外,出示了皇帝的手谕才被放行。
周鸢所居住的厢里,充满了药水的气息,外面守着一个面目严肃的嬷嬷,南昭独自进去时,还是被眼前看到的画面吓了一跳,那床榻之上躺着的人,脸被药布包裹着,可以看到那上面参出的丝丝血迹,更令人难过的却是,人还被绑在了床上。
南昭生气问道:“为何要绑住十四公主?难不成她都伤成这般了,还能飞出去杀了皇后不成?”
那嬷嬷沉着嗓子回答:“这般绑着公主并非是怕她伤到自己,而是怕她伤自己!”
“怕她伤到自己,大不了你们这些当奴才的寸步不移的守着,为何要捆绑起来?”
她是不信,以明月现在的伤情,根本做不了什么,这般绑起来更是难受之际,只怕她这度过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那嬷嬷便乖声回答:“灵善公主息怒,这并非是我们这些奴才能决定之事,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南昭眼中一道冷光闪过,就知道是她。
“全部解开!”
嬷嬷为难的回答:“这恐怕不妥吧……”
她不是要征求这老娘的同意,直接给旁边的寻龙使了个眼色,寻龙便上前三五下将绳子给解开了!
完毕之后,她转身对那嬷嬷说:“皇后若怪罪下来,我来承担!”
她才不怕皇后,时至今日,她与那女人之间,早晚需得死一个!
随后她打发走了嬷嬷,几步到了床边,唤道:“鸢姐姐!”
周鸢虽受了重伤,但伤势已得到稳定,只是在这期间被这般幽禁起来,神志有些涣散,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那未被药布遮去的双目动了动,缓慢转过来,认出了来人,好半响,才哭声喊出她的名字:“昭……南昭……我好痛……”
这一刹,南昭的双目湿润了,但她不想哭,硬撑着,去查看了周鸢身上的伤,然后问:“鸢姐姐,真的是你去行刺的皇后吗?”
周鸢一听到这句话,就哭了起来。
“到底是不是你?”
周鸢哽咽着说:“我以为我必然会成功的!”
她听此心头一紧,这么说,周鸢当时是清醒的,并不存在被下了诅咒之类的可能。
她又问:“你找我时,也知道自己只会三脚猫的功夫,如何会有把握,必然能行刺到明月?”
周鸢本在哭,听到这里,声音突然一变,变得愤恨。
“是公子寐说的,他会暗中帮我!”
南昭脸色大变,公子寐?
第303章 无所作为
“公子寐,鸢姐姐,你何时见过公子寐了?”
周鸢躺在床上,因为情绪波动,撕扯着她的伤口,痛得瑟瑟发抖,南昭赶紧靠过去,双手轻轻摁着她的手,以免他太过激动伤到自己。
“清晨送父皇的灵柩出城,我回行宫的路上,遇见了公子寐,我知他神机妙算,能洞察天机,所以向他求证我父皇之死的真相,他告诉我,答案正如我所想,我便求他助我为父报仇!”
南昭一听到这里,就觉得此事有些问题,以她对公子寐的了解,应不会掺和这些王公贵族的私斗,更何况,他最是了解,以周鸢薄弱之力是做不了什么事的,与她口舌,显然有些不似公子寐的作风。
她忙问:“公子寐答应你了?”
对方回答:“公子寐说皇后明月心数不正,是祸国殃民之主,断不可留,所以他答应我,申时以后,州官面圣时,我只要悄悄潜入皇后的寝殿凤鸾阁,他自会施法助我一臂之力!”
所以周鸢天真的相信了那个公子寐的话,真就持着武器一人跑去皇后的寝殿行刺!
结果正如现在所看到的,皇后毫发无损,行刺的明月却重伤还毁里脸。
这一出之后,本就没有实权的十四公主,再不是高贵的公主,被送往菩提寺修行,是以戴罪之身,不得不说,这背后使计之人看似是以此除了十四这根倒刺,实则也是冲着她与公子寐来的。
周鸢若出事,以她与周鸢的交情,不可能袖手旁观,所以她很清楚,她今日在行宫的一举一动,皆是在那人的眼皮子低下。
“你见到的那个公子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现在好好想想?”
周鸢大伤在身,此刻只觉头疼,但她知道此时只有南昭才是真正想帮她的人,所以努力忍着剧痛回想了片刻,告诉她:“他身上很香,像花儿的味道。”
这就对了,周鸢果然被用了迷香,她见到的那个公子寐必然不是真的公子寐,而是有人深知她的想法,故意准备来诱骗她的。
而前一日周鸢才在灵堂中对南昭提到过公子寐,想来,隔墙有鬼,一定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次日就为周鸢准备了一个公子寐,让她真以为会有人帮自己,而自投罗网。
现在知道了这件事,南昭也基本清楚,背后设计的人正是皇后,只要她现在找到可以证明皇后就是背后用诱骗周鸢去行刺她的人,那么还可以以周鸢被迷香所困,神志不清,可以责罚,但罪不至被贬,真正害人的那个人,才是需要为此付出代价的罪人!
要证明这一切都是明月做的,却十分困难,因为皆是周鸢口头所说,一人之词,如何做证?
且当时跟着周鸢的两个婢女都已被处死了,证人也没有了!
她问周鸢:“这些事,你可与皇上提过?”
周鸢负气道:“明月杀我父皇,我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杀她无需其他理由,周仰他当了皇帝就六亲不认,他不做之事,我周鸢来做,我有何错?他将我贬我庶民又何妨?反正我都这般模样了,是公主又是草民都无所谓了,我只恨,到死都不能为父皇报仇!”
南昭听完这些话,也深有感触,当初她被挖灵花,躺在床上几经绝望,最后想到轻生时,也曾不甘就这般终了!
身上的伤,会一天天愈合,可是无能为力却如影随形,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她,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而此时,看到重伤的周鸢躺在床上,那张曾漂亮的脸蛋不复存在,她就更迫切的希望为她们寻找一个突破口出来。
出口在何方呢?
“公主,时辰到了!”寻龙很快进来提醒她,她这才想起,周仰为了避人口舌,准她来见周鸢的时间有限。
周鸢一听见她要走了,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
“昭妹妹别走,我不想在这里,你带我离开这里吧?”
这儿里里外外全是明月的人,她自然不愿呆在这里,可是南昭此时也没有办法,只能安慰她道:“鸢姐姐莫急,你等等南昭,这就去想法子,一定帮你重获自由!”
周鸢听完,也自然知道,她是不可能不走的了,唉声叹息道:“罢了,就算出得了这北院,这新帝的行宫,我也不过是她明月可以任意骑在头上的罪人!”
南昭生怕她也会与她当初一样,心起轻生之意,忙劝道:“鸢姐姐千万不要放弃,就算是为了未报的血仇,也一定要活着亲眼看到害你之人倒下的那日啊!”
周鸢眸子里,终是还有那把未燃尽的火,她嗯了声,闭上了眼睛。
南昭从北院里出来,真就巧了,遇上明月从另一边走过来,像是特地在此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