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前与官兵汇合,敢来拦车的流民乞丐这才被真正甩掉了。马车强势奔出小镇,上了泥泞难行的官道。
极难走。
一会儿工夫车轮陷了两回泥坑。
………………
一队骑兵踏着泥水,转过一条蜿蜒的山道。
雨势很大,一个亲兵提议:“帅爷,不如我们找个山洞暂避?”
木奕珩瞧瞧天色,抿住嘴唇。
这天就像故意和他作对,没个晴下来的时候。
参军道:“九爷,咱们这回出来帮忙治灾,您本可不必亲自带队,何不就在营帐里头喝酒歇息?”
木奕珩笑了下,没答话。
别说剿匪,但凡有什么可以拼命的事他会拒绝?
他必须要不断给自己找事做,才能麻痹自己。
南疆几个不安分的部族这两年已经被他打怕了。——豁出命去的打法,谁不怕?
不怕敌军强悍,就怕敌军不仅强悍还有个每回战事都身先士卒自己打头阵下场厮杀的主帅。
不单振奋士气,还能震慑对手。
——当事人木奕珩却根本没想那么多。
受伤流血很好。
军功有没有都无所谓。
他要的是那种濒临死亡的快意,生活已经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感觉。愤怒或喜悦,他已经感知不到。
夜深人静他想某个人想得发疯时,也不是用手。
他泡冷水,跑千里,找人打架,或者……用尽法子折磨自己。
斥候从前折回,下马朝他行礼:“帅爷,前头有匪,围了一辆马车!”
木奕珩目光一亮,两腿一夹,纵马冲了开去。
他回首朝身后兵士大笑:“兄弟们,杀啊!”
因昨夜白秀才的提醒,今日上路林云暖一行人格外谨慎,又有官兵护持,待平安走出城门二十余里后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回落,放心下来。
眼下只是道路难行。
雨势太大,车轮打滑,一路行进缓慢。
随行的护卫摘去斗笠看向天边,这雨一时半会是不会停,而天色渐渐擦黑,距前方镇子还远,免不得要星夜行路。这就平添了许多不可知的风险。
然这话不好与女主人言明。何苦叫她一个弱女子忧心。只管打起精神好生防护就是。
昨夜踩点的那伙贼人白日里就来巷口盯梢。
白秀才清晨出门时,就撞见几个眼生的人在附近打转。奇怪的是那几个人似乎十分慌张,急急凑在一处商量什么很快就四散开去。
白秀才文秀积弱,那些人瞧见了他,并没在意。白秀才心里不安。想及昨夜那几块石头就叫他无法宁静。
虽是脸上火烫觉得没面目见人,他仍是硬着头皮走去隔临院前。
今日院落宁静得有一丝诡异。
及至看见门上那把大锁,他紧张不安的心漾起复杂的滋味。
怪不得那伙人匆匆走了。
铁将军把门,院里空无一人。
他此生唯一萌动过一丝绮念的女人不辞而别,不面而去。
想及此,又觉酸涩难忍。也是,她有什么立场要与他作别?
两人之间的交往仅限于几次并不美好的尴尬相遇。
不过,也觉得安了心。好在她果断离去,叫那伙强贼的阴谋落空。
——事实证明,还是白秀才太单纯了。
林云暖清晨乘车出门,便是再如何隐蔽,有孩子哭闹,有车轮辘辘,在街上又是引起过流民乞丐注意的,那伙人一打听就打听到了他们离城的方向。
穷凶极恶之徒,不狠心便无法续命至明日,他们岂会轻易放弃?
就在傍晚的半坡上,截住了一队车马。
一辆孤零零的马车,里头坐着女眷三个。随行五六个爷儿们,其中两个是堪过十五的少年人。
悍匪把人绑了,将车内嚎哭的妇人拖了下来。
点算一下人数,发觉是弄错了打劫的对象。可也不算亏。将少年女眷一卖,也有数十两银钱换米。其中一个妇人尚年轻,样貌过得去,正可一慰饥渴众匪,——可那是寻到口粮满足口欲后的事了。
他们粗鲁地将车厢掀翻,只搜出一包极少的干粮。不知已经放置了多久,微微发霉。
“妈的!”
一路从镇上追出来,狂奔疾走,没抓到原本盯好的目标,撞上这么一家穷鬼。
粮都没有,坐什么马车?
妇人哭嚎的声音惹得贼人首脑越发躁郁,他上前一步,踩满泥泞的大脚一脚踢在那妇人脸上。
妇人闷哼一声,倒地再起不来。
首脑下令搜身,把女眷身上的银耳坠和贴身挂的小铜锁都给搜了来,也在男人身上搜出了一点碎银子。
——糟心透了!
贼人喽啰劝慰道:“狗爷,也不算没收获,这伙人能卖钱不说,这马儿宰了也是一餐美味。”
贼人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去你妈的!不是你们露了行迹,那家妇孺怎会连夜逃走?金山银山你不要,搜罗这么一家穷鬼!”
他嫌不解气,提起一个被绑的汉子用刀柄狂抽。
抽的人血肉模糊,不住哭求饶命。
那喽啰捂脸补救道:“昨晚小的就撞见那书生,心想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没甚要紧,一时心急也没顾上灭口。狗爷心里不痛快,小的回镇子把他剐了,心肝肺拿给狗爷炒了下酒吃。”
首脑面色不虞,被那受伤的汉子嚷得心烦,“嚓“地一声抽了刀,挥刀就朝那人脖子砍去。
汉子懵然色变,肝胆欲裂。其家眷哭喊声止,吓得面色惨白,口中嘶喊无声。
刀横颈项,来势凶猛,避无可避,汉子满眼赤红,恨命运不公,逃难不成,便要命丧于此。
于此际,只闻破空之声。
未见行迹,那持刀首脑身子巨颤,手中弯刀偏了一寸,从汉子头顶略过,擦去一块顶皮。
那首脑脸色僵白,身子不由自主朝汉子倒去。
片刻,汹涌的热血从他背心溢出。
千钧一发之际,有柄短刀迅捷如电,于雨雾中拨开重阻,直插凶徒背心。
众人骇然朝后看去,朦朦雨势,阻了视线,只见不远处一片黑压压的颜色,似一卷乌云,从山顶压袭而来。
他们连对方有几人都瞧不清,对方却能精准抓住时机,从首脑手底救下良民。
这一认知,令陡失首脑群龙无首的贼人下意识地手脚发颤。
捡回一条命的汉子被擦伤了头皮,鲜血如注糊了满脸,很快又被雨水冲刷而去。
那几个妇人终于活过来,登时狂呼救命。
她们一嚷叫,令贼人也惊醒过来,伸手提起人质,横刀在她们颈中,对向来人。
斗笠遮挡下,木奕珩的面容看不清。
他腰里的匕首此刻插在那贼人首脑背上。面对与他们对峙的匪徒,他连兴致都提不起来。——原以为是一伙数目庞大的悍匪,谁知只有三十几个渣渣在,还拿了妇孺做质,没半点骨气血性。只怕今日难杀得痛快。
木奕珩对那些妇人的嚎叫充耳不闻。
他正了正帽檐,翻身下马。
随在他后的士兵:“……”
作死小能手木大帅又要作死了。
匪徒中自有稍能说得上话的二当家,“什、什么人?别过来,再过来,我……我一刀……”
“刀”字还未落,领头下马的青年男子突然不要命地冲来,一举扼住他持刀的手。
一扭一转,雨中传来清晰的碎骨声。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木奕珩一脚踩着他右足将他定住,同时出拳上去,在他口鼻处连击数拳。
众匪徒:“……”
哎喂我们手里有人质还有刀,你赤手空拳就上来是瞧不起谁?
可是木奕珩出手极快。
他的第一个攻击对象鼻子塌了牙齿落了,接着他一肘击向其额侧太阳穴上。
只见那人脑袋一晃,脸上的肥肉跟着抖了两抖。他甚至连箍住人质的那只手都还没来得及松开。
就见他抱着人质滚倒在地上。
木奕珩右手握住自己左手腕,摇了摇打人打疼了的左手。
眼睛一横,扫向其他挟持人质的匪徒。
这一眼看过来,如冰刀雪刃,隐隐闪烁嗜血的毒辣,在场竟无人敢动,无人敢发出一声喘息之声。
木奕珩蓦地勾唇笑了下。
就这一笑,令匪徒们再也不敢逞强。下意识丢了人质就欲奔逃。
——怎可能叫他们逃了去?
木奕珩摆了摆手,身后的骑队破开雨雾,持刀追围而上。
木奕珩垂头瞧一眼地上吓得不轻的人质,抿了抿嘴唇,没说半句安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