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欢从暗门过去。
没一会儿就听见外头一阵吵吵嚷嚷,再过会儿,鬼哭狼嚎的。
林云暖瞧瞧天色,心里烦闷,孩子哭闹不休,才哄好小的,大的又哭了起来。
等外头清净了。悦欢挑了两家去说了些私密话。
难保有那种自己没理偏又喜欢钻牛角尖的。平素根本没来往,仗着自己住得近就逼着人家非得接济自己,这种人林云暖不想惯着。给了他第一回 ,他觉得容易,定还要想着第二回,下回你再想不给他就觉得你不仗义对不起他了。林云暖是有钱,可她钱也是林家自己辛苦赚的和她自己辛苦赚的,她可以选择帮人,也可以选择怎么帮,就是没想过做一个任人随意来摘取的摇钱树。且这些人吓着了她的孩子。她怎能不生气?
晚上一伙人又聚齐了。白天出去的那个汉子面容沉重。
“事情棘手了。流民太多,附近多个县镇都乱了,米粮控制得太严,不少人拉人入伙,集成了帮派匪盗。官府用了不少兵力对付他们。一面要防更多流民进城,一面要控制城里安定,还要应付悍匪,能给咱们的人不多,明儿清晨,东边城门十来个人护送我们出城,属下给国公去信,若国公走得不远,可分拨人马过来给我们,等新去处安定下来再回京。”
林云暖愁容满面。天降灾祸,无人能预料。于她艰难,于穷苦百姓更是艰难。
白秀才手里攥着银子,踯躅在自家院中。
悦欢过来,塞给白老太几块碎银。说是她姐姐的意思,帮扶一下邻里,请求不要向外声张。
白秀才觉得这钱不能要。他说不通自家老娘,趁夜摸了这钱出来,想要还给林云暖。
雨势仍大,他几乎没有干爽能穿的衣裳了,这件也湿了袖子,衣摆溅了泥水,不过是比白天穿出去买粮的那件稍稍好些。
迟疑许久才迈开步子出门,巷子里有个人影一闪而过。白秀才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探出头,又见个人影嗖地从他面前蹿过去。
白秀才心里一震,他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喘了好一阵。
这种大雨天,没事谁半夜出来?
他拧紧眉头,用了平生最大的胆子,轻手轻脚地摸出门去。
林云暖门前阶下,角落里被人摆了一堆石头。
白秀才在这门前徘徊过无数回,一花一草都记得很清楚。这些石头原来是没有的,刚才有人鬼鬼祟祟过去,莫不是那人放的?
白秀才蹲下来数一数,四块大石头,两块小石头,他略一思索,林云暖家里,有四个女人,两个孩子……
第95章
白秀才心砰砰跳, 他飞快地拾起那堆石头, 顾不得泥水, 兜在自己怀里,慌慌张张回家去。
才关了门, 就听见一阵窸窣声响。他意识到是隔壁传来的, 衣裳里的石头一颗颗滚下去。白秀才握住门旁的扁担, 提过一个凳子跃上墙头。
他看到了什么?
一个人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头上套了麻袋, 悦欢妹妹和她婶子一人拿一只棒子狠命往那人身上招呼。
声音闷闷的, 和在雨里不仔细听是听不清楚的。
原来不光外头有人惦记, 也已经有小毛贼闯进去了里面。好在悦欢妹妹机灵。
他才想到这里, 更让他吃惊的事发生了。
林家隔壁那两个汉子,竟然从屋里走了出来。提着那被绑住的人, 又进了屋去。
悦欢抬头见着攀在墙头的白秀才。她先是吓了一跳。
过会儿里头传来林云暖喊她的声音, 她皱皱眉,朝白秀才招手:“你跟我进去!”
白秀才是第一回 进除她娘以外的女人的房间。
站在门前, 就闻到好闻的香气。屋里很暖和,陈设很简单,却也比他家好太多。
林云暖撩帘子出来,见着白秀才, 她有些吃惊。
白秀才也吃惊, 刚才他分明看见隔壁两个汉子从屋里出来,这时人却不在屋里。
他目光不由看向最里头的寝房。
总不会是……
他不敢想。
悦欢唉声叹气道:“奶奶,刚才捉贼被白先生撞见了, 我带他进来嘱咐几句。”
林云暖点点头,指着椅子道:“白先生进来坐。”
白秀才不敢瞧她,半垂眼帘,只敢看她裙摆。
平素在外她穿得低调朴素,夜晚在自己屋里,穿得是原来带的一件软烟罗,身上披了小夹袄,柔软的质地更显她温柔和善。
白秀才挪到椅子旁,只坐了个边儿。林云暖又叫看茶,白秀才慌得直摆手:“不、不用!”
“先生听见了我们院里的声响,所以前来挺身相助?”林云暖行个福礼,“先生古道热肠,侠义之心,小妇人感佩在心。今晚的事,还想请先生代为保密,莫要声张,不知可否?”
白秀才难得和她说上这么多话,听她赞自己古道热肠侠义之心,有些赧然,想笑笑不出,摆手道:“我……我……没帮上忙……”
哪知家里这些女子这样惊醒,直接就抓到人了。
他想到门外的石头,又是一顿,连忙把自己所见与林云暖讲了。
事情比林云暖想得还棘手,一晚上竟然来了两拨人?那门外摆石头暗号的,怕还是有来路的大盗。他们设套抓了些饿急眼的小贼,没想到把外头的给忽略了。
林云暖朝悦欢一努嘴:“去告诉他们知道。”
悦欢点点头,人走到隔间,帘子一撂。白秀才听见好像开门的声音。可隔间只有墙,哪来的门,唯一的门遮着帘子……
白秀才一头雾水,伴着战战兢兢,隐约觉得这里处处透着古怪。
等他回过神来,一眼撞上林云暖不施粉黛白嫩素净的脸,他心头猛跳一番。
那双水盈盈的眼睛,真好看啊。
无尽的温柔都在里面,像一泓湖水,润泽他干渴燥乱的心。
那张小嘴真秀气,说出的话好听又低徊。
白秀才突然就忘了自己适才的那份紧张局促。
心里有个声音,催促他与她说话,想听她喊他先生,想看她笑时露出浅浅的梨涡,还想、还想……
他思及自己做的那梦。
灯下案旁,女人柔柔的一双手被他握住,接着搂住她纤腰,抱到自己腿上,在那白净的脸上亲一口……
梦中那妇人抬起脸来,五官面容与眼前的女人融合……
林云暖见过这样的目光。她面色凛然一冷,站起身来。
白秀才脑中的旖旎被猛然打断,他腾地站起身来,“我……我该回去了……”
林云暖没再说客气话,她嘴唇不过轻轻一合,“恕不远送。”
白秀才拖着艰难的步子朝外走。
林云暖不仅没送他,还不等他走出去,就转身朝里屋去了。
白秀才心里说不出的酸涩。窘困令他连还银子的事都给忘了。他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轻手轻脚地给人家阖上屋门。他好想捶门大哭一场。
林氏似乎,厌恶极了他!
这一认知令他无地自容,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曾以为他顾念林氏,她也许会应。毕竟她不是完璧,还带着两个孩子。而他不曾娶过妻,还比她年轻。
他真是痴心妄想啊!人家给个好脸色就以为自己可以发这样的春秋大梦。
他还在梦中亵渎于人,枉读圣贤书,枉称读书人!
悦欢回来就见林云暖气呼呼地坐在里面。
“怎么了奶奶?担心那伙贼人?咱们明天就走了,箱笼都收拾完了,他们就是明晚摸过来也是白来。”
林云暖叹了口气:“悦欢,你和白秀才的事,我不同意!”
悦欢一怔:“这是怎么了?我才走一会子,书呆子就惹恼了奶奶?”
“不是!反正那人的目光……不正经!好在明日就走了,你可别在心里惦着他,那不是个好人!”
悦欢听她话音,依稀,是白秀才眼里的情意没藏住?
悦欢噗嗤一声就笑出来:“奶奶,您放心好了,我可从来没瞧上过白书呆,他也没瞧上我。原来那都是咱们想差了。”
林云暖抬手戳她一记:“你还笑?他和你献那么久殷勤,怎么会差?前几天他娘过来借粮,还话里坏外的暗示我想娶你过门。”
悦欢笑得弯了腰,怕吵醒了炕上熟睡的孩子,凑过来小声道:“奶奶,我之前怕你心烦,没敢和你说。那白秀才,从一开始跟我献殷勤,就是想和我打听你。”
林云暖猛地一震,“你胡说什么?”
她都多大了?还带着俩孩子,平素远近邻居都喊她“林嫂子”,她还能惹桃花?
“我没胡说,秀才自己跟我说的。说等他高中,想和你提亲,问我你会不会答应。还有那些枣子啊,山楂啊,都是瞧您之前有孕时爱吃,特地献过来的。您想啊,他家那么清贫,弄这些东西,得他写多少书信?”
林云暖扶额:“你别说了,这也太荒谬了。”
悦欢笑嘻嘻地道:“其实不光他,街市上好几个摆摊的人后跟人打听奶奶,知道您男人不在身边,有想法的可多了。”
林云暖一阵恶寒,现在光棍那么多么?个个儿把眼睛盯在大肚子的寡居妇人身上,这世界疯魔了不成?
难怪卫国公特地拐来她这里给她正了名,不然还不知有多少麻烦事。
悦欢宽她心道:“您不必烦恼。那么多人有心,只能说明奶奶您性子好,模样好,招人儿。出众的人自然许多人注意,注意了,越发要心里喜欢。这又不是谁的错。”
林云暖心里不是滋味。道理她懂,可如果招人的是她的男人,她就看不开。
天还未亮,林云暖一行就动身起行,姐儿睡不足,被从温暖的被窝里捞起抱出到氤氲的雨里,不舒服地大声嚎哭。
钰哥儿倒还懂事,缩在悦欢怀里不吵不闹,一双晶亮的眼睛瞧隔壁两个壮硕的叔叔抬箱笼。
门上挂了一把大锁。余下的米粮不多,为防万一都带着上路。天灾人祸,谁也无法保证有钱就一定能买到吃的。
饥饿的人不管天亮不亮,已经开始满街走动觅食。马车很快就被团团围住,孩子们被攀车要吃食的灾民吓得大哭。林云暖一手搂住一个,强打精神吩咐强冲过去。
势必要伤了人。为着孩子她也没法去顾及了。
还有干瘪的妇人抱着自己瘦骨嶙峋的孩子站在街上,自己和孩子头上头插了草。一旁垂头不语面无表情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卖儿卖女卖妻,为一口口粮人性尽失。
可在这个时候拿米或钱出来,必遭哄抢。
林云暖不再朝车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