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味着薛照微已经知道了真相,唯一还值得讨论的不过是他知道了多少而已。
蜷曲的指尖动了动,随即松开,谢归慈压下心底的不安与惊骇,无论薛照微是怎么发现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但是身份忽然暴露的不安,还是令他忽略了薛照微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秘音传入。
谢归慈抬眼:“原来是这样。不过我倒是不记得了。”他唇边露出一抹极轻的笑意,“不过我从前应该和藏雪君不大相熟吧?”
“……”
他成功把薛照微气走了,也不能说是气走,只能说是薛照微察觉到了他逃避的意图,选择了纵容。
假使谢归慈想把这件事当成没发生过,薛照微也会顺应他的意思,将自己的心意埋藏,当做今日种种从未发生。
可惜谢归慈无法坦然将薛照微抛之脑后,心绪的波澜一旦被掀起,就没那么容易恢复平静。
以至于他无端地有些烦躁。
谢归慈说不上这种情绪来自何处,从容得体拒绝一段情意对他而言并非难事,他原本不该让他和薛照微之间的局面尴尬收场——但是他偏偏没有用上那些高超巧妙的话术。
凤凰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火焰般的赤色凤凰纹从眼尾一路绽开,金色流光闪耀,映得她的眼眸里仿佛也泛起层层流光。
“所以你在为拒绝那位藏雪君而感到懊恼?”
“…不是这样。”
“你对他动心了。”凤凰笃定地说。
“没有。”谢归慈垂了垂眼睫,他鸦羽似的发散落几许,半掩住眸光,声线轻描淡写,“……我只不过是觉得,薛照微喜欢我这件事,有些令人意外。我从前还一直怀疑他和我有什么仇。”
凤凰摸了摸下巴,猜测道:“可能是始乱终弃,由爱生恨。”
“…我不会如此。”
凤凰倒是很相信自己的猜测般,意味深长地对谢归慈道:“你既然失去了一段记忆,又怎么知道在那段记忆里你做过什么事情?也许你当真曾喜欢过他。”
“假如——”谢归慈声音很轻,“我从前爱慕过他,即使我已经忘记,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我也会再度记起我的感情。”
“可是你并没有?所以你觉得你从前不喜欢他,甚至可能根本不认识他?”活了上万年的凤凰轻易看透了她此时此刻颇为天真的想法,露出居高临下的微妙笑容:“你知道什么算喜欢吗?”
“如果你不喜欢他,那此时此刻你根本不会站在这里思考这些问题。”
凤凰轻声对他说,但是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可回避的力道,砸得他那点心思避无可避。
……他师父说的没有错。
谢归慈必须承认这一点。
薛照微在他心中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因为足够在意,所以才考虑的太多。
谢归慈苦笑一声,揉了揉眉心,迟疑良久后终于将自己心底最深的忧虑吐露:“可是他喜欢的、爱慕的究竟是鹤月君江灯年,还是渡越山上一无是处的谢归慈?”
“不都是你吗?”凤凰挑了挑眉梢。
“不一样的。”谢归慈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世人皆爱鹤月君江灯年,但无人知谢归慈。
他们所喜爱的,究竟是江灯年的盛名,还是谢归慈这个人?谢归慈可以不去探究旁人的打算,却无法不在意薛照微的看法。
凤凰显然不懂他的忧虑来自何处,“那你去问他便是了。”
“有什么话不能说清楚的?”凤凰“啧”了一声,“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既然是这样那还有什么算得上险阻?”
谢归慈转过脸去,搭在栏杆上的手指缩紧,神色有些莫名,没有说话。
他确实有不能为人道的担忧——万一、如果他当真曾爱慕过薛照微,可他却又没办法再记起和对方之间的昔日种种。
岂不是对他们两人都不公平?
良久,他低声做了回答:“我会去问他的。”有些事情必须解释清楚。
凤凰懒得理会他的多思,尽管她曾听闻过人族在面对感情时总是容易产生诸多犹疑,诸如能否相守一生这类的困扰,却始终不觉得这些该成为阻碍寻找伴侣的因素。
她挥了挥手,“你想清楚就去和他说。”
凤凰走的轻易,但谢归慈想要解开他和薛照微之间这种奇妙的关系,远没有那么容易。好在不多时谢归慈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拿出和以往没有两样的态度来对待薛照微。
他坦诚地告知对方:“很抱歉我没有办法现在给你什么答案。我忘掉了不少从前的事情,因此也不太清楚从前你我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谢归慈明白对方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倒也没有再刻意隐藏的意图,直接将话头挑明了。
谢归慈想了想又告知他:“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只是万一我从前喜欢过别的什么人,却把他忘了和你在一起,岂不是不好?等我想起来后再给你答案如何?”
他给的理由叫人挑不出错处来,却也十足的客气,像是刻意要将楚河汉界划得分明。薛照微沉沉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他的话。
谢归慈心底隐约松了口气,他其实还没有理清楚自己心里头的想法。薛照微之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又兼之他发现他失去的那段记忆可能颇为重要,一时间让谢归慈难以下定决心。
他从前以为便是将前尘种种都忘了个干净,也不会影响到他做出决定。直到今日,谢归慈才发现他也不是对所有事情都能坦然以对无动于衷。
好在薛照微没有逼得太急。谢归慈还有时间好好想一想。
——其实他并不知道,无论他给出什么样的理由、提什么样的要求,薛照微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
藏雪君的底线,在他面前,向来都是一退再退的。
第44章 蓬山去02
这一点在薛照微还没有发现谢归慈的真实身份,仅仅只是因他是“江灯年的未婚夫”时便已经有所体现。
谢归慈摸了摸鼻尖,“那婚礼……便也不着急吧。我去同我师父说。”
他只说了婚礼,却下意识忽略过他和薛照微之间那道颇为戏剧性的婚约。
他不说,薛照微也不主动提及。只对谢归慈的话点了点头:“前辈行事不拘一格,你毕竟是她的弟子,婚约的事情还是我来说更好。”
“……这样也好。”谢归慈沉默半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回答,随即又有两分懊恼。堂堂鹤月君素来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物,何曾有过这般语拙的时候?
偏偏碰见了薛照微。
偏偏是他。
凤凰对徒弟悔婚的事情也不意外,以谢归慈的性子,确实不肯在这样的事情上将就分毫,而薛照微也明显不愿意乘人之危。
那她也不必非做恶人不可。
逼的太紧只会适得其反。凤凰和徒弟又没有仇。
毕竟她和专行独断的天道不一样,素来是个开明的长辈。
只是青鸟有些失落,捧着红色彩绸:“所以少主是不成婚了吗?这些东西也都用不到了。”
凤凰摸了摸软红的绸缎,丝丝缕缕的光从细密纹路中透下来,照映在指腹上,“先收着吧,迟早有一天用的上。”
青鸟闻言抬起眼,鸟类玻璃似的眼珠里漾起欢喜的光芒,她点了点头,踩着轻快的步子出去了。
看起来婚事依旧会举行。
她们精心准备的盛大庆典不会被白白浪费。
青鸟把这个消息告知了她的同伴们,但是很快有鸟族的少女提出了异议:“凤凰大人虽然这么说,可是我看少主和那位藏雪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心意相通呢?”
“对呀对呀,人族总是要在这种事情上考虑很久,不像我们一样,很轻易就能认定自己的伴侣。”
青鸟眨了眨眼睛:“那你们觉得呢?”
“我们应该帮一帮少主他们。”一个发尾漫着火焰似的红的少女掷地有声下了结论。
其他鸟族少女们纷纷望向她。
两个时辰后,被一众鸟族少女推举出来的青鸟忐忑敲开了薛照微的房门。
男人居高临下,视线覆盖下来,让青鸟有种完全暴露在猎人的弓箭下的危险感,浑身羽毛都抖了起来。
“这个是我们给你和少主的新婚贺礼。”
她把青色瓷瓶往薛照微手里一塞,丢下一句话匆匆跑开了。
直到彻底逃离薛照微神识所能覆盖的范围,青鸟混沌的思绪才冷静下来。她懊恼地抓一抓头发,“糟糕,忘记告诉他正确的用法了。”
但让青鸟再跑回去和薛照微说话她也不敢了,只好抿了抿唇,回到树林里找其他鸟族们商议。
但青鸟并不知道,其实她已经没有了考虑补救的必要。她去找薛照微的时机不巧,正逢谢归慈和薛照微商议事物。
青色瓷瓶也自然落入谢归慈之手。圆润细腻的瓷瓶周身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一眼便知绝非俗物。谢归慈把玩着瓷瓶,玩味地扬了扬唇角。
“这是鸳与鸯找到另一半时流淌下来的眼泪,据说服用此物,能使互相爱慕的有情男女永远坚贞不渝。”实际上的效果倒没有那么神奇,不过是会使本就互相喜欢的人在某一段时间里突然加深对另一方的迷恋。
算是情人之间一点调剂的小把戏。
薛照微眼神动了动。
“青鸟给你这个做什么?”谢归慈望向他,眼尾淡薄的笑意流过。
“她说,新婚贺礼。”
藏雪君的神情乃至语气都格外平静,就好像只是为了向谢归慈答疑解惑。
谢归慈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一瞬间他便明白了青鸟她们的打算,不由得抬手揉了揉眉梢。
他算是终于体会到了好友慕蘅来曾被家中长辈催婚时一言难尽的心情。
片刻后谢归慈若无其事地开口:“既然是礼物那藏雪君便收着吧。说不定哪一天能用得上。”
他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有想到薛照微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竟像是应答。
谢归慈指尖莫名颤了颤,聚拢时有种不受控制的心慌意乱瞬间从指尖蔓延到肺腑。
眼帘垂落,视线从薛照微冷硬的脸上收回,他随口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过几日便回。”
“也好。”谢归慈微微沉吟,“届时我便不同你一起离开了。我还需要在北荒留一段时日。”他那段无影无踪的记忆还不知去哪儿找,但大概在北荒之地是有些线索的。所以谢归慈不打算马上离开。
尽管凤凰直言,若是与薛照微结契,兴许能从对方的神识中窥到一星半点与自己有关的过去的线索,可谢归慈不想这么做。
好歹作为曾与薛照微齐名的人物,修真界最强战力之一,鹤月君江灯年还不至于沦落到利用旁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看得出来谢归慈是故意想和自己分开,薛照微也没有什么异议,再度颔首,表示自己知晓对方的决定。
顿了顿,谢归慈又继续开口:“你的剑……我已经重新锻造了一番。明日我会让人拿给你。”说到此处,谢归慈心中未免升起几分复杂的情思。
早前谢归慈看薛照微那柄剑便觉得眼熟,一时只以为是巧合。毕竟那只是仙门入门弟子中最平平无奇的常见兵器,随处可见,偶然看到其他人手中握着把也没有什么可称奇的。但薛照微和他挑明之后,想到他们曾相识相交,谢归慈便无法不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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