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大娘毫不怀疑,道:“陆举人是不是被人泼脏水了?”
江挽云道:“您如何知道?”
旁边一个人道:“因为我们领这衣服的时候,我记得不是陆举人发的,而是府城来的一个什么公子发的,但是后来外面越来越多的人说陆举人发的衣服里是塞的芦花,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别人说什么我们也不敢质疑,只能自己心里想想。”
江挽云心里一喜,她就知道,不会所有人都被杨怀明蒙在鼓里,就算他后面把所有的芦花的衣服都算在陆予风头上,但他最初发的那几千件可打的是自己的名号,他能堵住一人的嘴,却堵不住一群人的嘴。
江挽云道:“你们认识的领了那个府城来的公子的衣服的人多吗?”
“挺多的,我们当时是一起去城里找吃的的,所以我们都领到了,对了,我记得当时陆举人还出现了,叫他们先不要发衣服。”
江挽云点头,从怀里摸出几百文钱分给他们,“谢谢你们愿意相信我和我夫君,若是有机会,你们可以为我夫君作证吗?”
大娘道:“我可以!姑娘你需要我老婆子干什么都行!”
旁边几个人也道:“我也可以!”
很快,屋子里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几个人激动地围在门口,接生婆打开门把孩子抱了出来,冷着脸道:“看好了,是个带把儿的,屋里我都弄好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江挽云点头,接生婆赶紧甩着帕子走了。
江挽云也告辞离开,她让杜华回县衙看看情况,自己则去了城里的书店。
虽然不营业了,但店里还有人守着,江挽云说自己想写点东西,她付了钱后在旁边口述,店家代笔,说的正是她前几天晚上给镇上的几个孩子讲的故事,但这次她加了点剧情进去,把杨怀明栽赃嫁祸的事也写进去了。
自然的,她没有再说陆予风和杨怀明的真名,而是用了假名。
店家不知道个中缘由,只以为她是借鉴现实有感所发创造出来的话本子,还叹道:“世间就该多些这样的话本,能让百姓也读得懂,能警醒那些贪官污吏。”
他答应让店里的人给江挽云抄写几百份,让她明天下午来取。
江挽云在书店等着,过了许久杜华才来找她,给她带了从县衙里偷来的吃食以及一封信。
信是镖头写的,他说自己连同镖局的人都被杨怀明以父母亲人的性命威胁,只能把杨怀明给的塞了芦花的衣服与江挽云带来的塞了棉花的衣服对换。
他好歹是个有良知的人,虽然不能做什么,但他还是觉得若是有机会,他会站出来当证人,只要在能保护父母妻儿的安全的情况下。
同时他还写到,小松被关押在县衙的地牢里,杨怀明与省城来的官员勾结,这整个县城都在他的掌控下,即便是朝廷的钦差来了也查不出什么。
江挽云把东西吃了,站起身看了看天空,雪停了,天快黑了,城里各处又排起了长队布粥。
她沿着街道走着,看见了一群流浪的孩子,这些孩子光着脚在雪地里跑着,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她走上去,把杜华带来的食物分给他们,如法炮制道:“姐姐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又过了一日,是难得的略微晴朗的天气。
许多人早上起来准备开门,见门缝里夹着一张纸,就像现代发传单的一样无孔不入。
展开细看后,多数人都觉得挺有意思的,也很有代入感,同时感到庆幸,庆幸他们没有遇见这种狗官。
但也有少数人心里一震,这,这上面写的,竟然是整件事情的真相!
杨怀明眼睛瞪到最大,狠狠把那张纸撕碎,随手一掀,把桌上的杯盏摔得稀巴烂,而后怒吼出声,“是谁!谁干的!”
下人害怕地缩着身子,“回少爷,不,不知,早上起来好多人门缝里就塞着了……”
“陆予风!”他狠狠一拳砸向桌子,结果痛得他眉头直突突,咬牙道:“肯定是他,他果然没死,想背后阴我,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与此同时,一个故事也在不识字的普通百姓群体里流传开来,大家都知道了小兰和她的奶奶的悲惨遭遇,纷纷大骂狗官无耻,又把故事里善良正义的举人一传再传,逐渐成了百姓心里的大英雄。
杨怀明的人找了两天都没找到陆予风在哪儿,但县衙大门口的红色巨鼓却被人敲响了。
第88章
“登闻鼓”一响, 意味着有人要申冤,好在这个朝代没规定击鼓的人先挨几十大板。
江挽云为何选择这个时间来击鼓,并不是她傻了往枪口上撞, 而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城外等着,等朝廷钦差的到来。
杨怀明以为凭借自家的人脉和权势可以在平山县一手遮天,把陆予风赶走了就可以霸占他的功劳, 待钦差来了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江挽云偏不让他如愿, 她又让人抄写了更多的纸, 现在几乎城里的人到处都在流传这个故事,就连旁边镇上知道的人都不少。
平山县的县令和县令儿子被省城来的刘大人赶到了镇上去办差,这样待钦差来了先看到的肯定是他姓刘的的功劳与苦劳,自然地县衙里坐镇的也是刘大人。
这会儿百姓们刚吃了粥正好无事可做, 刘大人正准备上床睡午觉, 被人叫醒来升堂自然脸色很差。
“堂下何人?”
一个中年妇人跪在地上,她衣着破旧, 头发散乱, 脸颊和耳朵上都生着冻疮, 双眼呆滞,磕了个头道:“大人, 民妇谢张氏, 是天洪村来的, 家里的房子塌了, 唯一的儿子……儿子也……”
说着她悲从中来, 抽噎得说不出话。
江挽云道:“民妇陆江氏, 是她的讼师。”
这个朝代对讼师放得宽松, 对簿公堂的时候, 讼师也可以上公堂。
刘大人眼睛一瞪, “你一个女人当什么讼师?”
衙门外围观的人也议论纷纷着。
江挽云道:“当朝律令也没规定女子不可以当讼师。”
这时刘大人身边的师爷认出仔细打量江挽云,惊出一身冷汗,附在刘大人旁边低声说了什么,刘大人也惊在当场,这女人是陆举人的媳妇?
难道陆举人回来了?且还敢上公堂来,莫非自己和杨大人之间的事暴露了?
他一瞬间心差点跳出来,但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他多想,堂下多少双眼睛看着的。
只能故作冷静,任由自己大冷天地出了一身冷汗,沉声道:“把状纸递上来。”
他大概看了看状纸,越看越心惊,越看冷汗越多,最后他抬手狠狠拍了一下惊堂木,“大胆!你可知民告官先要挨三十大板!”
“啊?民告官?”
“告哪个官啊?”
外面的百姓议论纷纷起来。
谢张氏哭着抬起头,生着冻疮的脸上露出一个吓人的笑容,“大人,你觉得民妇这种全家死绝只剩我一个孤零零活着的人还会怕什么吗?”
刘大人手捏着状纸微微发抖,不可能!一个农妇,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
是她!是陆举人的媳妇!
不行,这公堂不能再升下去了,到时候他只会骑虎难下!
他暗中对师爷比了个手势,师爷立马会意,道:“哎呀!大人,有件要事您忘了啊!有个镇子今天早上刚遭了难,正需要您去调度人手赈灾呢!”
刘大人豁然站起身,“你怎么不早提醒本官啊!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快!走走走!”
师爷配合道:“诸位,今天有要紧事,灾事当前,大人要急着去处理,案子改日再省!”
“诶这怎么回事啊?”
“怎么审一半跑了啊!”
外面的百姓哪儿想到是这种情况,这刘大人莫不是昏了头了?
江挽云看刘大人行色匆匆地跑了,冷笑一声转过身来对着众多百姓道:“诸位父老乡亲!既然刘大人走了,那就麻烦你们帮我们审判下这案子,看看该如何判!”
她从袖子里又摸出几张状纸来,顺手发给前排的几个百姓,他们拿到后又不认字,像拿着一个烫手山芋一样立马交给会认字的。
“这位嫂子是天洪村的人,一家几口到城中来逃难,她的丈夫早亡,婆婆在半路上病故,好不容易带着幼子到了县城,并抢到了一件官府发的棉衣给孩子包上,但就因为她太困太累了打了个盹儿,醒来孩子就……全身僵硬了……”
随着江挽云清晰的声音传进在场的人的耳朵,一些妇人忍不住捂嘴小声叫出声。
谢张氏也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啊!都是为娘害了你啊!娘一定为你讨回公道啊!”
江挽云继续道:“而造成孩子被冻死的真正原因便是这领来的棉衣!嫂子以为是普通棉衣,给孩子包上定能保暖,便没有再将孩子一直抱着,谁知这棉衣里塞的竟不是棉花,而是芦花!”
她把随身带来的物证打开,当着众人的面展开衣服道:“请看,这衣服是不是很眼熟?”
众人都打量起来,有人道:“这棉衣我领过啊!”
“我也领过!是一个姓陆的举人发的,这事儿城里都传遍了,难道今天就是来状告陆举人的吗?”
“陆举人不是跑了吗?”
江挽云道:“不!这不是陆举人发的衣服,嫂子,你当着大家伙的面说说这是谁发的衣服?”
谢张氏咬牙,眼里迸发出仇恨的光芒,“是知府的儿子发的!当时他刚到县城我就去领了,我是第一批领到衣服的!但是后来这衣服不知怎的又成了陆举人发的了!”
“啊?知府的公子?”
“不可能啊!你不要胡说啊!”
江挽云道:“我还有其他人证!”
这时一群衙役从后堂冲出来,打断了他们的话,领头的衙役凶神恶煞道:“把这两个扰乱公堂,污蔑知府公子的女人抓起来关进大牢听候发落!”
江挽云向人群里的杜华投去目光,杜华对她点了点头,她颔首,看来情况还在预料之中。
她今天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越好!
衙役上前来抓人,谢张氏挣扎着大叫:“你们凭什么抓我!狗官!狗官你们不得好死!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江挽云的胳膊被扯得生疼,但她却不管不顾地对着人群喊道:“诸位父老乡亲!我是陆举人的娘子!我的夫君是被冤枉的!你们看到的《小兰传》里的黄举人原型就是我夫君!我夫君被人栽赃嫁祸如今生死不明!请大家……啊!”
衙役狠狠捂住她的嘴想把她拖走,她的脚在地上乱蹬,人群里也是炸开了锅,“什么?《小兰传》竟是真实的事?”
“难怪我觉得这故事很眼熟呢!想不到就发生在我们身边!”
“诸位父老乡亲!我可以作证!我当时领到塞芦花的棉衣时,就是从知府的儿子那里领的,若是我说假话,我断子绝孙!”被江挽云帮助过的大娘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她的亲属也附和着。
但也有人咬定自己的衣服是陆举人发的,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
就在江挽云要被拖下去的时候,突然人群后面传来高声呵斥声:“钦差大人到!还不速速跪下!”
百姓们对当官的都有天生的畏惧感,一听就知道什么大官,见别人跪了也赶紧跟着跪下,一时间哗啦啦跪了一片,就连衙役们都跪下了。
钦差齐大人彼此来平山县阵仗不大,也特意交代了不要惊扰百姓,他只是来查看灾情情况的,哪知刚进城就见百姓们都往一个地方跑,派人打听下才知道县衙有人民告官。
齐大人领着人往县衙里走,路过跪在地上的江挽云等人。
江挽云趴在地上,看着眼前路过的人的鞋子,突然她看见一双熟悉的鞋子经过眼前,她猛地抬头,就见陆予风站在她面前。
四目相对,双双震惊,都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
陆予风眼里有震惊,惊喜,喜悦,思恋,多重情绪涌上心头,脚跟扎根了一样立在原地。
江挽云本以为自己内心强大,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心头一震,一股酸涩一下涌到鼻尖,她赶紧垂下头掩饰自己的情绪。
齐大人已经坐下了,见陆予风还站在堂下,道:“予风,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