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路上歇脚。
莫大非不知道哪根脑子抽了筋,竟连人带车赶到了一处花楼后院。
还没停稳,一声袅袅扶风弱柳音传来,“非爷,今日这动静可是太大了,你这刚进后院,前头那小厮就跟我忙不迭的通传,不怪他是新来的,就是那做了几年的伙计,也架不住你这样兴师动众。我这翠红楼,今日差不多要闭门谢客了,你可得赔我损失。”
莫大非一把揽过那女子,恰好宫南枝掀开车帘下来,纸醉金迷,纸醉金迷,她额头抹了两把汗,默默低下头去。
“吆,非爷,你这什么时候金屋藏娇了,真是一日不见,多日不念呀,让春娘我好生难过。”
一身锦绣罗缎的女子柔软的靠在莫大非怀里,一双精明的眼睛却极快的打量完了这车上之人。
“春娘,老子想死你了,老规矩,二楼给我清场,包圆了。好些日子不来,我那些兄弟也得放松放松不是,另外,给这个姑娘单独弄一间房,找几个人看着。”
莫大非先是凑在春娘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接着又吩咐一旁小厮去拴马。
春娘应了声,宫南枝跟在她后面上了楼。
“娘子,你怎的不等等我。”白峥带着伤,脚步自然跟不上。
莫大非皱眉回头,“你是她相公?”
白峥努力挺直腰板,字正腔圆道,“那是自然,拜过堂,成过亲的。”
“哦,这样,春娘,那你给这位姑娘和这个公子安排一间房就好,这位大人,于大人,你帮他找间上好的房子,好生招待。”
莫大非说罢便转身揽着春娘上楼了。
宫南枝站在楼梯上,背影从后面看上去微微颤抖,就像秋天残留在枝头最后的那片树叶,孤立无援。
许久,她继续拾阶而上。
白峥没等来暴风雨,心下也觉得有些失落。
俗话说得好,人至贱则无敌。
自己总算有门学问,胜过自己的师傅苏里了。
傍晚春娘送去一些纸笔,估计是莫大非嘱咐的。
宫南枝叫住她,吩咐了要上好的澄泥砚,方能画出朱颜顺的神采。
春娘停下来看她,白峥躺在床上,自然看不到二人之间的细密举动,不多会,春娘会心笑道,“姑娘还真是多才之人,用墨都这般讲究,好,我这就让丫头去买,不过这澄泥砚是北朝所产,我这边能不能买到还另说。”
“自然,多谢春娘了。”
宫南枝眨眨眼,那人爽朗笑道,“客气,客气,姑娘尽管在这等着,我多派几个人出去,总是能买到的。”
说罢,婀娜着身姿,人已出了房门。
宫南枝收起脸上的笑意,平舒一口气,坐到放有纸笔的桌前,“白峥,你师父是叫苏里吗?”
二楼人少颇为安静,窗户外面有棵很高的碧树,油绿的叶子,南国的树木在冬日都这样生机勃勃。
“恩,是啊。”
安静,房中莫名尴尬的气息肆意流淌。
两人再没说话。
楼下传来打骂声,像是谁摔了盘子碗之类的东西,有女人尖锐的怒骂声,也有人小声的赔礼道歉声,中间夹杂更多的是嘤嘤的哭声。
那声音让宫南枝毛骨悚然,她把手贴在胸前,轻轻打开房门,门口立着两个彪形大汉,想是莫大非吩咐的。
两人见宫南枝出来,以为她要逃走,皆是举起手中利刃,往后压了几下。
宫南枝的目光直直看向楼下的人群处,一个穿着艳丽的女子居高临下骂着地上的人,言语极为粗俗恶劣。
地上散着一些碎片,还有水渍,瓜果。
一个锦衣艳丽的女子扶着地上的粗布女子,给她擦着手上的血迹,时不时回过头对那指手画脚的骂人者赔不是。
那张脸虽然涂满胭脂水粉,不复往日的青春秀丽,隔着层层人群,宫南枝鼻子难忍的酸楚,胸中一片惶然。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那是子夏。
就在这时,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上前拉起子夏,顺势在她胸前揩了把油,色眯眯的眼睛一直盯着子夏的小脸,前胸后臀。
地上粗布女子狠狠推了把那男人,那人毫不留情的甩了她一耳光,口中更是污秽不堪,让人难以入目。
冬青,可是她的脸怎么了。
长长的一道伤口横亘了整个左脸,原本可爱俏丽的容貌瞬间变得狰狞恐怖。
宫南枝脑子心中乱作一团,手脚如入冰窟,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她看着原本活泼好动的二人,此刻就像最底层的蝼蚁一般任人欺凌,不该这样的。
那两个彪形大汉见她满脸泪痕,握刀的手不知是收还是收,悻悻的垂下手来。
“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只不过让你禁足,你怎的这样小题大做,倒好像是我们哥俩欺负了似的,一会大哥来看见,指不定怎么骂我们。”
宫南枝这才有了半点意识,她胡乱擦了把脸,笑笑,“我这是触景伤情,跟二位大哥没有关系,二位大哥,一会可否让那楼下摔了碗的姑娘给我倒点水来,看她怪可怜的。”
说着从袖中掏出点碎银子,分别搁在二人掌心。
“小事,不值一提。姑娘真是菩萨心肠,那女的我看着也可怜,若是脸不毁,恐怕也得做翠红楼的招牌。若不是她的好姐妹夏雪一直照应,春娘才不会留她在此端茶倒水呢。”
“大哥,你认识这两个女子。”
宫南枝问的不经意,心中却早已有了自己的猜测。
“哈哈,说到底,她俩来这翠红楼还不到一年,刚来的时候俩人都是秀气端庄,说到调教,春娘的手段一般人哪能招架的了,这冬梅就是个倔脾气,还没训好,她自己个拿刀划烂了这张小脸,这下可惹恼了春娘,脸花了,接不了客,端茶倒水还怕吓着客人,春娘当时就想赶她走,那时候她已经被折磨的有气无力了,多亏夏雪姑娘仗义,二话不说从了春娘,唯一要求就是留下她苦命的姐妹冬梅,这不,夏雪姑娘本来就长得秀丽,不多久就成了翠红楼几个撑场子的了。”
指甲掐进了肉里,宫南枝面上还是带着笑意,寒冷至极的温度灌进心底,就像冬日雪后的柳枝,堪折堪脆。
夏雪,冬梅,连名字都改了。
不是万不得已,子夏断然不会去做那风尘女子,冬青也不会性子如此决然,毁了自己的脸。
一个女子,失了贞洁,毁了容貌,这是天大的事情。
“谢谢二位大哥了,放心,我跟我相公就在房中,哪也不会出去,不会给二位添麻烦的,那我进房了,一会你让那丫头过来给我送点茶水。”
宫南枝压着嗓子里的涩意,转头进房关了门。
白峥自然瞧见她的反常,见她关了门,这才问起来。
“怎么了,可是想起什么伤心事来。”
宫南枝坐在桌前,背对着他,面上已然清凉一片,天寒地冻的感觉不过如此,自己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的子夏冬青,如今却沦为这等风尘命运,残破如蝼蚁,任人欺凌。
若是眼前有利剑,恨不能将那些人千刀万剐,弃尸荒野。
也不能解心头之恨。
她没有回身,心中却是愤怒,仇恨,后悔,自责无数种情绪翻江倒海而来,悉数将自己击垮,头脑也变得混乱不清醒。
是床上那人,如果不是他自己不会到南朝,如果不到南朝,路上不会遇到土匪,不遇到土匪,也不会让冬青子夏贸然逃跑,如果他们没有逃跑,那么此刻,翠红楼不会找到冬青和子夏,如果,如果当时自己没有让她们跑回北朝。
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自己害了她们,宫南枝悔意丛生,恨不能重新回到那一天,如果重新回去,她一定不会让她俩出事,怎么可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小天使,小可爱们,爱我你就看看我,爱我你就评评我,爱我你就收藏我,爱我你就轰炸我/(ㄒoㄒ)/~~鸡皮疙瘩掉一地
☆、你若离开,永不再来
白峥仓皇的看着那人背影, 内心不知为何愈发不安起来, 她看着宫南枝秀气的身姿决然而无助,墨色的长发双髻垂在耳侧,清冷疏离。
“娘子,你.......”嗫嚅的开口, 白峥怔怔的盯着那人遥远的后背。
转过身,宫南枝笑道,“吓死你这个书呆子, 就许你吓唬我, 不让我得逞一次吗?如今在这翠红楼,满楼绝色女子,你却连看都看不到, 更别说碰一下了, 真是可怜, 哎呀呀,让我想想该怎么慰藉一下你呢。”
白峥稍微放松心神,面上略有羞涩, 伸手将被子拉倒头顶,“娘子, 我的心里只有你。”
宫南枝见他躲在被子里, 面上由和煦的笑突然转成寒若冰雪的恨意。
她说, “你可躲好了,若让我看见,定要给你找几个头牌来作陪, 到时候可不管你有没有伤在身,又是伤在哪里。”
“娘子休要打趣奴家了!”白峥装作脸红,却是躲在那里一动不动。
门扣响,宫南枝先是来到床前,佯装调侃,“相公,如今来了个端茶倒水的粗使丫头,要不然,你起来委曲求全,应付一下得了。”
却只听到那被窝里传来呼噜声,宫南枝面上冷笑,给他压了个枕头在上面,转身出了卧房,来到偏厅。
说了声请进,门吱呀开了。
垂着脸,长长的睫毛盖住了此刻冬青的表情,她已看不出哭过,端着杯碗的手不复往日那般柔嫩,她一步步朝着桌前走来。
宫南枝嘴角不住的哆嗦起来,她上前一步,轻声喊道,“冬青......”
那人猛地抬头,震惊过于其他一切情绪,杯碗晃动,宫南枝虽然激动,却还没忘了屋内还有旁人。
她一手接过杯碗放到桌上,一手拉过冬青的手,转而摸上那长长的疤痕,两人不敢多言,却早是涕零满面,情不能已。
宫南枝腾出双手擦净她面上的泪痕,用轻轻将她搂到自己怀里,只说到,“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
冬青忙起身,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她看着近在眼前的小姐,却如同做梦一般难以置信,“不疼的小姐,我梦见过你多少回了,回回都比今日清晰,可是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会也是被春娘抓回来的吧?”
两人音量都放得极低,宫南枝恢复往日的音量说道,“你这丫头,哭什么,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不用对别的客人丧气着脸吧。你得笑笑,对,就这样。”
私下里却在冬青掌心里用指尖写道,“今夜亥时你跟子夏找个由头到我这房中,收拾好随行物品,罢了,能不带也不带。”
那厢冬青反应过来,口中哭喊道,“小姐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奴婢吧。”
回手在宫南枝玉手回写,“小姐,若不方便,你先逃。”
“我无事,此刻不便多说,切记,亥时跟子夏到我房中。”
冬青回抱住她,二人低声耳语了一番,便就此分开。
回卧房的时候,白峥还在被子里,宫南枝嘲讽道,“人都走了,你也听的差不多了,可惜你没看到这姑娘的脸蛋,否则,定让你流连忘返,春风不度。”
“娘子就爱打趣。”白峥这才将脸露出来,眉目如画,还是略有苍白,活脱脱的病美人。
“咱们总归是天子赐的婚,拜过堂,成了亲的,我肯定要对你负责到底。”
白峥虽然说的玩笑,脸上却一派清净,祥和认真。
“你不觉得自己在猫哭耗子假慈悲吗?我们除了玩笑话,哪里还有真心话可以谈,你以为自己真的还是刚到北朝的书呆子吗?值得别人倾心相待,为之付出吗?白峥,如果时间能够倒转,哪怕折损我一半寿命,我也发誓不要再遇见你。”
宫南枝同样的语气冷静,字字诛心。
冷厉的气息无声地流淌在房中,灌入他肺腑,呛得眼泪险些没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