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皇上早起见了司天监的人,早朝时竟一个字没露,下了朝,直接将世子留了下来,接着就下了圣旨,从头至尾没跟旁人提一个字,王爷就是想分辩两句也分辩不了。”
“如何分辩?司天监的人没提王爷,句句只捧着五殿下来,咱们王爷如今避还避不开呢,怎么能再替殿下开口?这就是个局!殿下还被软禁着什么都不知道,王爷想帮忙但又遭忌惮!这人是料准了我们只能干着急。”
有人还在纳罕,“你我都知道,这不是我们所为,多半是世子的心思,但……但也没听说过世子在司天监那边有人啊,有吗?”
众人看向郁慕诚,郁慕诚摇头,“子宥这些年虽胡闹,也会在各处安插些人手,但他从不结交权臣,也不跟各个衙门的人来往,就是暗中……据我所查,他也没什么人手。”
幕僚不太确定道,“难道还真能是凑巧了?真有什么天相?”
一人怒道:“没有!我得着消息就让人找了京中有名的术士来问,术士说过了冬日后星宿有变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更没看出心宿旁的星子有什么忽明忽暗,只是稍有变化,根本就是司星监在小题大做!”
“那还能是谁?”
一直没做声的一个幕僚看向郁慕诚,试探道,“还请问王爷,五殿下软禁的这些日子里……可是有些沉不住气?”
郁慕诚默然。
这事儿若不是郁赦做的,那多半就是宣琼或者是郁妃的手笔了。
郁慕诚疲惫的吁了一口气。
幕僚们见状也信了几分,不敢再多言。
片刻后,一人壮着胆子道:“事到如今,王爷必须得下定心意了!”
郁慕诚沉声道:“什么心意?”
“风雨飘摇中,大船上铆朽钉锈,如今是要倾力修补,还是,还是……”这人狠了狠心,“积重难返,还是弃了这船,另寻一条小船呢?”
另一条小船,说的自然就是宣瑞了。
一人当即反驳道:“那是王爷的亲外甥!多年的心血……”
“多年的心血又如何?五殿下如今擅自妄为,一次又一次,自毁基石,这要如何修补?”
“这是什么话?那就不保五殿下了?!”
幕僚们又吵嚷了起来,郁慕诚将茶盏不轻不重的放在了桌上,众人噤声。
郁慕诚缓缓道,“不是我不想保五殿下,但你们看不出来吗?皇上已彻底疑心了我,对五殿下,我已然是使不上力了。”
“那是我的亲胞妹亲外甥,我比什么人都痛心。”郁慕诚叹气,“但如今,另觅他法,也许更能保住他们。”
郁慕诚合上眼,“吩咐跟着去黔安的人……动手吧。”
自郁赦正式封王后,京中至少是表面上意外的平静了下来。
崇安帝很懂得心疼自己,调养得当,朝会上的都勤了,没人再敢提立储的事,崇安帝自己也很沉得住气,不偏不倚的,给郁赦封王之后,转头又赏赐了尚在软禁的宣琼。
郁赦对此不动声色,每日照常忙自己的公事,倒是宣璟知道后在自己府中闹了一次脾气,埋怨崇安帝封赏了两人独独落了他,但也没人理会这个。
内阁老臣们不知是得了崇安帝的什么暗示,还是也对宣琼宣璟死了心觉得储君之位没多大悬疑了,对郁赦热络了些许,教导他处理政务也更尽心了。
郁赦每天白日里认认真真的学政,晚上仔仔细细的料理钟宛,日子难得的过的平静又充实。
这日,宣从心带了宣瑜来见钟宛。
宣从心上次来郁王府别院郁赦待她算是礼遇有加了,她没了那么多顾虑,觉得郁赦也没传言中那样可怖,大大方方的带了宣瑜来串门。
宣瑜久不见钟宛了,他如今已知道了当年之事,看见钟宛愧疚的红了眼眶,他在自己府上早就打好了腹稿,没等他酝酿好情绪一口气说给钟宛,钟宛先头疼道:“把眼泪擦一擦,过了一个年了,你也不小了,学学从心,别有事没事就掉眼泪。”
宣瑜还要说话,钟宛坐下来,自顾自的考教起了他的功课,宣瑜瞬间紧张起来,这段日子府中没人管他了,他课业荒废了不少,怕让钟宛失望,他集中精神的应对着,没一会儿就忘了之前想说的话。
半柱香后,钟宛点点头,“勉勉强强吧,你得亏是遇见了我这个先生,你这要是受教于当年的史老太傅,你的伴读怕是要天天挨打。”
宣从心闻言横了自己不争气的兄弟一眼,宣瑜呐呐保证,“我回去就、就好好温习。”
钟宛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让人给他拿点心,宣瑜几次张口,又怕自己忘词,几次又闷头默背什么。
宣从心烦躁的催促,“没几句话,你在家里不是同我背的挺好的,这就忘了?
钟宛笑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宣瑜咽了下口水,紧张道,“前些天,前些天……父王和母妃给我托梦了。”
钟宛愣了下,“啊?”
宣瑜一着急,把背好的词全忘了,前言不搭后语道,“他们如今过的特别好!还很年轻的样子!”
钟宛干巴巴道,“是啊。”
宣瑜不自觉的挺直了背,认真道,“父王让我跟你说句话。”
钟宛脸上笑容淡去,“……说什么?”
宣瑜红着眼睛,“父王说,这些年你过的太苦了,他全看在了眼里,大哥的事,是他自己作死,怪不得旁人,父王还说他从未怪过你半分,说你没一点对不起王府的,他如今只心疼你,他让我问你,原先明明那么康健,如今怎么病弱成这样了?”
钟宛失笑,这俩孩子为了宽自己的心,真是费心思了。
宣瑜小声道:“母妃也有话跟你说。”
钟宛顿了下,明知道是假的,还是忍不住问,“王妃说什么了?”
宣瑜一张口又哭了,抽噎的说不出话来,宣从心把自己的手帕摔在宣瑜脸上,忍不住发火,“话也说不清楚,你还有什么用?!”
“我说吧。”宣从心清了清嗓子,尴尬道,“那什么,父王母妃也给我托梦了。”
宣从心道,“母妃说,归远吾儿,十载……”
宣从心哽住了嗓子,她骂宣瑜不争气,轮到自己一句话刚出口,眼泪也掉下来了。
宣从心深呼吸了下,尽力冷静道,“母妃说,当年她走之前心中藏着千言万语不能一一说尽,更有许多不方便同父王说的,不知怎么的,就忍不住看向了你。”
“你贴心又懂事,同她说让她安心,将来父王就算续弦,也会护住我们,不让我们被后娘欺负,但母妃当日不是这个意思。”
宣从心抹了一下眼泪,继续道,“母妃原本想说的是,父王若续弦,后娘不敢对我们如何,因为我们是父王亲子,但你就不一样了,你一个外姓之人,将来怕是会遭后母忌惮。”
钟宛忍到这实在是撑不住了,起身走到了窗边。
宣从心哽咽着认真道,“母妃让我跟你说万事小心,一定要护好自己,你是她头一个孩子,是她心头骨血,别再糟践自己,让她在那边心疼了。”
钟宛背对着宣从心和宣瑜,许久哑声道:“嗯。”
第88章 我来疼疼你
宣瑞被汤铭蛊惑返京时, 严平山私下给钟宛传递了消息, 算是彻底开罪了宣瑞,从那开始严管家留在京中的黔安王府里伺候双胞胎, 应该是跟他们说了不少当年的事。
钟宛心里很清楚托梦什么的都是宣从心编出来哄自己的, 但看着宣从心同宁王妃七分相似的面庞, 听着她学着宁王妃的口吻劝慰自己,钟宛还是险些在两个孩子面前失态了。
钟宛看着窗外出神, 忽而想起了郁赦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归远, 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恨谁。
钟宛之前在汤铭的庄子上被宣瑞一席话逼的呕了血,心中差不多就是这个滋味。
这些年确实做了许多错事, 钟宛都认。
年少时种种心高气傲的念头早就被打磨没了, 钟宛自觉没什么屈辱是受不了的了。
但偶尔也会矫情, 被自小带大的弟弟怀疑时也会想替自己分辨两句,却又无从开口。
宁王宁王妃大恩在前,宣瑞就算是杀了自己,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钟宛贪恋的反复咀嚼着宣从心方才的话, 却不敢往心里去。
宁王宁王妃若在天有灵, 看着自己跌跌绊绊十分不体面的这些年, 真的不会失望吗?
若再知道自己将仇敌之子揣在心中,从北捎到南,由南带到北,如今还跟人家滚到一处去了,真的不会痛骂自己是个白眼狼吗?
“还有……”
宣从心擦收了眼泪,她收敛神色, 继续道,“母妃还说……”
宣瑜两肩抽搐,呜呜咽咽哽咽个不停,宣从心两次开口都被他打断了,她耐心有限,烦躁道,“你有完没完?还听不听母妃说话了?!”
宣瑜吓得低头捂住嘴,不敢再出一声。
宣从心咳了下,揣摩着宁王妃的语气,年少老成道,“母妃还说,让你不要总和郁赦闹脾气,不要无理取闹,不要任性,不要不交代一声就跑出去。”
钟宛:“……”
郁赦上次对宣从心做戏很成功,宣从心如今越想郁赦越觉得可怜,越看钟宛越觉得他娇气。
宣从心按着自己的心意,长篇大论,以宁王妃的口吻,给了钟宛好一顿教训。
钟宛哭笑不得,心中愁绪被搅了个一干二净。
钟宛留了宣从心和宣瑜在府中用午膳,久违的,三人如同当日在黔安一般,一边用膳一边闲话家常。
钟宛正同宣从心商量着给宣瑜再找个什么先生时,冯管家神色慌乱的进屋来了,他匆匆看了钟宛一眼,欲言又止。
钟宛心中微微一沉,他不动声色的说有点事要去交代,让宣瑜宣从心接着用膳,自己起身出来了。
钟宛跟着等在屋外的冯管家一路出了外厅走到了院里,钟宛皱眉,“怎么了?朝中出什么事了?还是子宥他……”
“不是王爷。”冯管家往钟宛房中看了看,神情紧张,“我本不敢同少爷你说,想等王爷回来问王爷的意思,但这两位小主人还在咱们府上,一会儿他们一走,怕在外面知道了消息会出事,现在得有个做主的人。”
钟宛失笑,“到底怎么了?”
冯管家干咽了一下,“黔安来了消息,说原黔安王宣瑞……出事了。”
这日朝会事多,足足吵嚷了将近两个时辰,崇安帝一开始还有点精神,后来实在撑不下来了,最终让众臣将没讨论分明的事全部移交内阁,自己回后宫歇着去了。
说是交由内阁,其实就是交给郁赦了。
近日崇安帝不再只让郁赦“学政”了,在崇安帝的授意下,内阁老臣们如今反了过来,每日会分派些要紧不要紧的折子交给郁赦,由郁赦先批复,之后老臣们再逐一审核,没问题的直接发下去,有异议的再同郁赦商榷。
崇安帝嘴上不松口,确已隐隐有点要让郁赦监国的意思了,宣琼一派的人相视无言,一脸愤懑的一甩手走了。
郁赦宠辱不惊,脸色没半分得意之色,他照常命人整理奏疏,准备回内阁一一批复。
郁慕诚这日也来朝会了,散朝后他慢吞吞的往外走,迟了两步,停在了郁赦的必经之路上。
郁赦自来是看看郁慕诚也当没看见,同郁慕诚擦肩而过时,郁慕诚开口温和道:“子宥。”
郁赦停住脚,眼神淡漠的看着郁慕诚,示意他有屁快放。
郁慕诚慈和道,“没什么事,为父看你近日辛苦,想提醒你几句,小心身子。”
若是以前,郁赦必然要说几句刺耳的话让郁慕诚下不来台,但他如今连崇安帝这个父皇都认了,再没什么恶心的事是忍不了的了。
郁赦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没再耽误时间,直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