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豫州频频发生变故,或者说自从楚太子的女儿嘉怡公主和陈国宣泰帝的婚事再次被提起,楚太子将始终放在豫州的精力转移到楚京后,楚太子和楚臣日渐激烈的冲突都被赵国看在眼中。
赵臣们设想了许多可能,甚至早就想到,楚太子和楚臣之间的冲突彻底爆发前,已经不问世事的楚皇会出手调解。
他们却万万没想到,楚太子会离谱的像是陈国安插在楚国的卧底。
尚书令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开口,楚太子恐怕是被楚臣骗傻了。
宋佩瑜毫无规律点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猛得顿住,眼中闪过恍然。
有没听懂这句话的朝臣,虚心请尚书令解惑。
尚书令也不卖关子,他饮了口茶润嗓,从三年前楚国老太子刚薨逝,嘉王与皇长孙争夺储君之位开始说起。
当初双方争夺储君之位。
刚开始的时候,是皇长孙占据上风。
老太子在位多年且地位稳固,自然会给皇长孙留下人手。
直到嘉王将豫州当成最后的机会,求楚皇允许他出兵豫州。
从嘉王在豫州的第一个城池上竖起楚旗开始,他和皇长孙的地位就在逐渐调转。
拿下豫州三分之一城池的嘉王,已经将皇长孙的势头彻底压了下去,甚至成功说服楚臣,放弃已经交好多年的赵国,改与陈国联盟。
楚太子仍旧以为,他是靠拿下三分之一豫州城池的功劳,才能在与皇长孙的争夺中占据上风,得到太子之位。尚书令边说边摇头,眼中充满嫌弃。
实际上却是因为皇长孙的性情过于懦弱,连老太子留下的心腹都无法掌控,反而被老太子留下的心腹控制。
无论是楚皇还是楚国朝臣,都不会允许这样的皇长孙成为太子。
楚京发生典息之乱的时候,太子急匆匆的从豫州赶回楚国的路上遭遇的刺杀,也不是皇长孙下手,而是皇长孙的下属和嘉王的其他兄弟下手。
楚皇不止有老太子和嘉王两个儿子,作为活得格外久的帝王,他的儿子非常多。
所以老太子薨逝后,新储君只能在皇长孙和嘉王中产生。
要是让楚皇的十多个儿子和几十个孙子产生不该有的念头,楚国必会分崩离析。
嘉王成为楚国太子,可谓是众望所归。
唯独楚太子看不透他能成为太子的原因,成为储君后,竟然将所有精力都放在豫州,任由老太子留下的权柄被老臣们瓜分。
发现老臣们变脸,楚太子理所当然的将拿下豫州的军功和陈国的支持,当成他最大底气。
越发本末倒置,注重豫州超过荆州。
楚太子做出将楚城让给陈国,楚军也卖给陈国的疯狂决定。
恐怕是想像三年前那样,通过与陈国的联盟,稳定他的太子之位。
殊不知只要他自己不作死,就没人能动摇他楚国太子的地位。
他最大的筹码,从来都不是陈国的支持,而是楚皇的支持。
永和帝都忍不住替楚皇难受。
楚皇对楚太子的慈爱,远远超过对老太子和皇长孙。
自从嘉王成为太子后,楚皇不仅给嘉王最大的权柄,还再也没私下召见过任何儿孙,
唯二不掩饰宠爱的襄王和灵云公主,一个只是侄子,一个只是女儿,而且两人的心思都不在权柄上,不会对楚太子的地位有任何威胁。
就算春县之变后,太子仍旧不肯悔改,楚皇也没提拔儿子或者孙子警告太子,而是用不可能继承皇位的襄王安抚楚臣。
永和帝毫不怀疑,要是楚太子能有他的朱雀十分之一的出息,楚皇早就将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兵权交给楚太子。
可惜楚太子非但不能理解楚皇的舐犊情深,反而将襄王当成威胁他太子之位的敌人。
楚太子也不想想,就算楚皇糊涂,要将皇位传给襄王。
他的十几个兄弟和几十个侄子会同意吗?
和他十几个兄弟和几十个侄子沾亲带故的朝臣们会同意吗?
与其担心襄王会威胁他的太子之位,不如安抚、拉拢襄王,免得襄王去支持他的兄弟和侄子。
如此对比之下,永和帝看向宋佩瑜的目光越发慈爱。
还是他的朱雀好,狸奴也好。
都是聪明又懂事的孩子。
越来越多的赵臣脸上浮现明悟之色,让还没明白的赵臣更加难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左看右看,却都不肯轻易开口,生怕会显得自己格外蠢笨。
没过多久,仍旧没弄明白楚太子是怎么被楚臣忽悠傻的赵臣们,就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半个月后,重奕和宋佩瑜开始走六礼中的第五礼,请期。
顾名思义,这是双方商议婚期的过程。
依照旧例,永和帝让钦天监准备了数个吉日,从两个月后到半年后不等,他会亲自带着重奕数次前往宋府商议婚期。
宋氏会屡次拒绝,并以不舍佳儿为理由,提出将婚期延后。
具体大婚之日会在哪天,完全看哪方更心黑。
今日,正是永和帝第一次带重奕去宋府商议婚期。
不止永和帝和重奕亲自登门,长公主、肃王、和重奕与宋佩瑜的九个媒人都跟在永和帝和重奕身后。
可见永和帝想让儿子早日成婚的念头有多迫切。
宋瑾瑜对于今日的阵仗早有预料,除了自家兄弟,亦邀请许多好友来助阵唇枪舌战。
大半个朝堂都聚集在宋府。
虽然是商议重奕和宋佩瑜的婚期,但他们两个仍旧没有任何发言权,只能坐在末尾处,听双方相互下套。
以为应付长公主和大公主,宋老夫人与叶氏、柳夫人亦在座位上蓄势待发。
宋佩瑜不得不嘱咐人多煮些润喉败火的茶水,免得明日大朝会,众人都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花厅内的氛围越来越激烈的时刻,突然接连有八百里加急送来。
两封八百里加急来自楚京,分别是国书和降书。
赵国在楚国的眼线送回来的八百里加急紧随其后。
正在兴头上被打断,面露恹恹的众人,听闻降书二字,立刻面露兴奋,双眼眨也不眨的望着正拿着三封八百里加急的孟公公。
永和帝顺应朝臣们的期待,让孟公公先念降书。
楚国愿意降于赵国,立刻将豫州楚城让给赵国,并打开荆州北方要塞,迎赵军和赵臣进入荆州,对赵国交接楚国的兵权和政权。
降书的末尾提及,希望赵国能等楚皇寿终正寝后,再正式接受楚国的投降。落款是楚太子,上面盖着楚国玉玺和私印,私印却不是楚太子印,而是襄王印。
肃王亲自辨认过降书上的字迹后,信誓旦旦的保证,这封降书是襄王亲笔所写。
没等永和帝有反应,肃王已经夺过孟公公手中的国书,大声念出上面的内容。
楚太子成了废太子,且被贬为庶人,送去给老太子守陵。
楚国的新太子,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襄王。
楚国的降书和国书念完,众人皆满头雾水。
肃王干脆将孟公公手中仅剩下的八百里加急也拆开。
嚯!肃王蓦得瞪大眼睛,大骂,竖子!
众人正等着肃王念八百里加急,没想到肃王看得投入,竟然完全忘了他们,顿时有急性子的人直接走到肃王身侧,不顾形象的伸着脖子去看信上的内容。
然而无论多少个人去肃王身边,都没人将八百里加急上的内容告诉仍在焦急等待的众人。
直到肃王回过神来,众人才知晓这封由赵国在楚国的眼线送回来的八百里加急是什么内容。
豫州五楚城投赵的消息传回楚京后,废太子非但没有幡然醒悟,反而越陷越深。
废太子明面上要处死投赵楚城驻军首领的家人,吸引楚国朝臣的注意力,暗地里竟然放伪装成豫州楚军的陈军进入楚京,打算借助陈国的力量发起宫变。
废太子以为,只要楚皇死了,他就是楚国的新皇帝,能名正言顺的接过楚皇牢牢握在手中的兵权。
却没想到,他放伪装成楚军的陈军进入楚京的过程,全都被楚皇看在眼中。
楚皇还愿意给废太子最后悬崖勒马的机会,直到废太子亲自舀着毒汤要喂给楚皇,楚皇才彻底对废太子死心。
即便如此,楚皇还是给废太子留下活路。
让废太子给老太子守陵,既是惩罚,也是救命。
赵人就算对楚国有再大的怨气,也不会对只能给老太子守陵一辈子的废太子下手。
就是不知道废太子能不能体会到楚皇最后的慈父之心。
废太子后,没等十几个儿子和几十个孙子,为争夺储君之位开始行动,楚皇就在大朝会上宣布,楚国会对赵国投降,但他不做亡国之君,让襄王替他做亡国之君。
楚皇当场下旨,立襄王为新太子,册封过程一切从简,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
然后立刻让襄王写下降书和国书,八百里加急送去咸阳。
楚臣曾试图阻止楚皇,却突然发现,当楚皇打定主意要做某件事,比如要对赵国投降时,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止。
他们心中很清楚,九州仅剩的三国中,楚国的境遇有多尴尬。
如果非要在赵国和陈国之间选择,当然是选择从来没坑过楚国,起码没主动给楚国设套的赵国。
而且赵国已经吞并卫国、东梁、西梁、翼州、兖州、青州,从来都没滥杀无辜,也愿意启用降国之臣。
也不是不能接受。
楚皇以楚国在楚赵联盟中背信,赵国未必肯接受楚国的投降,所以要立与赵国皇族交情颇深的襄王为太子,让襄王亲自写降书。为理由,非要立襄王为太子,楚臣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他们当然希望与他们沾亲带故的皇子,或者皇孙能成为新太子,替楚皇成为亡国之君。
以从前的经验来看,亡国之君都能成为赵国的亲王。
但他们无法承受,他们一力举荐的人成为太子后,给赵国写降书却被赵国拒绝的后果。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襄王成为楚国的新太子。
楚皇已经做好打算,只要赵国同意楚国投降,并愿意给楚国与西梁、燕国、青州等地相同的待遇,他就立刻退位给襄王,让襄王替他受降。
作为楚国新皇,襄王在赵国也能是亲王,加上他早年在咸阳的善缘,后半生不愁太平富贵。
楚皇没特意交代襄王要如何写降书。
以襄王在咸阳的经历,没人会比襄王更清楚,什么样的降书才能打动赵国。
只要能让荆州不受战乱之苦,他就算对得起列祖列宗。就算襄王在降书中对他破口大骂,将当年楚国背信的缘由都推到他身上也没关系,楚皇苦中作乐的想。
然而襄王将写好的降书拿给他过目的时候,楚皇却差点没忍住眼中的酸涩。
连续三封八百里加急,让在场的众人都将心思放在了千里之外的楚国上,完全忘了他们为什么会聚集在宋府。
永和帝不满的目光在众人或是兴奋或是若有所思的表情上扫过,朝坐在他右侧的宋瑾瑜倾身,犹如炸雷的声音让在场的众人猛得回过神来。
今日请期,又逢天降大喜,可见老天也想让朱雀和狸奴的好事一帆风顺,不如顺应天意,将大婚的日子定在九月十九,如何?
九月十九,正是钦天监算出的日子中,最近的那天。
距今只有两个月。
第134章
自从狸奴与太子殿下开始走六礼,大赵就喜讯不断宋瑾瑜先是应和永和帝的话,却在永和帝放松警惕,露出舒心的笑容时,话锋突转,依臣之见,不如仔细斟酌狸奴与太子殿下的婚期,多商议几次,说不定
在场的人都听懂了宋瑾瑜的未尽之语,大多数人都面露赞同。
将婚期拖长,说不定能听到更多吉报!
就算没有更多的吉报,对于他们来说也没有损失。
永和帝神情僵硬的转过头,疯狂给他带来的媒人们使眼色,却发现媒人们皆满脸迟疑,竟然被宋瑾瑜说动了。
顺应天意就能一统九州,还要兵强马壮做什么?
永和帝恨不得去提着媒人们的耳朵,让他们清醒点。
一片寂静中,长公主主动开口,云阳伯此言差矣,天降喜事是天慈。怎么能仗着老天的宠爱,主动谋求更多的偏爱。即便陛下是天子,朱雀亦会成为天子,也没有以子谋父的道理,顺其自然才是长久之道。
宋瑾瑜从善如流的改口,将推迟婚期的理由改成宋老夫人舍不得宋佩瑜。
他只是想以永和帝的理由反驳永和帝,避免狸奴被轻易叼走,却没想到接连的喜事,竟然让朝堂沉浮多年的老大人们沉浸其中,当真生出想凭着在咸阳进行的婚事影响九州的奢望。
可笑,可叹。
蓄势待发已久的宋老夫人立刻捂住胸口,拉着长公主的手,与长公主诉苦。
自从永和三年,宋佩瑜随重奕去华山祭祀,这些年始终与重奕各地奔波,鲜少有留在咸阳的时候。
就算留在咸阳,也要为公务繁忙。
宋老夫人紧紧攥着长公主的手,越说越是伤感,狸奴大婚后,必然要随殿下长居东宫,今后岂不是更难见面。老身的精神头一如不如一日,也不知道还能看他多
母亲!
宋佩瑜从末座起身,大步走到宋老夫人身侧,抓住宋老夫人放在腿上的手。
他知道宋老夫人说这番话,没有埋怨他的意思,他不想听到宋老夫人说自己时日无多的话。
宋老夫人反握住宋佩瑜的手,笑道,你亲自求情也没用。
默默跟在宋佩瑜身侧的重奕突然开口,我与狸奴长住天虎居亦可
朝臣们已经从长公主的话和宋瑾瑜轻易退步的反应中,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正在暗自反省,忽然听见重奕语气平淡,内容却惊人的话。
太子大婚后与元君长住宋府?
朝臣们满脸呆滞的看向坐在首位的永和帝与宋瑾瑜,两个人都满脸意外,眼中的色彩却截然相反。
宋瑾瑜惊讶后是深深的满意,看向太子的目光甚至能称得上慈爱。
永和帝朝臣们忍不住摸了下脸。
全天下的父亲看不孝子时,大概都是这种表情。
朝臣们默默闭嘴,有人低下头欣赏最新样式的琉璃茶盏,有人抬起头去看墙上的名家真迹,恨不得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宋老夫人和长公主也因为重奕突如其来的话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