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民不愧是经过事的,连想事情都比别人要深远些,很快就联想到秦招的身世上面。
说起来,他媳妇最近看了部电影,老在耳边念叨着那剧情,就是富家子流落外面,几年后被家人认领的故事呢。
难道,秦招其实是富家子弟遗留在外面的孩子?被亲父母找了回去?
脑海里只浮现几秒这想法,他就越发笃定了。
是了,不然单靠他三弟,即便纪民怎么高看纪葎好了,怎么可能短短几个月时间能有如此成就,还开了不止一辆车,怕不是去认了别人当爹吧?
心里淡淡的醋意涌上来,掩下去的目光里充满艳羡,都被他极力掩盖下去。
再抬起头时纪民的脸上只剩下直白和坦然,对着秦老爷子也摆上笑脸,“那您一会儿也过来吃饭。”
秦老爷子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乐呵呵地点头,就像个慈祥的老头子,“行啊。”
等纪民转身走出去,纪葎便重新关上房门,半眼都没抬看向门外的社员。
第二百二十九章
纪民走后,屋门被再次敲响,纪葎漫不经心打开门,这次站在门外的却是李创业。
纪榕瞬间扬起笑脸冲着李创业挥手,软软地喊了句,“李爷爷。”
李创业是仓促赶来的,僵硬的脸被寒风刮伤,双手捧着好久呼出口气来,才笑望着纪榕应声,“哎。”
和屋子里的人打过招呼,李创业将目光转移到纪葎身上,先寒暄地问上两句,“听你那妻弟说你这些日子去北京城了?”
纪葎点头,“嗯。”
“那可是咱首都呀,是个好地方,今儿是回家看看?”仅是看看,李创业并没有觉得纪葎会愿意跑回家来过年,更不会过问他北京的事。
“是。”
李创业笑着点头,“常回来看看也成,免得屋子被人占了去。”
似有深意地说完这句话,他话题一转,“你娘的事你知道了没?说来也是命数,不用太往心上放。”
纪葎虽然没应话,目光中却可见丝丝缕缕的疑惑,李创业叹口气,“你也好长日子没待在家了,我便把生产社的事情和你说叨。”
就像在城里纪葎听董翠枝说的那样,秦祖佑死后,纪家日子过得不安宁,大山媳妇见天儿的找纪家人麻烦,可纪红彩那性格是能吃得了亏的?...从此,生产社里最爱看的热闹,就是这两人隔三差五地骂架。
大概是个把月前的某天,纪红彩在和大山媳妇吵架时,说出些话踩到了对方的老鼠尾巴,在对方盛怒之下干上架,一来二去,也不知道人碰了哪,纪红彩骤然就摔到地上去。
这天过后,她便再也没能站起来了,大山媳妇被以过失伤人罪给派出所抓去了。
纪葎的神色在听完了李创业诉说后闪过丝复杂,终归是纪红彩咎由自取,眸子更冷了,“我知道了。”
纪葎知道李创业特意跑来和自己说这番话的目的,无非是担忧自己被人欺瞒,他是为自己好的,纪葎也领这个情,声音里带着感激,“我这次从北京城带了些特产回来,刚好也快过年了,大队长拿些回去吧。”
李创业闻言连连摆手,“你可千万别,我说这些话可不是为了占你便宜的。”
纪榕忍不住插嘴道:“李爷爷,难道还不能送您些吃食了嘛,这里面可有榕榕挑的。”
说完话,纪榕已经拉着秦招的手跑进屋,把她们刚刚就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二话不说塞到李创业手里,笑眯了眼睛抱住纪葎的膝盖。
“你这...”李创业先是长长叹了口气,略带指责的眼神看向纪葎,“听说北京城那边消费高,有钱也不是你这样乱使的。”
纪榕道:“那是给李爷爷的,怎么能是乱花呢,您平时对榕榕那么好,也没见您觉得是不应该的呀。”
简简单单一句话,又把李创业给逗笑了,“两个多月不见,榕榕是越发会说话了。”
纪榕抿着嘴笑,李创业不再推脱,提着沉甸甸的礼盒,笑道:“行了,你的好东西我领了,改天要过来给我请杯酒。”
知道纪葎是刚回来肯定没得空闲,李创业也不耽搁他时间,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便转身离开。
纪葎又陪着纪榕陆续把以前帮助过她们家的人都送礼过去,直到天色渐黑,才收拾好东西朝着隔壁屋走去。
推开隔壁屋门的时候,正撞上纪民从厨房里端着碟子走出来,对方脸上有被烟熏黑的一块,见久等不来的人终于登场,已经把心里的妒忌收好,脸上露出舒心的笑,“三弟,你来啦。”
他快手快脚地从屋里拿出木凳,边招呼着人,“快,过来坐,我菜都准备好了。”
纪榕被纪葎抱在怀里,环顾了圈许久没来过的纪家,和从前没什么变化,目光扫到了蹲在旁边哄弟弟的纪青团,对方瞳孔猛地一缩,怯怯地收回眼神。
这反应...倒出乎纪榕的意料。
再次凝神去看纪青团,大冬天她身上穿的衣服也多,都是脏兮兮地,袖子衣摆还有些明显的脚印,脸蛋和之前比起来憔悴地不是一星半点,可想而知,这段日子她过得不好。
纪榕瞬间想到了董翠枝说过纪青团撞鬼之事,眼神郁结,似乎要从对方身上探出究竟来。
纪民没去注意两个小孩子的情绪,直接指使起纪青团,“青团,快过去给你妈帮忙把碗都收出来。”
把人都赶走了,纪民想到了自己诱对方过来的缘由,便客套两句,“要不要带你们去看看娘。”
自从中风之后,纪红彩几乎没再下过床,纪家这条件摆在这里,是别想指望轮椅之类的瘫着了,纪民也就是随口一问,心里几乎肯定纪葎不会去见人。
但随即,纪葎的回复却出乎他的意料。
“嗯。”简单的字节,代表着默许。
微微怔楞过后,纪民很快收拾好心绪,中风之后,属于纪红彩那宽敞的正屋被收拾出来,由纪军做主将人安置在偏远些的屋子,美其名曰,安静更适合老人修养。
纪葎仅瞥眼纪民带他走的方向,什么话也没说。
到了纪红彩的屋门前,迎面撞来的是厚重腐朽的味道,带着腥臭让人忍不住反胃的恶心感,纪榕埋头进纪葎的怀里,纪民却像没有察觉那样,直接伸手推开门,满脸笑意地对着屋子里喊,“娘,三弟回来啦,还有爹,过来看看您。”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纪民却依旧笑眯了眼,带着他们走进屋,“对了,爹,之前搬屋子的时候我把你的东西都装起来了。”
纪榕悄悄从纪葎的肩头抬起眼睛,瞥了眼厚重床上的纪红彩,要不是知道屋里躺着的是谁,她都差点要认不出人了。
纪红彩眼窝深陷,手上乌黑的指甲留长了,直接伸在被子外边,更别提她那不知道多久没梳理过的头发,纪榕眼尖,甚至还能看到一两只小动物在上面欢快地蹦跶。
饶是纪榕这个恨纪红彩入骨的,都有些看不过眼,眼神又慢慢收了回去。
就在这时候,床上的纪红彩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竟然有了动静,撕裂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瞬间将几个人的眼神都收拢过去,看得出来,纪红彩正费劲地想要摆脱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但遗憾的是,她的所有举措都是徒劳。
这时候,院子那边传来冯月红的呼喊,“二叔。”
过了好久,才听她又叫了句,“三叔,爹,过来吃饭了。”
几个人围坐在桌子前,纪军脸色不善,但应该是先前被弟弟说服过的,此刻也没有作妖,纪葎却始终没动筷,纪民一心一意想在秦老爷子那刷好感,又是添饭又是夹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才是他爹呢。
“都别客气,当自己家就成。”
纪军只瞥眼朝桌上看了眼,满腹的怒火像终于找到地方宣泄,“我酒呢。”
冯月红正努力摆着笑脸,闻言身子猛然颤动,气氛瞬间降下来,三个孩子却像丝毫没注意到,一人一筷抢着把好吃的夹进碗里,俩男孩都没事,偏纪青团被筷子重重甩下去,“饿死鬼投胎呢。”
纪民连忙劝和道:“大哥,咱不是说好了嘛,今天人多不喝酒。”
纪军:“好日子怎么就不能喝酒了?”
纪民脑袋突突地疼,原先不是都说好了嘛,怎么这会儿又突然变卦了。
纪军才不搭理纪民的想法,直接将目光又扫向纪葎,“三弟,你这回来的正好,咱娘那情况你也看到了,是不是该把赡养费交交,总不能让当哥的平白帮你养娘吧。”
冯月红小心翼翼地瞟向纪民的表情,生怕因为丈夫的插话让原本打算好的事情‘打水漂’,毕竟纪葎的性格摆在那里,可不是说两句狠话就能逼得到钱的,颤抖着手拉住纪葎,支支吾吾地还没出声,宽厚的巴掌已经在脸上呼啸而过。
一击不中,纪军怒火中烧,猛推了把冯月红,伸起右手狠狠地在她脸上扇了个耳光,“贱娘们,男人说话有你屁事。”
那副凶狠的表情,直接把纪榕都吓呆住了,纪进福、纪进宝、纪青团却似毫无所觉,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只是靠得近的把椅子挪开些罢了。
这要是只有纪葎在场,纪民是不会去管大哥家务事的,偏偏秦老爷子一副看戏的表情,纪民连忙走上前去拉架,“大哥,大嫂也没说什么,你就消停点。”
“闭嘴,你心里还记得你是弟弟呢?竟然敢管到老子头上,信不信连你一起打。”
纪民到底是在镇上享受惯安逸日子的,身手说起来绝对是扛不住前副大队长纪军的拳头,但他不甘心做好的准备被纪军破坏掉,只能拼命地朝他使眼色。
在混乱的场面里,秦老爷子清清嗓子说道:“你那屋里的老母亲,不用安排人给她送些吃的?”
纪军瞪眼道:“她爱吃吃,不吃也饿不死,你这死老头子又是打哪来的,有你废话的地?”
纪民怒吼,“大哥,上门就是客,你非得把场面弄得这么难看嘛?”刚刚回来的时候,纪民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将自己对秦老爷子身份的猜测告知纪军,只说纪葎现在发达,可以拿点钱罢了。
现在看着纪军对秦老爷子的态度,唯恐自己做了无用功,眼神陡然锐利。
当然,他那点气势吓不住纪军,相反,还勾起了纪军这两个月对生活的不平,如同石头般坚硬的拳头直接朝着纪民脸上挥去,嘴上骂骂咧咧,“不给你点教训,还真把自己当号人物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正文会完结,番外慢慢更,写长大后的。
第二百三十章
纪民当然不可能干站着让人打,提早在纪军的拳头到来前就躲了开去,但那桌子饭菜就没那么好运了,在纪军的拳头下,本来被装得满满当当的汤经不住这震荡,顺着桌子溢出来,更别提那整锅粥了,都掀翻到地上去。
也幸亏桌边的人都早有准备,及时躲开了去。
慌慌乱乱间,纪榕目光再度瞥到纪青团三人,眼疾手快的已经把肉抓紧夹碗里去,最慢的纪进宝,也知道护紧自己手上的碗,他们的眼神旁若无人,仿佛司空见惯。
嘴唇瘪了瘪,纪榕突然觉得无趣极了,伸手拽了把纪葎身上的衬衫,“爸爸,咱回去吧。”
纪葎脸色漆黑如墨,下颚绷得紧紧的,隐隐有发火的节奏,但纪榕的话,偏偏像那再柔顺不过的水流,仅是轻轻拂过,就让那升腾起的火苗都湮灭了。
纪葎略一点头,跟着姜常清去屋里把他该拿的东西拿了,不用谁说话,直接推门走出去。
纪民看得别提多着急了,张嘴正想拦人,冷不丁地纪军一拳不中,下一拳又挥过来。
随着车辆启动的声音,这在松花大队待了半天不到就引起轰动的一家子,没有停留再次离去。
纪民气急败坏,也顾不上躲避纪军,直接伸脚朝着他膝盖狠狠踹过去,“你是疯了吗?忘记咱们今天说好的事了?”
疼痛刺激得纪军短暂地回过神,再看看空荡荡的院子,脸色一黑,语气阴恻恻道:“没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而纪葎这边,到了柏青大队,屋子里包盼珍准备好饭,正坐在饭桌旁看着玩耍的俩孙子,边直勾勾地眼睛看着屋门外,听到汽车的轰鸣声,马上从椅子上坐起。
纪葎下车时,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并没有把自己在松花大队时的事情说出来,也刻意忽略掉对方那略带探究的眼睛,看着小闺女围着桌子逗乐似的和每个老人说话,随着几人的笑声,掩藏在心底被阴霾暴躁压制的心房慢慢松懈。
眸子里闪过些看不清的东西,浑身气势满是凛然。
除夕那天,天刚蒙蒙亮,纪榕就被纪葎哄着起床了,前天晚上兴奋地睡不着觉,这会儿却像怎么也睡不够,伸手揉揉酸涩的眼睛,纪榕带着撒娇道:“爸爸,能别那么早去不。”
“晚去榕榕可没肉吃了。”
都过年了,平日里省吃俭用的人难免要放纵些,城里的国营商场虽然大,但猪肉就那么些,哪里能抵得住这满城的人哄抢,更别提那大年初一不能杀猪的习俗,大多数人都会提前一天买好隔天的饭菜。
经由纪葎这么说,纪榕瞬间鲤鱼打滚,从床上爬了起来,掀开厚重的被子,感受到外界的冷风,身子猛地哆嗦,看看那充满诱惑性的被窝,有那么瞬间,纪榕想再塞回去。
手脚麻溜地穿好衣服,在纪葎戏谑的眼神下,急冲冲地拉着人往外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