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凌泉感受到了天魔的惧怕,对此只觉得可笑。
九洲无数生灵,在这只狰狞可怖的眼瞳前,露出过无数次恐惧;这次若不是准备充分,也将是如此,天魔可曾怜悯过一次?
怜悯该留给心怀怜悯之人,对于妖魔,左凌泉能留给它的,只有体面的去见阎王!
嚓——
剑光一闪而过。
巨大的瞳孔爆开,炸成一团血雾,又被术法迅速压成一个小点。
不停复苏的肉块,失去意念的掌控,同时落地,变成无主的烂肉,在地上蠕动,又被外围的人山人海相继粉碎封印。
轰隆隆——
震动的声音还在持续,不过这次变成了人的脚步。
左凌泉提剑站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身前已经没有了天魔的踪迹,他紧绷心弦,注意着周边风吹草动,其余人也是如此。
直到许久后,大地上雷鸣般的震动逐渐减小,左凌泉剧烈跳动的心脏才慢慢放缓,他抬眼望向平静的夜空,又看向了身边气喘吁吁的佳人。
上官玉堂褪下金甲,恢复了龙鳞长裙的造型,胸脯起伏,提着双锏左右看了良久,说出一句:
“呼……就这?”
梅近水担任医师,同时注意九个人的安危,体魄倒是不累,但有些心力憔悴。她靠在了崔莹莹身上,微微耸肩:
“就这。我就说嘛,打开长生道完全没问题。”
曾经的九大仙君,还有东洲尊主、剑皇、华钧洲各大老祖,南屿、奎炳、北狩洲的修士与大妖,乃至老陆、赵无邪、司徒震撼、程九江、王锐等人,都站在废土之上,左右四顾,看着周边的一切。
“嚯……”
“嚯——”
“嚯嚯嚯……”
也不知是那个惊吓过度的修士带的头,在一人发出呼喝声后,整个荒原从外到内,响起了潮水般的呼喝声。
十余道人影,站在荒原的最前方,手指提着带血的兵刃,似有所感,望向了东方的天际。
随着天地逐渐恢复平衡,一轮旭日,在清晨时分,洒在了万年不见天日的荒芜大地上。
璀璨晨光,照在人或妖的脸颊上,梦幻般的人间绝景,让刚刚劫后余生的众人,眼中显出了几分痴醉与感叹。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呵呵……”
梅近水看着初生的太阳,笑的很甜,就像是办完琐事,回到家里的书香大小姐。
她抬起胳膊,架在了左凌泉的肩膀上,用很不庄重的口气道:
“左公子,春天到了呀~”
崔莹莹瞧见此景,才回过神来,双眸一瞪,连忙把为老不尊的师尊拉到了跟前,免得她在诸多仙家巨擘面前丢人。
左凌泉则是微微耸肩,除了一抹笑容,不知作何言语。
上官玉堂打完了硬仗,看到大地的复苏,在平静后,眼底的高兴,就慢慢变成了复杂,转头望向了诸多道友:
“天地就这么大,容不下我等所有人。”
所有人听见这句话,脸上的喜色消失,都沉默了下来。
九垓境修士都是吞天巨兽,算上天魔,能同时维持两到三位存在,已经是这片天地的极限;在场十人,同时‘吸口气’,都能抽干方圆千里的天地之力,后辈乃至底层直接没活路。
而不吸气,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卡在飞升之下不动,只会耗尽寿数,想求长生,早晚都有离开的一天。
如今长生道已经打开,诸多仙家元老,暂时没了天魔灭世的后顾之忧,留着只会和子孙抢饭碗,寿数也撑不住,在有机会去天外看一眼的情况下,自然都有所意动。
黄潮老祖看到了天幕之后的浩瀚,凝望许久后,转眼看向藤笙:
“藤笙,你的理想,在九洲天地不可能实现。天地无边无际,为师陪你出去,再造一片专属于妖族的天地。”
九尾狐知道在九洲没有它的生存空间,好不容易和平落地,它只想赶快出去,找个窝安家落户,当下开口:
“本尊跟你们一起,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藤笙提着佩剑,回望妖族,露出一抹苦笑:
“走出这扇门,我们可能就成了异世眼中的‘天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师父你教的。”
这是一个宁人绝望的设想。
左凌泉站在众人之前,略微琢磨了下,开口道:
“我刚才去天外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比我们想象的大。有生灵的地方,就必然有‘正道’,那些一去不返的先辈,可能并未放弃理想,更没有放下九洲大地,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不得不在另一片天地间,践行着自己的所行之道。”
此言十分在理。
仙都是人修的,踏出这道天门的人,无不是世间心智最坚韧的大毅力者。
其中有一部分成了‘魔’,但更多人肯定还是‘仙’,凡间底层的千难万险,都没让他们放弃坚守之道,拥有通神之力后,又岂会如凡人想象的那般不堪?
他们走多远,正道便有多远,注意九洲这块苗圃尚在,他们坚守的‘正道’理念,就不可能从三千世界中消亡!
诸多仙家老前辈对视一眼后,黄潮老祖道:
“出这道门之前,我们不同姓氏、不同血脉,甚至不同种族。但出了这道门,我们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天地这么大,正道不会只在这方寸之地,凡间这一世,虽然坎坷,但老夫也算走完了,谁陪着老夫飞升而去,再看看这天外,还有多少邪魔?”
东方烛照手托烈日,轻笑了下:
“在凡间,咱门算是打了个平手,没论出高低,着实遗憾。”
武神紫霄,和两人同处一洲,算是老友,插话道:
“没我顶在前面,你们俩脆皮屁都不是。”
“也是,总得有个抗包袱探路的苦力……”
……
几人开始说笑,冥河老祖、商寅显然也动了心。
但谁都想去天外世界,延续修行道的燃情岁月,谁留在九洲坐镇大局?
这明显是个苦差事,背着天大责任不说,天魔一来就可能含恨而终,天魔不来也可能老死。
左凌泉见众人的神色,开口道:
“我才二十多,凡世亲眷皆在,不可能走。我愿单人一剑,守在天门之前,担任各位前辈的灯塔。无论你们走多远,九洲都是你们最后的港湾。”
上官玉堂站在左凌泉身侧,开口道:
“我还年轻,耗得起。等九洲孕育出新的仙帝,我会追上尔等脚步,天有多高,我上官玉堂就能走多高。哪里有底层百姓的苦难和不甘,哪里就会有我。只希望你们能恪守所行之道,不要在天外迷失了方向,我不想在千百年之后,在天外手刃自己的同胞。”
以上官玉堂的作风、左凌泉的战力,两人足以镇住九洲大局,诸多仙家长者都放心了些。
左凌泉犹豫了下,看向了不远处一袭白衣的绝世妖女。
梅近水眼神很平淡,幽声一叹道:
“若不是被孟章神君选中,我连家门都不想出,更不用说飞升天外。我只爱花花草草,现在不打算离开,你们这些年轻人,趁着热血未消,多出去走走吧。”
在场梅近水年纪最大,说‘你们年轻人’也没问题。
崔莹莹暗暗松了口气,但有点担心,怕师尊老死。
不过那时候,肯定是千年之后了,想飞升不过一念之间,这担心有点多余,崔莹莹想想还是算了。
几句话间,谁走谁留,已经确定下来。
商老魔站在吴尊义跟前,脸上带着笑意,拍了拍吴尊义的肩膀:
“老夫寿数不多,待下去得老死,天帝城往后就交给你了。”
吴尊义微微耸肩:“去吧,我迟早也得出去看看,别混太惨,免得我出去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呵呵……”
商寅笑声了无牵挂,甚至有点嘚瑟,回望诸多道友一眼,开口道:
“老夫先走一步,诸位动作快点。”
话落飞身而起,撞破了天幕。
九尾狐飞身而起,走之前开口道:
“藤笙的想法没错,妖族没啥罪过,天道如此罢了。等本尊出去攻城略地,打下一方天地,便回来接妖族子孙,希望到时候,诸位不要让本尊太为难。”
这话算是给妖族群雄一个定心丸和护身符,无论真假,都有作用,说完话,九尾狐就追上了商寅的步伐。
东方烛照见此,转身走向修士阵营,带上了道侣,和不争气的子孙告诫几句‘他还会回来’,免得子孙被欺负后,就飞升而去;紫霄亦是如此。
上古仙帝飞升,有带走道侣的先例,毕竟夫妻同时位列仙帝几乎不可能,直接抛下独自飞升,怕是一走就坏了道心。
左凌泉刚才出去过,只要有跨出天门的本事,带一两个人完全能庇护,因此没说什么。
黄潮老祖叹了口气,回望曾经守护数千年的大地,和黄静荷、仇瓜瓜等子孙告诫几句后,就带着尚未故去的道侣,跟上了脚步。
藤笙落地如今这般境地,只能说天命难为,留着无非在九洲掀起人妖之战。
它凝望东方的朝阳一眼后,开口道:
“我走后,还望左兄善待妖族。天地这么大,总有妖族容身之处,等我安顿好妖族去路,必将和左兄在天外再论一次剑。希望到时候,左兄能有所长进,别再现学现卖。”
左凌泉抬剑一礼:“藤道友放心。不过你下次再遇上我,很可能伤了剑心,论剑的事儿,就算了吧。”
“呵——”
藤笙面无表情笑了下,算是对这番嘲讽的回应,继而破空而去,跟上了师父的步伐。
这些人一走,在场剩下的,只剩冥河老祖。
冥河老祖和黄潮是一拨人,年纪已经很大了,肯定想在无牵无挂之后、寿数未终之前,去看看无尽天道到底有多远。
冥河老祖和叮嘱过徒弟子孙后,飞升而起,想跟上道友,不过想了想,又看向左右:
“萧青冥怎么不见了?他最执着于长生,这时候不在场,不合常理。”
左凌泉有些无语,低头示意地上的碎肉:
“其中有一块,可能是萧青冥的,但分不清是哪一块。”
“哦……”
冥河老祖恍然,微微点头,飞升而起之时,还摇头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