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后悔的。”清虚洒脱得很,“都是命啊。”
所有的阴差阳错只换来一声叹气。清虚到此时才领悟到一个道理,苦苦追寻的很多事情,有时候根本就是一场虚空。走不出回忆的人永远也拥抱不了未来。
“那我走了。”元梓筠回头,看了眼远处死死盯着自己的墨从安。
清虚上前一步,将元梓筠抱在怀里,元梓筠愣住了,她想要挣脱,却听见清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别动,让我抱一下。”
“我太想她了。”他的声音那么沧桑,让元梓筠僵住了手。
那该是一个怎样悲伤的故事。
过了好一会儿,元梓筠忍不住了,试探着问,“可以,放开了吗?”
清虚松开了手,“你走吧,留下我这个孤寡老人。”
元梓筠:“……”
她回过头看见墨从安似乎生气了,眼神飘向旁边。元梓筠脑补出他嘟嘴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清虚听见了,不开心地说,“没良心。”
“那好啊,你跟我一起去?”元梓筠笑得肆意妄为。
清虚马上怂了,偏偏嘴硬,“我才不想看见灭绝师太。”
“要是师傅知道你这么称呼她,会不会派弟子灭你口呢?”元梓筠得意地冲他做鬼脸。
“死丫头,你别得意。要是你师傅知道你把秘籍给我看,你也要脱了几层皮。”
元梓筠天不怕地不怕地说,“我有墨从安护着我,你呢?”
清虚:“……”呸,这狗粮一点也不好吃!
元梓筠严肃起来,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还是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谁让我善良呢。”
元梓筠被他逗笑了,说出去也要有人信,她做了个抱拳礼,“告辞。”
元梓筠转过身就一路小跑撞进墨从安到怀抱里,墨从安见她过来马上看向别处。
“好了好了,走吧。”
墨从安就是不听,整个人别扭极了。
“你生我的气?”元梓筠扯了他一下,已经没有刚才的“和颜悦色”了。
墨从安原本冷着脸,不得不在她的威慑下屈服,笑得近乎谄媚,“我哪敢啊。”
说着就要抱元梓筠,元梓筠才不给他抱,直接接过思君上了马车。
墨从安同远处的清虚相视一笑,便转身也钻进了马车,消失在那沉重的帘幕后。
听月姗姗来迟,他正好瞧见了清虚,“老头也来送行啊。”
清虚吹了吹白胡子,“没大没小。”
听月哪里不知道清虚也不一个正经的老头,哪能轻易被他训斥到。
“一面镜子摔碎了就算是拼也拼不成原来的样子了吧?”听月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清虚不假思索地回答,“拼是拼不成原来的样子了,那也比碎着好啊。若是拼起来,倒成了一面新的镜子。既然摔过一次,也就不敢再摔了。”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听月轻笑一声,转身迈着步子走远。
“风什么风,月什么月,年轻人还是太浮躁。”清虚看着听月的背影不屑道。
*
马车驶离繁华的都城。
元梓筠掀起一角,窗外美不胜收的景色涌了进来。思君正坐在墨从安腿上,因此元梓筠惬意地看着外面的青山绿水。
“思君说想要个弟弟。”墨从安突然说。
元梓筠的注意力被他这番话吸引过来,便扭头看着思君,“为什么呀?”
小思君想了半天,然后才说,“弟、弟、可爱。”
元梓筠猜想他说的是皇后生的孩子,“那是妹妹呢。”
“妹妹也行啊。”墨从安突然说。
他的头差点碰到元梓筠,墨发被细碎的风吹起一缕,元梓筠刚抬起头就撞进他那双仿佛无数星辰都会坠落其中的眸子里。早就因为在一起久了平息的心脏在这一刻又久违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末了,她说,“想得美。”
墨从安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笑,“想的是你。”
她看着窗外不说话,唇角却不可抑止地翘了起来。
元梓筠想起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她钻进他的怀里,鼓足了好大的勇气问他,“为什么不恨我?”
“为什么要恨你?”墨从安不明所以,“爱你都来不及。”
“我都知道了。”
墨从安当即屏住了呼吸不敢言语,原本盖在她柔软的头发上的手像是生生地卡住了一样,“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元梓筠抬眼去看他,“有个问题憋在我心里太久了。”
墨从安愣了半天,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晌才问,“什么问题?”
“你说过,我是你的命,是你唯一的光,可我有时在想,若不是年少时我救了你,成了你灰白记忆里的唯一彩色,我还会是你的命、你的光吗?更为可笑的是,墨从安的悲剧从来都是因为元梓筠。”
墨从安搂住她的手紧了紧,“墨从安的悲剧从来都不是因为元梓筠。”
“那也和我逃不了干系。”元梓筠的声音闷闷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同你说这件事吗?就是怕你胡思乱想,怕我们之间又——”
墨从安的话还没说完元梓筠就打断了他,“你不说我们之间才是多了隔阂。”
可他究竟是失了那份勇气。
墨从安将额头靠上她的,“夫人说的是。”
元梓筠张口欲言又止,墨从安问,“还想说什么?”
“忘了。”元梓筠咬着下唇,她明明有一堆纠结的问题想问,最后都在他一句话中消散了。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轨迹早就在出生之时就注定好了,在没有遇见他之前,她不知道,原来会有一个人能让她牵肠挂肚,能让她辗转难眠,能有一个人眼中只有她,能够遇见他,什么滋味尝遍也无所谓了。
墨从安轻触了一下她的唇,又伸出手擦了一下她的唇珠,“你是我的光和彩色,但不是因为我的不幸,而是因为你的灿烂。那些不幸都不是你造成的,所以你不必介怀,而你,或许是上天派来补偿我的也说不定呢。”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如果爱情是陪伴就可以,如果爱情是付出就可以,那么就不是爱情了。
所以我爱你,不是因为任何,而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是你就够了。
☆、番外·碧棠
我睁开眼, 湛蓝的天空平铺在我面前。
一只苍蝇, 清晰可见地扇动着翅膀从我眼前飞过,于是一股恶臭也跟随着来了,肆无忌惮地往我鼻孔里面钻。
这是哪儿?
我双唇颤了颤,发出的却是破碎的音节, 想动却动不了,我清晰地察觉到自己身上近乎麻木的痛感,费力地侧脸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置身于乱葬岗,一具具或鲜活或腐烂的死尸铺满了整个草坪,本来绿色的草也沾染上血腥。
记忆碰撞着我的神经,我恍惚又回到了多年前那天,满目的尸体, 还是鲜活的、带有温度的, 我张大嘴巴,恐惧彻底将我吞噬,尖叫藏匿在我的喉咙里。
接着便是跌跌撞撞地逃走, 大雨洗刷着我身上的鲜血,却怎么也洗不掉我眼睛里的一片猩红,最后是倒在了泥泞的小路上, 不知过了多久, 我见面前似有人影, 便下意识地抱住那人,不停地重复道,“我要活下去。”
我想, 如果从前便知道有今天,我绝对不会想要活下去。
从前的记忆时间过得越久反倒愈加清晰起来,可是现在我却恍惚不太记得为什么会在这儿,好一会儿记忆才回笼。
原来是元梓文啊。
废了我的武功,对我那浓烈的杀意,这便是他的爱么?
惨淡的悲伤愈演愈烈,我扯着凄凉的笑容,却流了一脸的泪。
这么长时间,我就好像跟他打了一个赌,而最后我输了,输得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无论我是用什么做赌注,他也只会无情地看我一眼。我早该知道的。从一开始,我们之间隔着的,就不止是身份地位,还有那无尽的血海深仇。若是他肯给我些勇气,或许我还能跨过去,可是他,从来那么理智。
我是在景蕴宫邂逅了这一浩劫,那时我尚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女杀手,是长公主元梓筠最器重的暗卫。
他坐在高高的宫墙上,长袖是浅淡的紫,墨发披散,端的是写意风流,斜斜地朝我看来,我差点忘了他君王的角色,只呆愣地忘记了呼吸,心差点从胸膛里跳出来。
元梓文的唇轻轻一勾,笑在我面前一晃而过,便只见他的身影从朱墙上掉落,我几乎下意识地往前越去,却晚了一步。
风灌满了他的衣袍,他在错乱的气流中迅速下沉,然后预料的场景却没有发生,元梓文稳稳地落在地上,见我呆愣地看着他,还玩味地笑了笑。
我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丢了脸,而元梓文在我身旁轻笑了一声。
我回头,见他在黯淡的天光中慢慢走远了,浅紫在他脚边落了一地,像一朵朵开败的花。
他到底是君王,如此放荡不羁是我见过第一回,往后再没见过,可那幅景象却从此藏在我心底。
我到底还是贪玩,有时瞒着别人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窥探他的行踪,却总能撞进他那玩味的眸子里去,有一次他趁着无人问我,“跟着朕做什么?”
我从边城回来,尚且不懂什么是君王的威严,哪知若是旁人早就人头落地,而我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觉得你好看。”
他抬起手却又放下,什么话也没说。
我便当他是默认了我的举动,从此以后反而肆无忌惮起来,有时我能感觉到他微侧的脸庞和翘着的唇角,那余光总是不经意地向我投射,如此地摄人心魂。
直到有一天长公主对我说,窥探帝踪是死罪。我慌忙跪下,手心都出了汗。
我以为我们之间,即便隔着千山万水,即便连一个眼神都难再有,我也不必奢望。
后来长公主出嫁,我住进了墨府,第一次看到微服的他,他看我的眼神那么炽热,让我产生了不该产生的错觉。那天晚上,他的手终于盖在我的发上,接着,我便听到他悠长的叹息。
他是什么人?即便是心动了也会克制,即便是做了自己不能预料到的事情,他也会将自己拉回正途。
可是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