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梓筠若有所思。
墨从安趁其不备夺过匕首翻身压在她身上, “所以该是你不爱我, 背叛我啊。”
他的尾音拖得长长的, 像是松软的绒毛扫在她脸上,“所以现在,该是谁来惩罚谁呢?”
“若与梦境相反, 不该是你爱我?”
这个狡猾的讨厌鬼掐着她下巴,“既然知道还敢质疑我,我该怎么惩罚你?”
他最擅长挖一个陷阱绕着绕着把她自己到坑里去,元梓筠搂过他温热的脖子,语气温柔万千,“如果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我会剖开你的胸膛看看你的心究竟长的什么样子。怕么?”
墨从安对上她的眼,“怕?你可真狠心。若真有那一天,我会将匕首亲手递给你,娘子可满意了?”
元梓筠闻言蹙眉,“为何听你的意思倒还真像有那么一天。”
墨从安没回应,反而催促着她,“这个时辰,该误了早朝的时间了。”
元梓筠觉得自己再问下去,可真是矫情了,便要起床洗漱。墨从安想,她恐怕是被小桃的事闹成这样的。
他随口一问,“你昨日是去亲自处置小桃了?”
“我亲手杀了她。”她的言语之中毫无波澜,仿佛那个“她”根本就是死不足惜。
墨从安不可置信:“你杀了她?”
“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梓文的意思。”
“陛下竟然不顾情报就要杀了她么?”墨从安难以相信。
元梓筠却不解释,反倒问他,“若你背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却只能在这个责任和我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不可推卸?”
“对,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必须要扛起。”
墨从安摇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我没有这种责任。”
“假设呢,你把自己想成那个人,你会怎么选?”她执拗地想要得到他的答案。
可他却也执拗地望着她,“没有假设。梓筠。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若是有假如,若是我真的扛着这样的责任,我也许就不能遇见你了。”
“假设就遇到了呢?”
他的眼神分外认真,“若是只能二选一,那么我宁愿一开始就不要遇见。”
因为他知道,那样的责任一旦背负,便如同是一座山,一个金笼子,一条枷锁,牢牢地将他束缚,他又怎么会、怎么能有资格去爱一个人呢。
元梓筠以为,他都说选她,哪怕是虚假的,也会哄她开心。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突然有些不忍心再逼问他。
正如他所说,没有假设。情难自已,大抵不过如此。
梓文,你也是这样么?
她想到昨日梓文看小桃的眼睛,张了张口没有言语,只用一双复杂的眼望向墨从安,她好像读懂了一些东西,比如爱情,原来不全是欢乐,其中的苦涩和无奈她从来不知。
她是被推搡着去早朝的。
墨从安似乎有心事,元梓筠一直有这个感觉,但她依旧没有多问,她选择不问是为了给他机会主动说出来,可他似乎并没有那个打算。
“梓筠,你在想什么?”墨从安看着微微低着头走神的元梓筠问。
元梓筠抬起头,她已经望不到他眼睛里去了,她摇摇头。
有时候很奇怪,直觉是那么准的东西,有些人有些物明明在你眼前,却虚幻缥缈得好像顷刻之间就要消散成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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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没什么政事,就算是有,底下有些官员也不会听进去多少,摇头晃脑,得过且过,更何况长公主大婚后不久,他们的实权就已经逐渐地被皇位上那位雷厉风行的皇帝架空,他们知道自己轻则被官位不保,重则株连九族。每日提心吊胆,每每出门前都要交代一遍后事。
可是元梓文却异常地淡定,丝毫不提此事,这反而让他们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像是被绑在一个柱子上,头顶悬了一把锋利的刀,绳子就快断了,却不知道哪一天断。
今日君王异常地沉默。他坐在上端,手支着腮帮,垂着眼睑,似是没睡醒,叫人猜不去心思。越是这般平和的状态越是让大臣们感觉到暴风雨前的宁静,宛若头顶上那根绳子终于断得只剩最后一点了。不知道是该感到惊恐还是解脱,他们不约而同地理了理衣襟,深吸了一口气。
却听君王终于开口:“朕大婚在即,却未曾想怀王竟意图谋反。”
说这话时,他脸上一点愤怒表情也无,而是抬起那双浸满了寒冰的眼睛,“叶暮秋欲刺杀朕,未能得逞,只可惜叫他逃了。”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群臣却是惊骇不已,有人大着胆子问,“陛下,这怎么能逃得掉呢?叶暮秋这逆贼定还在这都城当中。”
“这个问题问的好。”元梓筠轻轻一笑,“朕也想知道,他是怎么逃掉的。你们当中,谁是他的同党呢?”
明明是温和如同带着春光的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能感觉得到元梓文的眼神在群臣身上扫来扫去,当落在自己的身上时,那灼热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心脏都要跳了出来。
元梓文给了他们些震慑便轻飘飘地将这个话题揭过,“朕已经处置了跟随长公主多年的侍女。然而怀王谋反之心昭然若揭,朕决定从即日起备战。”
战争,从来不是一个好听的词。随之而来的,是民不聊生,生灵涂炭。随之而来的,可能是一个国家的覆灭,也可能是一个国家的兴起。
元梓筠望见他眉间萦绕的忧愁,上前一步,“臣愿意为陛下诛杀逆贼,保国泰民安。”
墨从安早就料到,所以不觉惊讶。
元梓文否决道:“皇姐大婚不久,就算朕忍心,驸马也不会忍心的。”
墨从安这才说,“臣愿意代替长公主为陛下效力,也算是替公主尽对陛下的一片忠心。”
元梓筠知晓这二人又在联合起来对付自己,冷笑一声道:“大人好生厉害,一个书生替本公主上战场?你这手,恐怕只握得住笔杆子吧。你可别忘了,本公主才是大将军,而不是你。若国难当头,本公主连战场都不上,这大将军的称谓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众人瞧他们针锋相对的模样,哪像是一对夫妻,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去了,少不了以为他们是仇人呢,可这也更看出了长公主的厉害,她毫不留情,是连自己的相公都要怼上一怼的。
墨从安并不恼怒,料想到如此,低低地笑出声来。
“你当这朝堂上只有你一个将军么?”
元梓筠望着他那副模样,只觉得恼怒得很,因为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仿佛永远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永远胜筹帷幄,永远镇定自如。
“自然不是。墨大人想说什么?”
“长公主征战多年,也该歇一歇了吧。”
“本公主歇是不歇,恐怕不是你说的算吧。”元梓筠微微低着眼睑看他,眸中泻出丝丝戾气,她丝毫不退让。她记得他说过,不会再上自己上战场,不会再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里。她那时也觉得,能够安生地待在他身边也就足够了。可让她在家里等待着,她怎么可能忍受。
这是她守护多年的江山,就算是被摧毁,也要被摧毁在她的手上。
“朕说的算是不算?”元梓文在此时开了口。
元梓筠想都不要想就知道元梓文和墨从安是同一阵营,又怎么会允许自己那么做呢?可正因为如此她才要生气,在乎,从来不是控制一个人的理由。
“陛下说的,自然要算。”长公主望向他,“可若是我,不想听呢?”
众人没想到长公主竟然如此同陛下说话,可年轻的君王笑,“长公主不想听,接下来呢?朕这江山是不是也要给你了?”
长公主嗤笑了一声,“没兴趣。”
其他人当君王心中定会介意,然而元梓文一笑而过,“朕还有一事。立后之事朕打算从简,只筹备一个册封大典。”
元梓筠诧异地看他,却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懂他了。
然而事实却是,她从来就没有看懂过他。她有时会忘了他是一个君王,有时会忘了,他也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这日归家之后,墨从安许久未同她说话,宛若一个幼稚孩童,还用这种冷战的方式同她置气。
元梓筠也不是很想同他说话,一个转身却被他抱个满怀。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金贵?”他的眼睛一定深邃无比,否则也不会装得下那么多的星星。
她问他,“哦,有多金贵?”
“你的命还带着我的命,你说可金贵?”
元梓筠故意说,“你的烂命挂在我的命上,可就不金贵了。”
墨从安却没有心情同她开玩笑,“你真要去?”
“是。”她的眼神坚定无比。
墨从安从前只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该占有她,让她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就该让她在自己的羽翼下不受任何伤害。可是他现在,却不想看到元梓筠失望的眼神。
元梓筠见他不说话又问他,“你说真的有殉情么?从前我倒是听过,可从来不信。如果我死了,你难不成要跟着我死?”
墨从安理所应当地回答:“当然不会跟着你死,你不在了,正好我可以娶三妻四妾。保证比你温柔,比你好看。”
元梓筠恨不得将他丢到护城河里,却听他又说,“所以,不要死啊。”
她的心一动,挑起下巴,“我才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呢。想娶其他女人,你休想。”
墨从安埋在她的黑发中,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
有一件事他没说,这世界上有殉情,可有些时候,活下来的那个人才会更痛苦,他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味曾经的美好回忆,一遍又一遍地被凌迟,一遍又一遍地午夜惊醒。
失去了元梓筠,或许他不会死,但他一定不能活。
☆、四十三个长公主
元梓筠若是爱上一个人也是爱惨了的, 平日里的事情她可以听从墨从安的, 若不是爱他也不会被墨从安吃得死死的。
可若轮到这等事时,她绝对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她的倔强和顽固是九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包括她的师傅。
清玄子曾说,这性格可成人, 也可害人。梓筠,你需得时时刻刻保持清醒。
可她清醒不了,爱上墨从安时无法清醒,遇上家国之事更是无法清醒。她并不是做糊涂事,而是有些偏激,这种偏激让她听不进任何人的话语。加上她地位尊贵,几乎没人会忤逆于她, 从前先帝在世便是被宠得上天, 那种骄傲和不可一世是刻在骨子里的。爱情或许会让她柔弱,但绝对不会让她屈服。
年关里边关动荡,怀王终究是迫不及待地动了手, 而元梓文却是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同戚桃言成了婚。虽是从简,元梓文该给的聘礼却是一件也没有少。他的面上带着喜色,像是强迫自己笑出来一样。
他越那般, 元梓筠却害怕。因为总会有一种错觉, 这般的他像是枯萎的松树失去了生机, 却在冬雪的隐藏下看不出一点病入膏肓的样子。
而她忙着打造兵器,忙着操练兵马,忙着收集粮草。墨从安异常地平和, 甚至一句劝阻的话语都没有,元梓筠虽然觉得反常却也乐享其成。
原本该是一个喜庆的年却是一点年味都没有。
她走的那一天已是冬末。
风尘蒙住元梓筠的双眼,放眼望去,想要看见的人却始终不见影子。她问梓文,从安为什么不来。
元梓文牵着戚桃言的手,低着声音说道:“从安说,总会再见到。”
总会见到,若是再也见不到了呢?
元梓筠心中像是被虫蚁密密麻麻地啃噬一样,军队当然是不会因为她一人停留,她收回了望着远方的那双眼,转而对元梓文说道:“保重。”
元梓文点点头,“等你回来。”一如当年初登上皇位时,他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皇姐离自己越来越远。元梓文攥着戚桃言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