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的手指搭在那一罐冰啤上,听见这一句,微微捏得有些紧了。
他抬头喝了一口,盖住了眸底流过的情绪。
放下来时,才若无其事问:“根据业内的传闻来推测,看来你干了一票大的?”
林蔻蔻说自己的事时不喜欢看别人,低着头喝酒,也就没注意到裴恕这一刻的异样,只笑了起来,耸耸肩:“是,我为了case不惜拆散别人家庭传言的开始。”
裴恕道:“我记得你说自己真的做过。”
下午是一路从山腰走到山下的,林蔻蔻精力本就不算特别旺盛,这会儿松下来有种倦怠感,便一只手撑在桌上,懒洋洋支着自己的脑袋,道:“是做了。”
裴恕问:“为什么?”
林蔻蔻有些奇怪,抬眉看他:“有什么为什么?她是我的专业课老师,有多少能力我很清楚,本来有机会在外面建立自己的一番事业,却被困在家庭里。她之所以留在学校教书,都是为了跟她先生一块儿。那对她来说,是个束缚。”
束缚。
裴恕慢慢咀嚼着这个词,觉出了一点深深的讽刺。
他又喝了一口啤酒,才发现自己真的不喜欢这种口感——
太苦。
他仿佛只是一个单纯的旁听者,尽职地发出自己的疑惑:“所以后来,她离婚了,还从学校里辞去了教职工作,后来去了那家公司,渐渐做大,甚至获得了自己出来开公司的资本,然后回头来找你入伙航向,你也去了?”
林蔻蔻回想了一下:“差不多是这样。”
裴恕道:“可我听说你当时有开自己的公司。”
林蔻蔻拿着啤酒罐的手忽然一顿,抬眸看向了他,竟是慢慢皱起眉头,目光中带了几分苛刻的审视。
裴恕若无其事问:“怎么?”
林蔻蔻不明不白地道:“所以你是知道的。”
裴恕问:“知道什么?”
林蔻蔻道:“我加入航向之前自己开的那家公司,叫‘正道’。”
裴恕挑眉一笑:“所以?”
林蔻蔻深吸了一口气:“过去几年,你总跟航向对着干,我一度以为你是跟我有仇。想知道为什么吗?”
裴恕非常清楚,回视着她,不闪不避:“因为我的公司,叫‘歧路’,像是在骂你?”
林蔻蔻瞳孔微缩:“你竟然知道。”
裴恕不答。
林蔻蔻便问:“是故意的吗?”
裴恕也不答,反而问:“所以人家叫你,你就放弃了一个完全受自己掌控的,前途大好的公司,跑去给人家打工。一干好多年,人家公司上市了,你卷铺盖滚蛋了。林蔻蔻,你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
林蔻蔻道:“跟向一默一样,脑袋里装了一种名叫‘天真’的浆糊吧。”
还算有自知之明。
裴恕淡淡做出评价:“你是猎头,天天挖人跳槽,自己干得却不太聪明。她是学校老师,关心学生的情况,为学校留住一个好苗子,不过是她分内的职责。你却记了她的恩,不仅帮她打工,还昏了头,签了竞业协议?”
林蔻蔻道:“当猎头,最重要的就是看人的本领。我蒙了心、瞎了眼,错看了人,又有什么资格再待在这一行?竞业一年,休息休息,想想清楚,也挺好。”
裴恕面上没了表情,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她说完似乎也不太舒服,避开了他的目光,静了片刻,有些烦躁地拿起旁边的烟盒重新拎出一根烟来,又径直将烟盒扔下,语气不善地道:“姓裴的,不要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她点了第二根烟,酒量差,心情也不好,上头得有些快,面上有些发红。
裴恕就保持那种审视的目光看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道:“林蔻蔻,你是个傻逼。”
“……”
裴恕这人行事比较乖张,可说话一般很克制,稍有吐脏字的时候,此时这句却是说得明明白白。
别说是他边上的林蔻蔻,就是隔壁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细长的手指架着细长的烟,抬眸盯住他,眼底不乏有几分戾气划过,但最后都慢慢敛了,只带了几分桀骜地笑一声:“我是,又怎样?”
裴恕胸膛隐约起伏了一下,这一瞬间是有火气上来的。
可在盯着林蔻蔻看了片刻后,又压了回去。
他发现自己的心绪也并不很好,把那罐啤酒放下了,不耐地向她道:“烟给我一根。”
林蔻蔻阴阳怪气:“好学生也要学抽烟啦。”
裴恕看着她不说话。
林蔻蔻喝得有点上头了,含混地笑了一声,毕竟不太爽他,有心戏弄,只把自己手里那根抽过的向他递:“要么?”
细细的香烟已经烧过了一小截,火星在顶端明灭,末尾靠着她手指的烟蒂上留着一点淡淡的口唇印。
裴恕看见,眼皮跳了一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蔻蔻奚落地一笑,挑眉:“不抽?”
裴恕足足盯了她有三秒,然后在她将那根烟收回去之前,接了过来,捏着烟蒂,往自己嘴唇畔一送,只道:“我希望你现在是清醒的。”
林蔻蔻支着脑袋看他:“你这人真有意思。”
第62章 台阶上下
裴恕道:“有意思?没在心里骂我?”
林蔻蔻一本正经地摇头:“倒不至于,是真挺有意思的。”
裴恕瞄她一眼,抽了一口。
就算是烟草里加了点薄荷,烟丝燃烧后顺着烟气进到唇齿间的味道,仍旧带着些微的苦涩。
他长眉一皱,呛得轻轻咳了一声。
林蔻蔻听见,顿时发笑:“既不抽烟,也不酗酒,你这样的人活着是不是也太无聊了一点?”
裴恕把那根烟放下,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感觉似乎也没有那么好。”
他看她一眼,把烟递回。
林蔻蔻看了一眼,微怔。
这回换他似笑非笑:“不要了?”
林蔻蔻瞳孔于是一缩,感觉到了来自这人小小的报复和戏弄,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先前递半根烟给他的举动过于轻率。
她几番犹豫,才接了回来,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只是烟拿在手里,却跟拿着个烫手山芋似的,也不知还能不能抽,该不该抽。
裴恕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难得从她这张自带冷感的脸上看出了几分憋闷和纠结,于是拿手指敲了桌边一下,笑她:“有贼心没贼胆,递给我的时候敢,接回去的时候就怂了?”
林蔻蔻冷冷看他:“你敢接,我没想到。”
裴恕意有所指道:“我胆子一向很大。”
林蔻蔻始终审慎地盯着他,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出一声笑,将那细细拉开的眉尾一挑,粉白的薄唇微启,雪白的牙齿轻轻咬住那根烟叼在嘴里,只道一声:“行。”
她抽烟。
裴恕也不说话,就看着她。
一支烟从一个人手里,到另一个人手里,末了又转了回来。一趟来回,里头多少藏着点半真半假又或是逢场作戏的意思,只是大家都很克制,谁也不明着讲,仿佛谁明着讲谁就输了一样。
就这会儿功夫,天已经尽黑。
霜白的月亮从山谷里升起,枝头林间只余下偶尔一些啁啾的鸟鸣,就连游人都差不多散干净了。
隔壁桌的吃完已经离开。
只剩下他们这一桌,谁也不赶时间,慢吞吞地吃菜,慢吞吞地喝酒,想起来就聊两句,想不起来就相对沉默。
林蔻蔻喝了有两三罐了,才想起来:“你跟施定青什么仇呢?”
裴恕不回答。
林蔻蔻顿时皱眉:“不讲?你不会是想耍赖皮吧?”
裴恕竟道:“是。”
林蔻蔻:????!
是?
是你祖宗个头啊!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裴恕却异常淡定,甚至还有闲工夫从脚边那一箱酒里拎出一罐来打开,帮她放到面前,理所当然一般道:“跟你关系不大,你也没必要知道。”
更准确地说,或许她没必要知道。
知道了未必就好。
林蔻蔻突然有些牙痒,发现这人在刚才短暂的一段正经时间之后,那一股让人恨不得掐死的贱劲儿又上来了:“那你他妈问我干什么?你有病吧!”
裴恕情知理亏,接受辱骂:“作为受害者,你还可以骂得更狠一点,别这么客气。”
林蔻蔻:“……”
裴恕有些疑惑地看她:“骂不出来?要不我帮你找点词儿,你发挥一下?”
林蔻蔻:“……”
感觉先前喝的酒都在这一瞬间清醒了,气得。
裴恕看着她的表情,却是笑了起来,甚至还带了点小计谋得逞的快意,只道:“反正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你跟施定青也是仇人,我们俩就是一个阵营的。与其打听我的事,不如关心关心眼前这单case……”
林蔻蔻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凭本事打听不到?”
以前那是尊重别人隐私,那会儿对他也没什么兴趣,所以没去打听。
可哪个猎头的人脉不跟八爪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