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罂明显被说动了,他看着蔡柏文真挚的面容,眼神中透漏出挣扎与纠结。
“还是你怕跟我在一起会吃苦?”
“我当然不怕!”程罂连忙否定道,“只是……”
只是我家里有些事你不知道。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他清楚蔡柏文的为人,如果让他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他是绝对不会为难他的。但他就是怕他不为难他,然后他们两个……就真的这样算了。
舍不得。
他真的好舍不得。
就在程罂纠结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蔡柏文见马上有人要往这边来了,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又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只得匆忙道:“我不逼你,你今天好好考虑清楚,明天晚上八点我在天虹等你,不见不散。”天虹是他们市人流量最大的一个汽车车站。
紧接着,一个温暖厚实的拥抱紧紧包裹住程罂。
蔡柏文用力地抱了抱他,然后匆匆忙忙地赶在别人过来以前离开。
程罂看着少年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初春的风裹挟着青春期的躁动和天真的誓言,打着卷儿,一个一个吹进了谁的心。
蔡柏文在回去的路上,心脏都还在砰砰直跳。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英雄,仿佛完成了这辈子最了不起的大事。
蔡柏文家世显赫,爷爷那辈便是带了些红色背景的,父亲在市里的官场更是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家里的叔叔伯伯们也都是人中龙凤,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可以说,他从小就没受过什么挫折。
没人敢给他脸色看,也没人敢让他“受挫折。”
就算是和程罂的事情曝光了,在他心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顶多就是给爸爸和爷爷揍了一顿,他皮糙肉厚的,根本没放在心上。
然而,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的蔡少爷。
很快就尝试到了挫折真正的滋味。
程罂没有来。
在约定好的时间,约定好的地点,他吹了一个晚上的冷风,幻想着他们两个以后的生活,带着傻笑双手双脚都冻得直打哆嗦,一直站到了天明,程罂都没有来。
天亮了。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蔡柏文的身上,他的身子终于不打颤了。
心却冰冷到了极点。
而爱情的打击仅仅只是开始。
很快,蔡父在官场上受到倾轧,原本殷勤热心的叔叔伯伯们一夜之间仿佛变了个人,纷纷与蔡父撇清关系;爷爷当年战场上犯下的错误也被政敌揪了出来……
蔡柏文顶住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参加完高考,最终却要面对家里无法支付大学学费的境况。
爱情、家世、学业……天之骄子蔡少爷,身上所有的光环都被现实无情地夺走,变成了一无所有的蔡柏文。
有时候他甚至羡慕起懦弱的程罂。
只要逃避,只要后退,生活也总能继续下去。
可他,却退无可退。
要说恨吧,他也不恨程罂。
看看他现在的样子,没有蔡家的背景,没有钱,没有学历,他连让自己活得有尊严都这么难了,要是当时还带上程罂……真的不敢想。
也许程罂的选择才是对的。
这就是现实。
高考折戟的蔡柏文拿着家里仅剩不多的钱出去创业。但好像所有的运气都在前十几年里被用完了一样,亏得血本无归不说,还把最后那点野心也磨砺得干干净净。
其实年轻人创业失败是很正常的事情,蔡柏文能力不差,差的只是时运,只要肯熬,迟早会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但是他累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长时间的失败,尤其对于一直生活得很轻易的蔡柏文,连续失败对他的打击往往更为致命。
终于,他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奢望,借了叔伯五千块钱,在家附近开了一个小卖部——
他认命了。
接受了他不是一个英雄,而是一个普通人的命运。
与之相对的是偶尔听到的关于程罂的传言。
有父亲和哥哥的护航,他的人生倒是过得顺风顺水。
进了个好单位,找了个好媳妇,过了几年又生了个大胖小子。
蔡柏文有时候会想,如果某天在街上撞见,应该会看见一个意气风发的程罂吧。
直到那天程罂走进了他的小卖部——
那种沧桑,那种平庸,那种令人讨厌的畏缩讨好,还有再怎么掩盖走路时也轻微地一上一下,一副腿脚不太方便的自卑的模样。
这是惊艳了他整个年少时光的那个人吗?
可笑的是,程罂变得这么不起眼,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更可笑的是,不起眼但至少家庭美满的程罂居然又一次爱上了他。
或许是年少时未完成的执念吧,至少蔡柏文自认为,现在的他身上没有半点能吸引到程罂的。
不过,他没有拒绝程罂。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也许是麻木平静的生活需要调剂,又或许是他同样对那份不完美的感情有着一丝愤恨和怨怼……总之蔡柏文没有拒绝他。
但程罂好像越陷越深了。
在他这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面对妻子的质询,也渐渐开始有了激烈的反应,蔡柏文虽然觉得抱歉,但他无法终止这段关系。
因为这是程罂欠他的。
他以为和程罂这段见不得人的关系会持续到他受不了了为止,没想到先受不了的是程罂。
一个激烈的雨夜。两人云雨过后,程罂平躺在床上,看着窗外乌蒙蒙的黑夜发呆。
蔡柏文吻了吻他的发顶,暗哑的声音在黑夜中听来格外性感,“在看什么?”
“嘘,别出声。”程罂的眼睛亮亮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他转过头,望着斜上方的乌云,表情真挚。
蔡柏文只好陪他一起等。
等了一会儿,月亮从乌云后面探了出来,这仿佛是个信号,纠结犹豫了许久的青年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过头对蔡柏文说道:“我们走吧。”
蔡柏文一愣,“去哪?”
程罂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去哪里都好,我们离开这里好吗柏文?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快活。”我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明明是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容,蔡柏文却回想起了那年樱树下单纯稚嫩的程罂。
虽然他也不再年轻冲动,但这样的程罂……
他还是没有办法拒绝。
他好像永远无法拒绝这个人。
说走就走。
两人赶到车站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买票的时候程罂才发现身份证没有带,于是跟蔡柏文说要回去拿身份证。
他要他一定要等他。
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因为走得太快了,平时掩盖的很好的,那种一跛一跛的走路姿势又暴露了出来,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滑稽。
像个笑话。
蔡柏文张了张口,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他最终没说什么。
只是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没入了黑暗中。
然后,天亮了。
十五年前蔡柏文没有在车站前等到程罂。
十五年后依旧没有。
说一起走的是他,最后不来的也是他。
老实说。
就像看待反复无常的生活一样。
他已经麻木了。
但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
这一次没有在车站等到程罂。
这辈子就再也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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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结局,是程罂死后的两个月,贯穿全片的警察荣家福来到了蔡柏文的小卖部。
他把他带到了附近的一家北方饺子馆。
蔡柏文就坐在对面,三十出头,肤色黝黑,双眼麻木,没有光彩,非常普通又无聊的一个人。
“警察先生,您找我有事吗?”蔡柏文问。
“对,关于程罂的。”
“嗯,您说。”蔡柏文说着,眼睛不自觉地瞥了眼店里的时钟,好像在听什么无关紧要的故事,听完了就马上要回去守店了。
荣家福看着他这幅样子,想起整个办案的过程中蔡柏文都表现地过于冷静,冷静地有些冷血。
于是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不由得有些抗拒。
荣家福摸了摸口袋。
最终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他。